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們,家人們!”
“出了菩薩谷,再走六里就到泰野郡。”
“還是看看師父身上的銀錢夠不夠吧?”
過了幾日,雪明等人休整完畢,兩個學生挑擔上路。
到了菩薩谷關口,武修文看見天清地朗好風光,四下無人就大聲吆喝起來——走完黑風嶺,還有萬重山,他沒了乾爹依靠,心明眼亮再也不怕,不迷茫了。
“師父!交買命錢咯!”
從野地裡鑽出來十來位彪形大漢,皆是凶神惡煞滿臉橫肉,武修文機靈得很,早就知道東南地界的府兵德性——這些人披上官服是兵,脫下官服就是匪。
到了泰野周邊,自然會有人來攔路,向落單的旅客要買命錢。
正午時分,太陽正是最毒辣的時候,這十來號人騎著高頭大馬,腰上還彆著官府的金印大刀——不需要去細看,刀鞘上的鎏金鐵印寫有“順天承德郡守誥命”八個大字,正是泰野郡的府院官兵。
出來幹髒活還要拿著官府的武器,這也是一種保險——要是兄弟幾個不長眼,踢到鐵板上,也能取出刀子,獻出兵牌自證身份,免得丟了小命。
當頭的胖老漢站出來,攔在大路中間,對江雪明吆喝道。
“哪裡來的野和尚?跑到泰野來討飯吃?”
一旁跟在胖老漢身邊的年輕人立刻說道:“這袈裟好看得緊,許是靈光寺的護法僧人。”
“靈光寺?”胖老漢眉頭一皺,又大聲喝道:“兩個挑擔漢子賊眉鼠眼,一看就知道不是什麼好人!定是串通一氣,劫了護法僧的行李盤纏!兄弟們!我們替天行道,殺了這僧客禿驢,打他袈裟送給太守!豈不是大功一件?”
年輕人還想勸,可惜老漢鑽進錢眼,一看這袈裟就走不動道了。
除了幾聲鳥叫,菩薩谷再沒有人聲傳出來,確定就是這孤零零三人,胖老漢騎著馬,也不想問話走流程,拔出大刀往谷口衝刺。
武修文罵道:“師父!您老糊塗了!?掏錢的動作要利索!要快呀!官爺都動刀子了!”
老漢喝道:“黃口小兒!看刀!”
江雪明當時還沒回過神來,他單知道仙台府的規矩多,路難走,沒想到跑到珠州往泰野這條路上,沒有保鏢開道是寸步難行。
這會兒他腦子裡還在想,那趙劍英和關香香是如何過這一關的?這對亡命鴛鴦也沒有買命錢,連通關文牒都沒帶就匆匆逃難。沒等他想明白——刀子就來了。
老漢借了馬力,看鐵蹄飛踏衝下坡道,有奔騰駿馬開路,陽光照在刀鋒之上,就有一股好似流水的清冽寒光。
江雪明內心驚詫,終於從這幾日的悠閒狀態中醒覺,再也不能藏拙,連忙推開武修文,一腳蹬在劍雄的腰眼,把兩個學生擠靠踢踏,快速送去別處。
他算準距離,看清勢大力沉的衝殺而來的大刀,頓時殺氣撲面難以抵擋。
跟在老漢身後的十來騎官兵正準備拍手叫好,討個吆喝人情。
下一秒,他們就再也笑不出來了。
那和尚躲避及時,踩著山岩翻到半空,老漢一刀落空,又牽扯韁繩追趕過去,到了谷口石灘裡跑不快,調轉馬頭就見到黑袍僧人迅速趕來。
這一呼一吸閃賺騰挪之後,靈馬也聽話護主,看不到尾巴後邊的人,它馬上踢腿傷人——可是這一腿下去,就聽見“咔嚓”怪響。
官兵們看不見靈體,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劍雄叫師父一腳踢倒在路邊,倒是看見那鐵盔神將輕輕揮拳振臂,就廢了這烈馬的一條後腿。
再好的馬兒也膽小,受了骨折傷害以後,它心驚膽戰往大路旁側野地走,剛走兩步就翻倒,連著背上的老漢一起摔下。
老漢摔得頭破血流,從馬兒身上爬走,刀也丟了,驚慌失措道:“這妖僧會使妖法!兄弟們!助我!來助我!”
