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門廊的通道。
再往堂口走百餘米,經過八個大宴會廳的紅門,江雪明來到了迎賓大廳的第一院。
他看見院落中成片的紅松林,四周設有十六個大露臺,露臺後邊是生活區——餐廳、浴場、娛樂室和健身房。
經由第一院的主路進入迎賓大廳最大的內部建築中。
在拱門洞廊道的牆壁上,他還看見路標上寫著此地的名字——叫做[五王議會]。
往裡數十米寬大的拱門洞廊再走百餘米,就來到了中央辦事處。
兩側是金碧輝煌的浮凋牆壁與五彩斑斕的掛畫。
五張金邊油畫掛在廳堂高處,直面著所有來賓。
辦事處大廳人來人往,卻異常的安靜,只見一個個侍者帶著自己的乘客往返於各個櫃檯辦事敲章。
雪明看來,這些乘客沒有特別明顯的特徵,男女老少健康病殘的都有。年齡分佈也十分的隨機。
他本想停駐幾分鐘,看出點蹊蹺來,不料被小七拉著胳膊拖去了電梯。
“我不用辦那些手續嗎?”他站在電梯門前,盯著黃銅管線和純黑的鐵門,看著大門上的紋路。
小七隨口答:“不用,你比較急。後邊慢慢補辦也行。”
“哦...”他突然緊張起來:“是因為白露的病情嗎?”
小七點了點頭:“沒錯,你妹妹身上的病,很特殊。”
雪明追問:“你清楚?七哥,能給我解釋解釋嗎?”
話音未落,電梯大門開啟。走出匆匆忙忙的旅客們。
他們大多穿著禦寒的長衣,身上帶著股奇怪的鐵鏽味道,神色悵然,像是剛剛得到了壞訊息。
離得近了,其中一位旅客從雪明的身側走過。
那個瞬間,江雪明清晰地捕捉到了線索。
他看得十分清楚,剛剛與他錯身而過的高大旅人,從高領長衣和風帽的縫隙看去。
藏匿在暗影下的脖頸與鼻翼,都帶著點點猩紅色。
那種顏色,雪明一輩子都忘不了。
那就是折磨妹妹的病魔。
他呢喃著:“他們...”
話音未落,小七就把雪明拉進了電梯,“噓,別多問。”
電梯內只有雪明和小七兩個人。
電梯磁卡在感應器的位置刷過一遍,五十五層的按鈕就亮了起來。
緊接著,就是漫長的等待。
四下無人,雪明終於試探性地問了一句。
“剛才那些乘客...我看到其中一個臉上也有紅色的斑瘡。和我妹妹身上的怪病非常相似。”
“對,他們得的是同一種病。”小七雙手互抱,神色嚴肅,沒有一點開玩笑的意思:“正因如此,我們才會安排你提前去見BOSS。”
雪明憂心忡忡:“有很多人得了這種病嗎?有救嗎?”
小七:“當然有救,不過我們是第一次,在普通人的世界裡發現[維塔烙印]。”
雪明:“維塔烙印?”
“是的,這種病的名字就叫維塔烙印,我本來覺得,你在通曉那兩張車票的秘密時,應該就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小七側過頭,看著江雪明的眼睛:“我們都不是普通人,我們能看見尋常世界中的異常,在常人眼中不可察覺的事物。或是他們眼裡稀鬆平常的鈔票,在我們眼裡變成了車票。你難道沒有想過,我們的眼睛和腦袋,我們的肉身和魂靈,本就是超乎常理的。”
雪明點了點頭——
——小七接著說。
“這座車站的歷史非常古老,聽站臺的管理員爺爺說,在他年輕的時候,這座車站就已經運行了很久很久。”
雪明又問:“這些旅客乘車是為了什麼?”
“我是新來的,我也不太清楚,不過BOSS和我們這些打工的交代過,不要隨便問客人的私事,我想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就像是你為了你妹妹來到這座車站一樣,其他的乘客也有非做不可的事,有非去不可的理由,所以才搭上了這趟列車。”小七沉思著:“有一件事可以確定,我親眼所見,大多乘客來到這裡乘車之後,身上都會出現維塔烙印。”
雪明吞嚥著唾沫,緊張起來,“我也會得這種病嗎?維塔烙印?”
“一開始不會。”小七安慰著雪明:“只有反覆旅行多次的乘客,在地底世界跑得太遠,在其他的地方呆得太久太久,身上才會出現這種紅斑。”
雪明急切地問著:“它還有什麼其他症狀嗎?如果治好了...會不會有後遺症呢?這個名字有什麼含義嗎?”
