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1·壓箱貨]
“接下來,你需要做好一些心理準備。”
當我踏進報社大門,與太陽報的主編開門見山,講起這句話時——
——那個油頭粉面二十來歲的年輕人似乎還沒意識到這件事有多麼重要,他沒有認出我,沒有認出大衛·維克托,自然也認不出拉緹婭·茉莉安。
他不記得我這張臉,更不記得我曾用過的筆名。
直到我越過打樣銅版紙的刊物架子,熟門熟路的坐進主編辦公室。格林小子把他的父親請進來,這家族產業終於有模有樣的開工。
“拉緹婭·茉莉安女士?”格林老子惴惴不安的問。
我立刻應道:“是的,在一九六一年,我用過這個名字。”
格林老子馬上擺正態度:“維克托先生,您這次來是想要撿起以前寫過的故事?要把它們重新出版嗎?”
“不,這些故事集的內容物從沒有正式問世。”我立刻指正道:“在不久之前,它們只能算零零散散的素材,放在廚房裡發爛發臭的邊角料,已經不夠新鮮了。”
這麼說著,我開啟醫生包,把墊底的幾個黃頁檔案袋拿出來。
“可能要比之前的文稿更加的...”
一時半會,我竟然找不到合適的形容詞,去描述這些素材。
我想了半天,終於肯定執著的說。
“邪門,是的,就是邪門。”
“像《詭麗幻譚》的魔幻故事,洛夫克拉夫特?或是弗蘭肯斯坦?它幾乎活在上一個時代——大多都是由第一人稱的視角來演繹。”
就好比現在我給你留下的引言,這些作品屬於拉緹婭·茉莉安,屬於大衛·維克托的另一個分身——我從來不會以男性的筆名在報紙上刊登這些故事,因為它們的風格有出入,我的讀者恐怕難以接受。
“需要再次校正嗎?”格林老子十分謹慎,經過上一回的教訓,他的徵稿策略變得更加保守了。
想來也是,不經人同意就把草稿送上頭刊?
這種行為把我氣得火冒三丈,上一次是跑到報社來揍他的兒子,如果再有下次,我要踩斷他的命根子。
“請助手幫忙,我沒有寫頁頭和頁尾的內容,也缺少一部分批註解釋。”我如此應道:“如果可以,儘量不要修改原文內容。”
“第一個故事...”格林老子敲打傳喚鈴,喊來了小幫手——
——從半掩的大門鑽進來一個戴著眼鏡滿臉疑惑的雀斑小妹,我認得她,她是太陽報的記者,已經幹了六年多的外勤,最近幾個月才被新來的雲卿女士頂班,她的名字叫蔻塔娜,是個西班牙人。
“維克托先生!你好!”蔻塔娜進門來便要握手,我不理解這種莫名奇妙的熱情,但我能接受。
“你也好。”我不想再說什麼廢話,將稿件轉送到蔻塔娜懷裡——
——緊接著拉走這個姑娘,往文編辦公室去,要她趕緊開工。
說實話我很討厭太陽報社的工作模式,包括這個又大又擠的辦公室,一層有五十六個人,二層有三十二個人。他們就像躲在電話線後邊的蠕蟲,把外勤記者送回來的文字資訊當做養料,然後反覆加工,拉出來的東西修修改改,再變成巧克力味的大便塞給讀者。
新時代的網際網路自媒體似乎更甚,人們提出一個觀點,然後從一個又一個論壇反覆的傳閱轉發,反覆的修改,從嘴巴吃進去,屁股里拉出來——故事一次次的變味,卻依然有使用者買單。
就好比簡簡單單的一道通告,要反覆琢磨,研究其中各方個面的暗語,開始演化不同版本的陰謀論,製造焦慮和對立。彷彿不這麼做,媒體人再也難以安身立命,吃不了這口飯。
“維克托先生?”蔻塔娜已經就緒。
我終於回過神來,打開了WALKMAN,往裡面塞去一合空磁帶,要把這個故事的有聲版本也錄下來。
“故事的主人公,名字叫山姆·沃克。”
“故事的大題,是《嬌妻斬作十六件》——”
——談到此處,蔻塔娜的神情明顯發生了微妙變化,她略感意外,或許沒想到我會使用這種類似地攤故事的大題。
