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董鏘鏘的電話時,杜藍正在廚房煮麵。
她剛從大學圖書館回來不久,這學期她的課業壓力不小,除了大小近十份的報告要交外,還有一堆各科老師指定的書單要儘快啃完。如果說董鏘鏘對總複習的感覺是無從下嘴,那杜藍現在的狀態就是焦頭爛額,儘管離考試還有近三個月時間,但對杜藍這樣從初級課程階段摸爬滾打出來的人來說,笨鳥先飛絕對是顛簸不破的真理,所以這幾周她都是每天下課後就泡在圖書館,直到圖書館關門。
但即使這樣廢寢忘食,她也沒信心能在考試前把書單上的指定讀物全過一遍,更別提看兩遍了。
德國義大利麵的麵條要煮的久一些才筋斗、入味兒、有嚼頭,杜藍把音箱的旋鈕擰小,一邊用筷子不疾不徐地撥動金黃色的麵條,防止黏在鍋底,一邊靜靜地聽著董鏘鏘的複述。
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沉穩剋制,情緒毫無起伏,似乎說的是與自己無關的事。
等他停住話頭又過了幾秒,杜藍才問道:“講完了?”
“嗯。你什麼想法?”
“旅遊是看天吃飯,對小旅行社來說,一開始很容易飽一頓飢一頓,最難也最重要的就是能穩定獲客。如果她沒忽悠你,那這個機會確實難得。”她誇道,“恭喜你們找到金主。”
“但徐銅鷹認為我們人手太少,她擔心這可能會影響後續接團,所以建議我儘快多籤導遊。”
屋裡沒抽油煙機,面煮久了屋內的水汽有些大,一綹一綹地順著廚房的牆壁向水池裡流,宛如一條條透明的蚯蚓。
杜藍走到客廳把窗戶開啟一道縫,初夏的涼風便帶著好奇“嗖”地闖了進來,撲在臉上頓時緩解了看書帶來的疲憊,她索性把窗戶大開。
“她說第一次要給你多少人的團了麼?”杜藍把自己扔到床上,慵懶地望著月光從窗戶投進屋,照亮了窗臺下的一小塊地板,同時在房間的牆壁上留下一條彩虹般的光帶。窗外,不知名的花朵在枝幹上輕輕搖曳,在皎潔的月光下為夜色增添了幾許夢幻和空靈的質感。
“那倒沒,不過我們現在就四個(人),就算老白和我可以又當導遊又當司機各一組,樂樂和雷蘭亭拼一組,那最多也就三組。”董鏘鏘估算道,“她如果一次扔倆30人的團過來,我們就滿負荷了。所以就算第一次不用找人,第二次恐怕也還是要的。找人需要時間,想找到合適的人要更多的時間,所以我想還是早點著手比較好。”
“你可以透過朋友去打聽學生圈裡有沒有人是做導遊的,也可以在一些知名留學論壇裡打廣告。不一定是德國這邊的留學生論壇,像什麼‘戰鬥在法國’,‘超級蘋果網’這些也都可以考慮。還有,你打算找到人後怎麼合作,全職還是兼職?”
“兼職,否則人力成本太高。”
“你自己也做過,你知道兼職不穩定。讀書、考試、回國、度假、打工,都可能讓導遊放棄帶團。”杜藍的話很實在,讓人無法反駁。
“我能想到解決你這個擔心的唯一方法就是增加儲備,50人不夠就找100個,100個不夠就200個。”
杜藍被董鏘鏘的天真逗笑了,笑得他摸不著頭腦。
就在這時,爐灶方向突地發出一陣鍋蓋和鍋邊磕碰的聲音,杜藍從床上抬頭側視,只見一團白沫從鍋裡噴湧而出。
杜藍見狀暗罵一聲,從床上一躍而起,縱身撲了過去。
等一切收拾妥當她才重新拿起電話:“剛才說到哪兒了?”