不等兄弟來救,張貴人撿起大刀快步趕將上來——
“——莫傷我總旗!”騎兵裡傳出一聲厲喝。
十來號兄弟都拉住馬兒止步不前,只有剛才那位年輕人策馬跟上,迅速衝到老漢跟前相救,到了黑袍僧面前,這年輕人身手敏捷,拔刀下馬的動作凌厲流暢。沒等江雪明提刀劈砍,他早人一步擋在中間。
雪明定睛一看,這漢子不過二十五六歲,有一對鷹目,五官長得兇惡,兩肩寬厚有力,肚腹隆起好一個將軍肚,身手卻異常敏捷。
呼吸之間能看見滾燙的白霧,並沒有維塔烙印和授血跡象。
江雪明換手往左路走,這年輕人就持握大刀守了中線,並不熟悉左利手的戰鬥刀法——許是軍營沒有教,他就以身做盾,往左邊靠。
江雪明再往右,不過四五尺的距離了。
年輕人立刻緊張,面目猙獰起來。到了熟悉的作戰環境,他把任何心思都寫在臉上。
江雪明不再靠近了,僵持之下,他開口問話。
“你總旗要殺我,他連我名字都沒有問,就立刻動手。怎麼?我殺不得他?”
年輕人應道:“和尚!你袈裟值錢!總旗找你要買命錢,你不想給,他就自己去取——有何不可?”
沒等雪明答話,一旁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修文立刻開始拱火。
“胡說八道!這滿腦肥腸沒有教養的匪兵!給過我們開口講話的機會麼?要掏錢也得有個動作吧?!”
武修文咋咋呼呼的,從泥地裡翻身出來,把行李捯飭好了,就要把這一肚子火都撒回去。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我看呀!就是你這總旗叫豬油蒙了心,他府上瓦頂漏了水,天靈蓋長了瘡,婆娘偷了人,兒子卵蛋都長金毛了!出城就要殺人?你還要護著他?他是你爹麼?!”
老漢氣力不濟,從馬背摔下來這一下,把他給疼暈了,聽見武修文的罵聲,又憋紅了臉,心裡想了半天,只能嘶聲喊一句。
“六子!先宰了這個歪嘴鐵公雞!莫來管我!我和這妖僧鬥!”
年輕人聽到總旗的氣話,沒有讓路的意思,也沒有去找武修文的麻煩——
——他的名字叫六子,父母親已經死了,總旗帶他進軍營,給太守做府兵,他把總旗當父親看,自然要保住老父親的性命。
“怎麼?你看不起我?”老漢見六子不聽話,臉上有火在燒,又瞥見營房兄弟在遠處竊竊私語,不打算來救,於是更生氣了,指著武修文吼道:“我要你來幫?!去!去剁他腦殼!我唆他腦漿子下酒!他媽的!”
只這幾句叫罵,修文就拉滿了仇恨。
江雪明對這老漢沒興趣,反倒是對六子很感興趣——
——因為這個年輕人厲害呀。
短短幾步的距離,以他的臂展體格和武器,不動用靈能的條件下,想要突破六子的防守,從左路進去奪老漢性命,肯定沒辦法全身而退。
就六子這一百九十多公分的臂展和守備架勢,從元質結構來看——這小子的專注度和集中力都非常棒,比趙家兄弟要強那麼一點。
如果說趙劍英殺熊還要依靠一點運氣,依靠一點保護親人的勇武。
若是六子遇上這種身形巨大的野獸,這種人才手裡拿點傢伙,再動動腦子,估計身上都不用受什麼傷——他大拇指有腫瘤一樣的厚繭,是常年騎馬射箭之人。
江雪明改了架勢,舉刀齊眉,是標準的砍頭斬殺起手。
“你不讓開?”