我立刻問:“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沒有!”蔻塔娜著往下讀。
我的思緒隨著磁帶錄製的沙響,跟著辦公室裡亮堂也清冷的藍色燈光,在這昏昏欲睡的燥熱午後,一起回到了二十六年前。
我回到了布拉迪斯拉發城堡,那是我的祖宅其中之一。
往維也納的國際機場走十八公里,經過一座水上旅館,沿河的道路霧氣越來越濃。
抵達目的地時,就已經快到正午,也是漢斯伯格古堡遺蹟附近的披薩店張羅週年典禮的時候。
我記得很清楚,山姆·沃克開著一輛阿爾法·羅密歐的老爺車,剛剛從聖斯蒂凡大教堂回來,我找到了他,約在車上談了四個小時——
——那麼故事就從這裡開始,從這個男人的口中,吐出匪夷所思也恐怖離奇的點滴往事。
接下來的視角,要轉進到山姆·沃克的第一人稱。
這些文字屬於他,是山姆·沃克的體驗,是[地獄高速公路]透過這對憔悴的眼睛,透過這顆憔悴的顱腦,所看到的來龍去脈。
......
......
[Part2·低谷]
維也納地方的天氣總是在下雨,到了春夏兩個季節——這狗老天像是剛剛死了爹孃的孤兒,要連續發上六個月的喪。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林地裡傳來又溼又熱的潮氣,留在後院的切割機鋸條他媽的全鏽了!
我找不到工作,小新錫德爾這鬼地方好像不需要郵差,根本就沒幾個活人——除了一些古遺址,石塊堆起來的爛城堡,什麼都沒有!
除了護林員和狐狸,除了這些畜牲,似乎找不到一個好人。
我的名字叫山姆·沃克——
“——嘿!山姆!這半個月還有什麼好事發生嗎?”
我對自己說,對吊在半空的我自己說——
——要冷靜,要心懷希望。
那只是一個捕獵拉繩陷阱,我沒事的,我沒事。
就是我自己親手安置的陷阱,喂鳥器的穀物經常有松鼠來偷吃,也有不少紅毛狐狸會突然造訪我的小屋。
所以我被自己設定的捕獵陷阱給抓住了——這很合理。
“好好想想,山姆。”我要繼續給自己加油打氣:“好好回憶一下,瑪格麗特上過瑜伽課,要保持身體的柔韌性...”
“嘿!”
拼盡全力,我要蜷縮身體,慢慢的倒轉腰肢,摸到那根該死的繩。
然後...
對,對!
抓住它!
“噫!~嘿!~”
我幾乎喘得像頭呆牛,幼年時哮喘病奪走了我大部分的體力,留下了可怕的後遺症。
我不想死在這裡,不想死的這麼蠢,不想就這麼和瑪格麗特說再見...
我們才剛訂婚,才剛剛訂婚——
——手邊沒有工具,我只能盼著這顆鑽戒足夠鋒利,足夠堅硬。
逮住鞋幫,用力劃割,反覆拖拉切開麻線!
對!我要得救了!
不不不,是我自己救了我自己!我必須活下去!
“噗通!——”
我能聽見骨骼撞上泥地時發出的脆響,我不知道那代表著什麼,或許肋骨斷了?
我疼得無法呼吸,整張臉都開始往外冒熱氣,我的眼淚一下子就流出來——天哪,山姆。
山姆·沃克,你真的能成為一個好丈夫嗎?
你能做到嗎?你好像剛剛長大,好像剛剛爬出育嬰房。
我從籬笆架旁邊找到了著力點,抓住結實的木楔,在一片爛楓葉裡慢慢站起。
衣服又臭又溼,很難想象瑪格麗特願意和我住在這兒,住在這個僻靜的郊野,願意與我共度餘生。
我沒有父母,也沒有房子。
這是我能送給瑪格麗特唯一的東西——
——這是我們未來的家。
我慢慢從後院的門回到餐廳,腦子裡是一團亂麻。看到桌上的無名信,卻莫名其妙開始煩躁。
自從失業以後的半個多月,幾乎每隔兩天我都會收到這種信件。裡面只有兩張車票,似乎是無窮無盡的惡作劇,沒頭沒尾的騷擾。
我就是小新錫德爾的郵差,剛被郵局解僱。或許是以前在工作單位得罪了人,他們要用這種方式來折磨我。
至於車票的具體內容?