“嘲笑我?”董鏘鏘在這邊假裝一腔幽怨。
“沒有,不是,你別亂說。”雖然否定三連,但董鏘鏘能聽到電話那頭的杜藍明顯在憋笑。
“笑夠沒?”董鏘鏘用真生氣的口吻嚇唬道。
杜藍強忍笑道:“一般一所大學裡一共也沒幾個中國學生,不說導遊和司機同時都能做,就算你想找只做導遊或司機的人恐怕都要找很長時間。想找50個真沒你想的那麼簡單,我怕你抱著這個念頭去找最後會很受傷。”
董鏘鏘想起最早老白勸他做司機時說過的話,現在看來,恐怕他當時就碰到了找不到合適人選的問題,所以才會想培養董鏘鏘。
“那這事就無解了麼?”他問道。
“當然不會無解,如果真找不到足夠多合適的導遊,你可以把她介紹給你的、但你又吃不下的單轉給其他旅行社,比如我。”
董鏘鏘知道轉包當二手商在這行並不罕見,之前老白和杜藍之間已經互轉多次。他吃驚的並不是這個建議本身,而是杜藍直言不諱理直氣壯的態度,絲毫沒有任何扭捏或不好意思,似乎跟他一直認識的那個杜藍不是同一人。
“嗯,轉給你我肯定……沒問題,但這事我一個人說了不算。”連董鏘鏘都沒想到,聽到這句後感到不好意思的會是自己。
“你的意思是老白會反對?這個徐銅鷹不是之前你救的嗎?難道我記錯了?”
“人確實是我救的,但她是老白當時的團員,而且這次合作也是老白回去找她聊出來的。”董鏘鏘解釋道,“如果是公司層面合作,他是大股東,(外包)肯定要他同意才合適。”
“可你剛才不是說,如果雙方合作,你們要在國內成立一個新公司跟徐銅鷹籤合同嗎?跟老白的德國旅行社沒半毛錢關係。難道你認為國內新公司的股東結構還要跟老白的德國公司一模一樣嗎?”
“……”
“我知道你和老白關係好,他帶你入行確實幫了你大忙,可以說是你的貴人,甚至還是咱倆的紅娘,我也很感激他。但上次你為了救他又籌錢又上島的,如果有人情債也早還清了。難道你就沒想過利用這個機會自己做點事嗎?”
“沒想過。”董鏘鏘的回答沒有絲毫猶豫。
“那你為什麼不想一想呢?”杜藍的語調又輕又慢,“老白可以成立一個公司,你也可以自己成立一個公司。他可以和徐銅鷹籤,你也可以。你不需要依附任何人。”
她的話就像把小錘子,一下下地敲打著董鏘鏘。他的腦中忽然冒出一個古怪的念頭:當初章月琴是不是也是這樣勸雷蘭亭的呢?
“為什麼要這麼折騰呢?”董鏘鏘很不解。
“那你又為什麼要拒絕呢?是抹不開面子?還是你的道德感在作祟?”杜藍針鋒相對地反問道。
“兩個乙方一個甲方,你真覺得會完全沒競爭嗎?”
“技術問題最終都可以用技術解決。”
“杜藍,你也做這行,你知道很多事其實都不是一個人就能做好的,這不是沒信心,這是事實。另起爐灶的確不難,難的是有一個互相扶持的團隊。而且越想爭取更多的利益,對團隊的要求就越高。我的道德感沒你說的那麼強,也沒有抹不開面子,只是抓野豬讓我明白,一個人或許可以走的快,但如果想走的遠就必須要找到合適的夥伴結伴而行,個人的力量再大終歸有限。我這麼說也許你並不理解,沒關係,我本來也不是想說服你的,只想告訴你我的想法。”
杜藍沉默良久,緩緩嘆了口氣:“我只是替你感到可惜罷了。”
“如果有一天,我想自己做(事),我會告訴你,但不是現在。現在的我更喜歡你們在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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