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蘭巴托的圖拉河床之下,越過草原豐沃的大地,穿過將近六千一百米的地下岩層,一處佔地六萬三千平方公里的巨大空腔成為了人們的聚居地。
這裡就是四十一區,一個富有又貧窮的地方。
與它相鄰的兩個大區都是綠石人的地盤,沿著一條地下水脈往西邊去,就是以黃金鄉為起點直至庫爾波金礦為終點的亞歐大陸橋金庫。人們將這條深藏於地下的巨大儲礦區稱為所羅門王的寶藏。
四十一區恰好夾在中間,早年間擅長農林畜牧行當的綠石人為它開墾出良田,帶著這個小弟走上現代工業化騰飛的道路。
八十年代到二零三二年這五十多載讓它改頭換面,又投身於重工業,之後轉型輕工業和第三產業。
這套流程和其他區塊大差不差,但是四十一區從來沒鬧過癲狂蝶,是動盪年代裡難得一見的避風港。
它既不是亞歐鐵路網的交通要道,也沒有災獸靈媒等等特產,從龐貝大海分出來的水脈網路幾乎是貼著四十一區,從綠石人所在的兩個大區溜走了——於是哥哥們自然而然的要來幫扶這個弟弟。
說它貧窮,因為這些城市取水難度高,居民用水緊張,要從周邊人力開鑿的三十六個間歇泉眼裡運水,其他民生基礎配套也非常簡陋。
說它富有,因為四十一區沒有受過靈災,它像一塊不受風水雨打,沒有自然侵蝕的寶石,與它同期落戶在蒙古附近的地下城,大多都經歷過嚴重的災害。
讓我們越過海拉水脈的四道壩口,來到更加乾燥的黃土地上,從九界往黃金鄉方向的第十八個站點轉車,飛過蜿蜒複雜的山路坡道,穿越地下世界的十萬大山。
齊寂就住在四十一區的第一站,住在一個小縣城裡。
這座縣城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做晨光,原因是從這裡往山巒交錯的鄰居家看,往四十區看去,無論一年四季,早上的光源是最亮的。
喜愛生產勞動的綠石人和薪王們走得很近,隔壁的配套設施裡,還有“太陽”這種昂貴的能源,在清晨時分,晨光縣就能照到一些陽光,除此之外的時間都沒有日照。
從縣城的火車站往圖拉汗廣場去,越過兩條商業街,來到間歇泉的引水口,順著水渠人工河往前七百多米,就可以見到舊貨市場。
在舊貨市場裡有一家快餐店,老闆四十來歲,是個維吾爾族漢子,中文名叫馬有國。
一樓的商鋪用來招待客人,二樓就是齊寂小哥的出租屋——
——早上是馬氏羊肉館最忙碌的時刻,晨光縣來不及迎接陽光,馬老闆就得帶著兩個學徒架上三輪車,去往四公里外的生鮮攤位與屠宰早市。
馬老闆的女兒會幫忙看店,凌晨五點到七點這段時間,馬芬芬就能聽見二樓的出租屋裡傳出窸窸窣窣的動靜——那是齊寂小哥哥在掙錢。
她並不清楚這位年輕的租戶是如何從網際網路上賺到錢的,或許和網路主播一樣,給各種各樣的產品帶廣告,可是光靠敲鍵盤點滑鼠就能帶貨直播了嗎?
齊寂讓她感覺到陌生,這位小哥哥已經在老爸的店裡住了半年多,每天的作息雷打不動,是中午十二點睡覺,下午七點起床。
七點半之前,馬芬芬放學回家的時候,可以看見這個黑髮小哥眼神陰沉,宛如行屍走肉一樣從梯架爬下,和馬有國要一碗雜醬麵,一碟蔬菜,一籠蒸餃。
他不吃花生醬,蔬菜就要最便宜的那一種,合適就跟著季節走,不合適就是萬能的番茄炒蛋。
馬有國偶爾會出門去打牌,齊寂找不到老闆,就讓馬芬芬開啟後廚,他自己來做。
在馬芬芬的眼裡,這個小哥哥看上去十六七歲,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與她一樣大的齊寂就已經背井離鄉,跑到四十一區,過著離群索居的生活。
或許這就是[宅男]?