天穹站?英國倫敦?
天哪!我連油錢都付不起了,要怎麼跑去英國旅遊?
“瑪格麗特...”
我的心裡幾乎只剩下這個姑娘,似乎只要想到她,任何痛苦都能夠接受。生活還有盼頭,山姆·沃克,山姆·沃克要結婚啦。
我沒有父母,來自朴茨茅斯的鄉下,一個偏遠的小鎮漁村。婚禮也能一切從簡,幾乎沒有幾個朋友,能說上話的都是爛賭鬼。
瑪格麗特幾乎與我是兩個世界的人,她在教堂做義工,是個護士——偶爾會去消防局慰問救火英雄。
她養了兩條狗,經常牽著它們來小新錫德爾的沿河公路晨跑。
我們就是這麼認識的,我開著送信的三輪汽車,和她偶然間互相多看了一眼。
每次我都會說——
“遛狗的太太!您真漂亮!”
她也會回應:“郵差先生!您可真英俊!”
就在這個時候——
——突如其來的電鈴聲把我從溫暖甜蜜的回憶裡喊醒。
那種躁鬱不安的感覺又來了!新來的郵差已經搶走我的工作,現在他還要來毀滅我安靜祥和的生活。
我幾乎怒不可遏,奪門而出!
我抓住那人的衣領,扯來跟前,突然一種莫名其妙的寒意將我包圍。
看看他——
——看看他的模樣。
這身灰黑色的雨披大衣像是從水裡撈出來的,他溼噠噠的皮膚沒有半點血色。
新來的郵差好像感覺不到疼痛,哪怕他剛剛爬上三輪車的駕駛位,被我拽到跟前——他的耳垂似乎被安全帽割開,露出一點點暗棕色的粘稠液體。
我不理解,我不明白,這傢伙似乎得了非常嚴重的皮膚病——他的臉就像是一團蠕動的爛泥,沒有什麼表情變化。
“沃克先生...”新來的郵差說話了:“您有新的包裹...”
我被這一幕嚇壞了,又開始劇烈的咳嗽,正午時分的潮熱溼氣湧進我的肺腔——似乎喚醒了孩提時代哮喘的痛苦回憶。
新來的郵差一聲不吭,爬上車默默走遠了。
我從生鏽的郵箱裡取出一個溼潤黏膩的方形紙包,從外觀輪廓來看,它很像一本書。
我內心有些慶幸,至少這一回不是什麼莫名奇妙的車票了。帶著它回到客廳,屋外的陽光好像也愈發明亮,天氣漸漸轉晴。
我一邊收拾廚房,一邊回憶著前幾天與瑪格麗塔的野餐。在濱湖樹林邊,我們交換了戒指。
扯開包裹的棕色封皮,仔細去辨認封皮函件的發件資訊。
“朴茨茅斯港,查德頓城堡...”
這個發信地點讓我直冒冷汗——
——這是我幼年時內心的糟糕回憶,揮之不去的恐怖陰影。
暗黃色的郵票似乎染上了一部分血汙,不知道它是泥,或是我真的出現了幻覺,把這腥甜氣味認成了血。
但是我記得,八歲還是九歲?或是更小的時候?
我跟著漁村的紅十字會來到查德頓古堡,要去教會聽經,能夠換到一些吃食和糖果,如果能背上幾句,就可以領到八英鎊。我不理解這種奇怪的儀式——但是依然做了。
城堡的主人是個風華正茂雍容華貴的女爵,她有一對好似紅寶石那樣美麗的眼睛。
我無法忘記那對眼睛,可是後來卻變成了一種驚顫悚然的本能,每次想起這件事,都會不由自主的發抖——關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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