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車到站了。
江雪明早在廣播之前就做好了下車準備。
他貼在車門玻璃上,看著荒野的茂密石林越來越近。
不過幾分鐘的功夫,天上居然下起了“雨”。
確切來說,這種雨水更像是地下巨大空腔的冷凝液,砸在玻璃上的動靜非常大,仔細去看,還能從水漬中看見許多灰色的顆粒物,似乎是塵土。
他隨手從自助貨架上拿走一把大黑傘,帶上幾個麵包當做晚飯,這些東西本就是為客人們準備的,不需要支付額外的報酬。
然後,車門在液壓閥的嘯叫中開啟。
迎面撲來了一股溼冷的空氣,激得雪明捂緊了衣領,將大衣的排扣好好扣上。
踏出車門之後,他遵照著廣播提示一路往車站的安保科室走。
他走的很快,步幅極大,鞋子踩在溼漉漉的鐵板路上,濺起一圈圈灰白的水花。
四周人煙稀少,月臺上沒看見其他乘客,只有阿星在他身後一路小跑,揹著揹包後來趕上。
阿星一邊走一邊笑著問:“你怎麼不等我啊?我東西多...”
雪明:“你跟得上。”
阿星:“嘿!你這麼信任我?”
雪明:“我信任你的肌肉和身高。”
阿星還沒聽明白雪明的言外之意,只是一個勁的樂呵。
在出站通道的側門,兩人轉進安保科室。就像是為了節省電源,道路兩側的燈光也逐漸暗下來。
冗道狹長細窄,一側還有不少員工儲物櫃,雪明是大步流星跨過去了,流星只能小心翼翼的側著身子拱進來。
再到科室的辦公廳大門——
——雪明本著效率至上,時間就是妹妹的生命的原則,沒有敲門,直接闖了進去。
辦公廳和樓道的規格一樣,十分狹窄。
一眼看去,目測只有二十平。
左右兩側的牆壁上擠滿了檔案櫃和資訊袋,袋子裡都是一些看不懂的符號便籤和黃光燈條,像是用來在荒野中作示蹤標記的道具。
辦公桌前坐著一個金髮碧眼的外國人,穿著一身武裝人員的行頭。
黑尼龍緊身背心,MOLLE系統,燈具和子彈袋,鑷子管鉗與戰場急救包一應俱全。
在這位安保人員的臂章上繪著一頭獰笑的黑貓,以及中英雙語的車站名稱。
雪明立刻表明來意:“你好,我要去SW。BOSS派我來的。按照BOSS的說法,我現在要跟著你,先去找個落腳的地方。然後在SW進行為期兩天的調查,對嗎?”
安保人員沒有立刻回話,只是點了點頭,聚精會神的盯著江雪明
那種眼神讓江雪明感覺很不舒服。
暗光環境下,安保的眼睛沒有任何光源折射出來,就像是空洞無物的行屍走肉一樣,說是在看某個東西,其實童孔沒有作出聚焦的微縮反應,似乎是直接穿透了雪明的皮肉,要把他的腦組織都看清楚一樣。
安保人員的靈魂終於回到了肉體裡,他利索地打了個響指,快速起身,動作麻利得和雪明一樣。
“好。”
收拾雜亂的桌面,拿走貨櫃裡的黑色防水包,這位安保瞬間變成了高效的工作機器,連阿星身上的揹包也一起搶走了,在前面領路。
“走。”
步流星看著這一幕摸不著頭腦。
他拉了拉雪明先生的衣袖,低聲問:“咋回事兒呀?啥情況呀?”
雪明也搞不太懂,不過眼下這位安保的態度讓他感覺很踏實。
話少,動作快,不問多餘的問題,不會浪費時間。
兩人跟著安保來到停車場,代步工具依然是那臺古老的黑色伏爾加。
不一會,汽車就開進了一片石林裡。
江雪明好奇的往車窗外看,車站旁的建築越來越遠。
車道看上去很新,因為石林的樹影,瀝青路面上能看見受熱不均勻而留下的深淺印子。
道路旁的樹木已經完全石化,也不知道這片林地到底有多大的年紀。
車內一片寂靜,只能聽見橡膠輪胎碾過砂石的路噪。
這可把阿星憋壞了,他啥也不敢問,啥也不知道。只曉得阿明和這個安保哥哥話很少,也不喜歡聊天的樣子。
雪明掏出了筆記本,想要了解目的地的一些基本情況。
“先生,你能和我說說,關於SW這個地方的基本情況嗎?我們要住的旅店,還有[景點],我都會記錄下來。”
江雪明拔出鋼筆時那一聲清脆的卡察聲,就像是WALKMAN隨身聽敲下了播放鍵。
窗外的雨,伴著安保人員低沉的聲線一起傳到兩個小夥子的耳朵裡。
“SW是個代號,一般指的是暫居地的第一特徵。你們下車時應該聞得到,這裡的空氣有一股腥香的甜味。不是很刺鼻。”
雪明低頭作筆記。
流星則是有樣學樣,開啟手機的筆記本開始搓玻璃。
安保人員接著說。
“它的本意就叫Sweet Wind(芬芳甜美的風),你們溝通用的是漢語,我們姑且就叫它芳風。”
“四年前,探險隊發現了這個地方,地偵儀器顯示,這裡有巨量的水源儲備,我們決定在這裡建設一個新的車站——可是令人意外的是,一個小型聚落,像是從地裡鑽了出來,憑空出現在工程隊周邊,從車站往東南偏南的方向,開車只需要半個小時,路程大概是四十公里。”
阿星好奇的問:“聚落?什麼意思?”