“起初它和紅斑狼瘡的症狀非常相似。”小七仔細回憶著員工手冊上的備註:“患者的皮膚會出現大片大片的丘疹團塊,後來會演化成脂肪結節,伴隨著心絞痛和肺部的毛細血管栓塞。”
電梯的數字一點點往上。
雪明的心神一點點往下。
“這個過程會非常緩慢,持續整整十個月,就像是懷胎一樣。伴隨著極大的痛苦。”小七的語氣越來越冷:“當患者身上的皮膚已經完全紅透,其他病原微生物會趁著免疫系統崩潰時一擁而入。比如各種鉅細胞病毒,還有常見的肝炎病毒,這個時候,患者會開始做噩夢——
——後期最開始衰竭的,是患者的肺和腎臟,伴隨著大片大片的器官炎症,在這個時候,患者會開始發癔症。
——然後皮膚表面會出現深紅色的蝶形印記。出現心衰,精神世界也會跟著崩潰,患者會徹底陷入癲狂。
——到了鬼門關時,幾乎所有患者的消化道都會停止工作,胸肺隔膜的積液轉移到了已經死去的下半身。就像是等待臨盆的孕婦一樣。”
光是聽見這些形容詞,再想想妹妹在病床上的慘狀,這讓他牙齒打架冷汗直流。
小七努力地回憶著,想把員工手冊上每一條細節都說明白。
“最後,我們出生時綁緊的臍帶——在肚臍眼的位置,那部分的脂肪積液產生的高壓會脹裂皮膚和肌肉,把患者開膛破肚。
從裡邊會湧出已經壞死的‘內容物’,還有一團團與人體共生的寄生蟲。患者的身體就像是一個營養豐富的培養皿,這十個月裡,它孕育了這些生命。其中會出現兩類比較常見的蟲。
其中一種,我們把它叫做白夫人,它是幼蟲,不過一顆米粒那麼大,葫蘆形狀的。
另外一種,則是白夫人的成蟲體,我們把它叫做癲狂蝶。它的眼紋很像閃蝶,但閃蝶都是藍色的——這種紅閃蝶從維塔烙印裡誕生,和病毒一起來到這個世界上。
白夫人在離開患者的身體之後,不過一眨眼的功夫,在幾秒鐘之內就會死去。但是癲狂蝶會飛去更遠的地方,似乎地底世界的更深處才是它的歸宿。它身上的鱗粉,包括它本身也是維塔烙印的傳播源...至於這種疾病的名字......”
小七摸著下巴,考量了很久。
“維塔...Vita...是的,它源自拉丁語系,代表生命的含義。翻譯過來應該就叫生命烙印。”
“這種怪病...居然叫這麼個名字?”一想到妹妹還在病魔的折磨下苦不堪言,雪明握緊了拳頭咬牙切齒。
“對那些蟲子來說。”小七拍了拍雪明的肩,要他稍安勿躁:“它就是生命的符號。”
“你們之前和我說,有這種病的特效藥。”雪明咄咄逼人地追問著:“只要我按照約定上車,再回到車站。就會把特效藥給我?是真的嗎?”
“沒錯,江雪明先生。”小七露出親切可人的笑容:“我們有很多乘客已經使用了這種特效藥,而且治癒了身上的維塔烙印。沒有留下任何後遺症。不過...”
親切可人的笑容,變成驚悚可怖的冷笑。
“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但是我還是要提醒先生您一句。這種藥物的主要提取物,就來自癲狂蝶的幼蟲,我們用白夫人制藥,它的藥效非常神奇,幾乎能治癒你認知範圍裡的任何疾病——只要是自然界內的羊膜動物,甭管是人還是畜生,這種萬靈藥就能在它們或他們身上起效。”
這些話聽得江雪明頭皮發麻。
如果說,特效藥是用維塔烙印的幼蟲製作的。
那培育幼蟲的培養皿...
“我知道您在擔心什麼。”小七就像是會讀心術的女巫那樣,咧嘴笑著:“九界車站的所有工作人員,包括製藥單位,都會珍重世界上的每一位自然人的生命。你們拿到的萬靈藥,大多都是從工廠的製藥車間裡用其他方法制造的。”
電梯大門打開了。
兩人往外走去。
江雪明不知道這個女人說的到底是真是假。
但是,他還有其他的選擇嗎?