這個瞬間,六子倍感壓力,明晃晃的鑌鐵大刀已經起了一層寒霜——
——這撲面而來的殺氣讓他心神失守,依然咬牙堅持。
“我知道總旗不講道理,可是幫親不幫理,忠孝兩難全。和尚,你有這個本領拿我命走,就儘管來試,若是你輸了,就要願賭服輸,如果你贏,我也還了養育恩,結了親緣債。從此一筆勾銷。”
這話一說出來,六子心裡就已經認輸。
戰鬥意志在瞬間就崩潰了,他感覺與自己對峙的並不是什麼武夫,不是什麼修羅場走出來的戰士,而是一片屍山血海裡從容不迫慢慢趟過來的妖魔。
剛才還有進退維谷拉扯距離的勇氣,此時此刻,他竟然想到了自己的死相。
或許是被一刀砍在脖頸,刀能進到心肺,連著五六根骨頭一起砍斷。
或許是顱腦裂成兩瓣來,鬥不過兩三回合就要落敗身死。
或許是讓這和尚的身法耍弄,他要保總旗,一定不能邁大步。單這一點就鬥不過爭不贏,沒有速度優勢,什麼都是虛的。
知道這些以後,六子依然沒有退縮。
“那我試試咯?”江雪明改了雙手共持大刀,保住重心,整個人卻挺立起來,再也沒有低頭佝身調整形體的意思。
那感覺詭異極了,六子看不明白,沒有見識過這樣的進攻態勢。
泰野郡是朝廷邊軍屯兵大城,從關卡出去就是中原大地,也有不少流寇任俠來避難要飯,找郡守討個生計,做門客當把總,仗著一身武藝來訓練邊軍官將。
這種魚龍混雜的地方,最容易見到古怪功夫奇異把式,可是六子學了那麼多年武,見了那麼多個人,前後跟了十幾個教頭,也沒有見過如此怪異的武術。
單講持械姿態,再怎樣千奇百怪,也必須用到下半身的力量,從大地之中借來渾身筋脈的力氣,無論是四平八馬跨開步,還是一步弓墜肘沉肩的姿態,都是為了讓一股股肌肉煥發纏絲勁力,把兩腿的力氣傳達到上半身去。
這妖僧站得如此直,好似完全鬆散的弓弦,真的要打起來,他有這個力氣麼?
六子依然在思考——
——把第一回合讓出去了?就這麼拱手讓人失了先機麼?
這並不是雪明大意輕敵,而是潘克拉辛宮裡孔雀王安德雷安富的持劍姿態。
脊椎完全立起時,人體會喪失一部分下身的力量,並且重心抬高,起初雪明也看不懂這種架勢的奧秘,直到交手之後,芬芳幻夢被砍得心態失衡破了防——雪明才稍稍理解在搏命時站直身體有多麼大膽,多麼勇猛。
孔雀王是不會死的,它當然不用關心戰敗之後的事。
離它最近的老大哥就是貝奧武夫,這兩個用劍高手常年交流切磋,對潘克拉辛戰法的研究也已經到達出神入化的境界。
上一回與珠珠做決戰時,雪明也是這個姿態,完全站直抬高下巴,珠珠錯以為這是挑釁——因為雪明的步距小了,不打算大步逃跑,就覺得這是螞蟻在挑戰人類。
其中細節先放一邊,既然六子看不懂,就等妖僧出招。
太陽越過頭頂的那一刻,陽光就透過雪明的刀刃照進六子眼睛。
他的臉偏了一側,要避開這強光。
下一秒,他就滾落在地,手裡的兵器也不見了。
疼痛感來的遲了那麼一些,他受了衝擊,像是被一個大銅鑼打在心口,腦瓜子也嗡嗡作響。
回過神時,他已經痛苦到開不了口,癱在總旗的身上,屁股壓住養父的腦袋,不能動彈了。
他想要爬起,聽見總旗嗚咽呼痛的叫喚,可是怎麼也爬不起來。
搖搖晃晃的站直,感覺心口傳來一陣劇痛,那是骨頭裂開淤血沉積的鈍感,是難以言喻的苦難。
再看這身匪兵行頭,布衣打出來一條橫紋,胸前裸露的皮膚已經開出花翻出肉,這才想明白——自己受了刀背的砍殺。
再看這妖僧,早早撿起武器,蹲在總旗身側,歪著腦袋打量六子。
“你死過一遍了。”
六子驚詫難言,兩眼之中盡是血絲,這妖僧多了三個重影,好一會才聚成一人。
再往泰野方向張望,同行的營房兄弟們紛紛取出鞭子,往城裡策馬狂奔——顯然是受到了驚嚇。
這就是孔雀王的潘克拉辛,這種高位姿態極具迷惑性,看似沒有多少移動能力,但是它的爆發力非常強。
如果硬要說個科學道理,那麼在之前的課業修行裡,雪明一直都認為,核心力量是最重要的東西,只要胸腹橫膈肌的氣柱還在,無論是什麼姿態,受傷也好瀕死也罷,這舉重運動員所使用的加力辦法就能繼續維持戰鬥意志。
有時候正是一口氣洩出去了,正在搏命的戰士就喪失了勇氣。
孔雀王不光教會了雪明如何隱藏氣息,把靈壓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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