“就是人類聚落的意思。”安保人員答道:“當我們的工程隊伍來到這片石林墾荒,搞實地測量的時候——上個月還空無一物的石林山地,突然就出現了一個人類聚落。”
“原本我們認為,這些人類或許是車站裡先遣隊的後裔,在車站的拓荒歷史中,有許多百人以上編制的隊伍在地底世界莫名其妙的失蹤了。
或許他們沒有死,只是在這個地方紮根生活,在這個聚落中生活的人們,就是他們的後代。”
雪明跟著問:“這個‘突然出現’...有跡可查嗎?”
“正是因為沒有任何線索,所以才會持續調查這麼多年。”安保人員跟著答:“這些憑空出現的人類行為習慣都非常奇怪。與現代社會脫節——在你們之前,其他乘客觀察到,這個聚落只有兩百多人。沒有自來水和電,生存依靠的是地下水源裡的部分魚類,還有苔蘚蘑孤和一些能在暗光環境下生長的植物。”
“沒有家畜,也沒有寵物。”
“不需要火和光源,吃生食。”
“沒有文字,大多數人會說話,語言語種也很複雜,從拉丁語系到亞洲文化圈的方言都有。”
“詭異的是,這個聚落裡的居民,能用不同的語言無障礙的溝通。”
“後來我們的科研站認為,原本那個[先遣隊後裔]的猜測應該是錯的——除了語言以外,這個聚落沒有任何人類文明的痕跡,甚至找不到通識歷史記載的任何符號象徵。”
“好比一個人說英語,卻不知道尹麗莎白和維多利亞。”
“又好比一個人說漢語,卻不知道秦始皇或孔子是誰,不知道漢語來自哪裡。”
“這些居民的潛水捕獵的技巧高超,游泳能力幾乎比地表世界的任何一個專業運動員都要強。”
“車站建設的四年時間裡,工程隊雖然沒有發生什麼事故,但是發生了很多莫名其妙的事情。
就好比,昨天還在和你暢談人生理想,要好好幹活養家的兄弟,今天突然留下辭職信,然後消失在地底世界。
又好比,隊伍裡談了很久,原本準備結婚的一對小情侶突然分手,在短短幾個小時裡換了個愛人,去了別的區塊生活,或者直接回到地面,過正常人的日子去了。
這些異常現象讓科研站的工作人員感到莫名恐慌,關於這個聚落,似乎有一種未知的精神能量在作祟,它能把我們身邊的人變得面目全非。
而且,我們始終搞不清楚他們是怎麼來的——
——為什麼他們生活在這裡,為什麼他們用我們的語言,和我們如此形似,卻表現得像是另一種生物。關於芳風聚落,我所知道的就是這些,BOSS要我告訴你們的,也是這些。”
雪明問:“我們的調查範圍是?”
“任何東西都可以,不要放過每一處可疑的地方。”安保人員囑咐著:“但是我還是要提醒你們,不要把這些生物當做人類看待,他們和人長得很像,在一起很容易混淆,但是相處久了,你們一定能感覺到這些生物身上的異常。”
阿星緊張地問:“此話怎講?”
安保人員回頭看了一眼阿星,依然是那種空洞無物的眼神,直愣愣的盯著阿星,看得阿星心裡發憷。
“您好好開車!看路師傅!”阿星立刻提醒著。
“我見過這些東西。”安保人員回頭看路繼續開車:“剛才我就在模彷他們的眼神,是不是覺得很不舒服?包括之前和你們見的第一面,我也是這麼看你們的。只希望你們等會到了目的地,不要大驚小怪。”
“哈哈哈哈哈...”阿星乾笑著,拍著雪明的肩:“你瞅瞅,明哥,這師傅還挺有幽默感,眼睛會說話!要我去模彷那個眼神兒,我還真不一定能學對。”
“如果你說的是真的,我怎麼知道——你那個眼神是不是裝出來的?”江雪明合上筆記本:“有沒有一種可能,你也是芳風聚落裡的原住民,只是比較機靈,混進人類世界裡了。”
安保人員解釋:“芳風聚落裡的人,不吃熟食,曾經有乘客給這些聚落居民送去吃的,只要是煮熟的東西,不論是蛋白質還是澱粉一概不要,吃下去也會嘔出來。”
從車窗的縫隙中,鑽進來甜美又腥香的空氣。
窗外的化石森林,粗糙的樹皮紋路上,似乎寫著亙古神秘而離奇的傳說。
江雪明遞去一個麵包。他的眼神冰冷,開口說道。
“那就吃吃看?”
眼看安保的臉色越來越不對勁,阿星笑哈哈的打了個圓場。
“都這麼緊張幹什麼呀!~不就是個麵包嗎?我先來!”
說罷,步流星撕開包裝袋就啃了一大口。
安保人員不動聲色,拿走阿星手裡的半截面包啃了一口。
江雪明聽見兩位兄弟喉口做吞嚥動作時發出的咕嚕聲才安下心來,緊接著嘆了口氣。
步流星好奇的問著:“明哥,我和安保師傅都沒問題,這不是大好事嗎?你嘆什麼氣啊?”
“排除你倆這兩個錯誤答桉,我還得親自去聚落裡熘達兩天。”雪明惡狠狠地咬了一口麵包,有點恨鐵不成鋼的意思,吐出一句聽來極為驚悚的話:“太可惜了,不能親手把你送上科研站的解剖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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