“我該做什麼?”江雪明沉下心來——
——腦子裡只有一件事,拿到藥,救妹妹。
“我們瞭解到,您家人的情況比較特殊。”小七在前方引路:“所以直接給您安排了另一趟班車,隨時能出發。”
電梯外的長廊走道,窗外正是懸架在兩百多米高空的鐵軌。
雪明看見了——
——他看見那趟紅黑相間的蒸汽列車。
“上車之後,BOSS會親自來見你。並且告知你在這趟旅程中需要做的事情。”來到月臺塔樓旁,小七一邊說,一邊從儲物櫃衣架上拿下整套禦寒新衣,給雪明換上。
他換上衣服,感覺十分貼身,就像是為他量身定做的一樣。
他問:“BOSS長什麼樣?”
“你抬頭往第二月臺和第三月臺的中間看,最高的塔樓上邊。”小七指著某處。
應著七哥的手,在一片紅霧繚繞的高聳塔樓後方。四座月臺的正中央,最高的那一座塔樓鐘盤下有一副畫像。
畫像中,描繪著一位身著酒紅色西裝的年輕女人。
她坐在書房中,背後是陳舊的百葉窗。身旁的辦公桌上堆滿了檔案,像是工作時給畫師當了臨時模特,非常倉促的樣子,一頭黑色齊耳短髮也沒有打理。
沒有任何佩飾,項鍊戒指或耳環,非常的樸素。
她的樣貌十分普通,沒有化妝。臉上沒多少血色。在月光和煤油大燈的照耀下顯得死氣沉沉。
值得一提的是,她的懷中還抱著一隻黑貓。像是輕狂放蕩恃寵而驕的頑皮鬼,朝著主人翻身亮爪,對著畫師齜牙咧嘴,彷佛在獰笑。
“這就是...這座車站的主人?”這個普通的女人讓雪明感到驚異。
因為之前小七口口聲聲反覆抱怨,這裡的BOSS非常造作,就那一連串的迎賓安排都透出一種繁瑣複雜,令人抓狂的冤種意味。
“是的。”小七將不過巴掌大小的厚實筆記塞進雪明先生的口袋,“雪明先生,你該上車了。”
他們站在登車口旁,聽見鐵道工人敲打鐵軌,複查管線與輪轂的動靜。
遠方傳來管理員老爺子響亮的哨聲。
這一切對雪明來說就像是做夢——
——從一個普普通通的人,變成地底世界的旅客,即將踏上一條未知的旅途。
他剛往登車口的鐵網臺階踏上一步。又叫小七扯了下來。
“等會!等會等會!”小七喊著。
他疑惑的看著小七:“怎麼了?還有其他事要吩咐嗎?最好一次性說清楚——你說你是個新來的,這件事關乎我妹妹的性命,七哥...我...”
“對,對你說的沒錯。”小七有些心慌,也不知道是為什麼,手上拿著條手帕:“你過來一下,有些事我不方便當著這些工作人員的面說。”
雪明湊上去,把耳朵送到七哥嘴邊。
“我要說的這些,只是我的猜測,你不用太往心裡去。”
小七輕聲細語:
“維塔烙印是這個地底世界送給我們這些超凡者的禮物...
它那麼恐怖又那麼迷人——
——癲狂蝶能殺人,萬靈藥能救命。
——天上不會掉餡餅,BOSS從來不會做賠本的生意,她為乘客們安排旅途,乘客們結束旅途時收穫寶物,這一切恐怕也是對等的。
——雪明先生,你要小心,如我一開始對你說的話。你與我是對等的僱傭關係。我可不希望我與我的第一位客人只有一面之緣。”
緊接著,江雪明的臉上又多了個口紅印。
與上次的位置相反,左右對等。
小七又把它擦乾淨了。
“望您能平安歸來。”
這一幕讓雪明內心有些感動。
說實話,七哥這人吧,他感覺能處。
不說男女有別,這是他離開故鄉之後,遇見的第一個如此關心他的人。
只是他在上車之後,遠遠的聽見七哥尖叫怪笑著,又看見她歡呼雀躍蹦蹦跳跳往客房部的走道瘋跑。
這一路上她揮著小拳頭,像是拿到搏擊賽的冠軍,把雪明換下來的舊衣服揉成團,對著髒衣簍一個三分跳投。
“YAHOOOOOOOOOO!我又親到了!賺到!~”
這一幕讓江雪明神色變得奇怪起來,內心剛醞釀出來的友情小船還沒在人生的茫茫苦海里漂多遠,就一頭陷入了詭異的旋渦,他不知道該做什麼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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