上午的課是《宏觀經濟學2》,《宏觀經濟學1》已在2002夏季學期結束,本學期不再開,再開是2003年夏季學期了。
膚色各異的學生們在有著幾百座位的階梯教室裡坐的滿坑滿谷。教授的自我介紹只講了一分鐘,也不點名(跟其他人說的一樣),一點兒多餘的寒暄和客套都沒有, 直入正題,圖文並茂(經濟課通常會用到很多圖),兩塊超長大黑板寫的滿滿當當,一點兒空白都沒留。
兩小時很快就過去了,沒有熟悉的下課鈴,也沒有拖堂,教授準時下課。
學生們收好書包,三三兩兩、有說有笑的朝教室外走去。
董鏘鏘坐在位子上,望著面前鋪開的密密麻麻的筆記陷入思索。
他本以為以自己的聽力水平和國內學過的背景,不說輕鬆但也絕對能聽懂對方講的是什麼。哪知一堂課下來,聽的是一頭霧水,懂的部分往多了說也就40%,而不是他想象中的80%或更多。
40%!
他心裡清楚:40%就意味著自己有一大半兒沒聽懂,而這40%能聽個囫圇吞棗主要因為有圖表的輔助理解。
他試著分析出現這種尷尬局面的原因:首先,聽不懂一定是因為他的專業知識和專業德語的儲備量太少。別看平時跟德國人說話沒問題,那是因為沒涉及到專業領域。專業課和口語的差異比他想象的要大。其次授課老師是奧地利而不是德國人。雖然奧地利的官方語言也是德語,但兩者明顯不同。董鏘鏘自己學的和說的都是標準德語,但對方的德語聽著鄉音頗為濃郁,很多董鏘鏘知道的詞都是因為對方的方言發音而緩半拍才能明白對方在講什麼,平白多了一個延遲時間,那種感覺跟聽陸杉說普通話有異曲同工之妙。最後就是他沒做任何預習,直眉瞪眼的就來聽課,這樣說難聽些根本就是找虐。
雖然第一堂課暴露了諸多問題,但董鏘鏘也沒太氣餒,畢竟以前在國內讀書時,用中文聽課尚且還有聽不懂的時候, 聽外語聽不懂也很正常。再說這學期他就是旁聽, 沒有考試壓力,暴露問題是好事,出現問題解決問題,別破罐子破摔就好。
偌大的階梯教室眨眼變的空空蕩蕩,幾個在講臺旁跟教授交流的學生看樣子也要離開了。
頭髮花白的教授按下升降黑板的按鈕,等待黑板落下的同時也把幻燈機上的幻燈片課件一一收進皮包,然後挽起袖子,抄起板擦,熟練地開始擦黑板上的板書。
“教授您好,”董鏘鏘本想跟其他學生一樣站在講臺旁直接提問,但在看到老師襯衣和臉上的粉筆灰後,他忽然於心不忍,索性抄起另一塊板擦,幫教授擦起超長黑板的另一端,“我想知道怎麼才能更好地理解您課上講的內容。”
教授看起來對董鏘鏘的舉動有些吃驚,但他並沒拒絕董鏘鏘的善意,只是手中不停地邊擦邊反問:“第一次聽?”
“是。”
“(上課之前)預習過嗎?”
董鏘鏘有些難為情地搖了搖頭。
教授會心一笑,見怪不怪道:“我剛才列的書單都記下了嗎?”
書單上列了近三十本,董鏘鏘剛抄過一遍, 印象深刻。
他點點頭:“都記了。”
教授這時正好擦完一片板書,做著擴胸動作走到另一片板書前,望著板書自言自語道:“課前要預習,課上要積極思考,課後要複習課上講過的內容以及讀清單上推薦的書,參加每次練習課。如果這些您都做了還有問題,可以來辦公室找我。但我希望您在找我之前,先試著自己解決。”
董鏘鏘把對方的話記在心裡,繼續問道:“那如果我想看過往試卷,可以在哪兒找到?是圖書館還是您的官網?”
經濟系每名教授在大學網站裡都有自己的獨立頻道,很多教授都會把自己的最新動態,授課內容,行業交流等事放在網站披露,當然,大部分教授釋出的內容都和教學有關,個別教授也會放些生活雜文在網站上,但比例極少。
“我不提供過往試卷,您可以打消這個念頭。”教授微笑著否定道,“為什麼您不在書裡找答桉呢?”
這個答覆多少有些出乎董鏘鏘的預料,但他知道,現在不是糾結的時候,當務之急還是按對方的建議先讀書。
前腳和教授告辭,後腳董鏘鏘就一頭扎進了圖書館,拿著教授的書單按圖索驥,準備把教授推薦的書都借回家。
他的想法是美好的,但現實卻給他潑了盆冷水。
書單上的書在大學圖書館裡只能找到三分之二,差不多20本的樣子,其餘的書圖書館不提供,換句話說,圖書館從沒收藏過。更讓他鬱悶的是,20本書的一大半已經被借出去了。
圖書館通常會存同本書的不同版本,平均下來每本書存10個不同的版本,現在新版舊版統統都被借走,也就意味著董鏘鏘只能等別人先把書還了他才能再借出來。
而20本書中還能從圖書館往外借的書裡,德語版已經都沒了,剩下的只有不同版本的英語書。
董鏘鏘忍不住苦笑:他之前學德語有一個原因就是覺得英語難,所以另闢蹊徑,從頭學德語。哪知繞來繞去,終還是沒躲開英語這座大山。
命也!
他給鄭春花去了電話,想諮詢一下如何準備考試。哪知對方關了機,他只能在對方語音郵箱裡留言,三言兩語說明自己碰到的問題。
打完電話的他覺得飢腸轆轆,但德國菜餚的寡澹讓他沒什麼胃口,只是果腹的一道流程,在食堂匆匆扒了兩口便一個人熘達到食堂後的草坪。
草坪面積差不多有一個足球場那麼大,中間有個羽毛球場大小的池塘,水面上遊蕩著孤單的野鴨。池塘四周是茂盛的矮樹林,枝頭上隨風起舞的是董鏘鏘從未見過健康、深綠色光澤的葉子。
天氣正好,德國人又有曬太陽的習慣,所以此時的草坪上三五一堆的人群隨處可見。他們或臥或坐,看書、聊天、聽歌、野餐、嬉戲,悠哉悠哉的狀態看得董鏘鏘好生羨慕。
他找了塊花陰涼的地方躺倒,手枕在腦袋下,嘴裡叼著草,從兜裡摸出電話撥了出去。
第一個電話他打給寬頻安裝服務商,和對方預約了次日的上門實地勘察。如果能不鑽洞,也許就可以直接裝網了。
第二個電話再次撥給了安德森,但安德森依然沒接,董鏘鏘只好也在他的語音郵箱裡留了言。
第三個電話打給杜藍,但杜藍不知何故也沒接,董鏘鏘實在不想留言了,只能悻悻作罷。
大大的日頭曬得他臉頰有些燙,小風從遠處吹來,帶來泥土的清香,聞著聞著,他的眼皮便不知不覺地沉了起來。他心裡盤算著該怎麼和安德森開口,人卻漸漸入了夢鄉。
等到再醒過來已是兩點,他第一時間摸向褲兜,萬幸手機還在。他摸出手機一骨碌坐了起來,但手機並無任何來電。他只得振作精神,進圖書館從那些英語書啃起。
董鏘鏘之前讀的主要是德語教材,他不喜歡英語教材的兩個原因一是覺得自己的英語不好,二是英語教材的書通常很厚,上百頁稀鬆平常,上千頁也不足為奇。
但此時此刻一個電話都沒有,他想找的又一個都聯絡不上,反而讓他沉下心,把注意力全都落到了書上。
他把上午聽課時老師講過的圖都擺在桌面,再對著圖找到相應的英語解釋。剛開始讀時覺得哪兒哪兒都彆扭,不認識的英語單詞也是鋪天蓋地,越查越多。到最後他實在懶得查(煩了),索性硬著頭皮一路讀下去。就這麼讀著讀著,他忽然在某個瞬間,覺得眼前的英語金融書像極了某種說明書:先把概念涉及的公式做嚴謹和冗長的推導,再詳細闡述各種引數的變化對結果的影響,最後總結一下公式中涉及到的例外。而很多生詞在看多了之後,也能大概猜出意思。
這著實出乎他的預料,他不知這該算是“頓悟”還是他人說的“書讀百遍其義自見”,總之讀進去以後時間就過的飛快,除了中間出來兩次簡單活動了一下身體,大部分時間他都在看書和找書。
等到天徹底黑透,時間已近晚上8點,教授白天講的大部分概念他已經都弄明白是怎麼回事並做好了筆記整理。
他平生第一次感受到學習的快樂和學習後的充實感。
依然無人回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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