這個詞在很早很早的網際網路時代曾經流行過一段時間。
但是後來又經過各種各樣的歪曲,帶著刻板印象,變成了奇奇怪怪的稱呼。
要知道二樓原本是倉庫,只有兩道通風窗。起初老闆把它租出去,是因為上下樓搬運食材實在太麻煩了,簡單改造了一下,就當做住房對外出租。
前前後後跑了六個租客,都受不了那種狹窄壓抑昏暗無光的環境,住久了人都會抑鬱。
可是齊寂小哥哥住了半年多,身體卻越來越好——
——這是馬芬芬無法理解的事情,也許有些人天生就喜歡獨處,喜歡一個人待著。他們不是群居動物,和常人不太一樣。
這個自閉小子除了生理作息奇怪,每天只吃兩頓或者一頓。
他很愛乾淨,進了廚房還會嫌棄馬老闆的糟糕手藝,每次自己動手做飯還會把灶臺廚臺都收拾好。
他身上沒有多少肉,出門最遠的距離,是去三百多米外的理髮店剪掉多餘的頭髮,把額頭露出來,免得擋住視線。
如果要細談齊寂的工作,那就很複雜了——
——等到六點多,齊寂慢慢的從二樓爬下,與馬芬芬要東西吃。
馬芬芬坐在鋪面門口刷抖音,聽見梯子的聲音,突然抬頭:“呀!難得一見啊!今天怎麼想起來吃夜宵了?”
齊寂看上去非常疲勞,臥蠶和眼袋都連在一起,他的聲音青澀,個頭矮小,可能不到一百七十公分,撐死只有一米六八。
他套著一身背心短褲,踩著厚實的防滑拖鞋。手心手背乾乾淨淨,手指頭卻有老繭,是狠厲的鍵道中人。
“幫幫忙,大小姐。”這小子搖晃著手臂,舒展胳膊酸脹的肌肉,滿臉歉意,“今天遇上幾個硬菜,我藍量不夠了,得吃點東西,撐到十二點再睡覺。”
對齊寂的作息來講,早上七點吃東西,那就是吃夜宵。
“行!我給你去做!”馬芬芬聽見“大小姐”的稱呼時喜不自勝,一個同齡男孩子的誇誇攻擊,看上去幹淨體面,自然是留心會意特別關注。
等到馬芬芬放下手機進了廚房,齊寂就和一個老幹部似的揹著手,站在廚臺旁邊。
就從芬芬挑選食材開始,齊寂立刻遠端指揮。
“別選牛肉,太貴了。”
馬芬芬立刻說:“不收你錢的!”
齊寂:“太火了。”
馬芬芬換了一串羊肉。
齊寂:“還是火,燥得很,你給我煮點土豆好吧?”
馬芬芬聽令,換來兩個大土豆。
齊寂:“太多了,選一個切成兩半,我吃半個。”
馬芬芬聽得心煩意亂的:“開個火燒的燃氣都比這玩意貴!”
“呃”齊寂想了想,用最簡單最直接的方式反駁:“一方燃氣才七塊錢,煮個土豆用不了這麼多”
“嘖”芬芬小妹橫了一眼齊寂,不知道說什麼好:“你減肥啊?”
齊寂:“沒有。”
芬芬立刻把半掛牛肉給帶上,丟到洗菜盆裡:“那就吃!火了你不會嗑清熱消炎寧嗎?”
齊寂也不好說什麼,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低聲嘀咕著。
“一邊吃藥一邊暴飲暴食,這不健康”
過了一會,等芬芬把菜都洗乾淨,正準備開始醃肉。
齊寂立刻繼續指揮——
“——別放醬油,少點鹽。”
芬芬聽話跟著撒鹽粒。
齊寂:“再少點。”
芬芬收了收,接著抖弄瓶子。
齊寂:“多了多了多了多了多了!多了多了多了!”
芬芬哭笑不得的說:“你什麼毛病?”
齊寂強調著:“一點點,一丟丟就行了,我很少活動的,沒那麼多的出汗量。鹽多了血壓也高——我這個職業比較特殊,一不小心就容易高血壓。”
“那你自己來?!”馬芬芬沒好氣的反問,“這麼少的鹽你吃啥呀?什麼味道都沒有!”
齊寂解釋道:“你們平時做快餐,都是給建築工地的叔伯吃的,他們每天干那麼多活,吃的鹹一點兒沒關係,我不一樣.”
馬芬芬舉起鹽瓶:“那你給我演示一下,我要學會了,就天天給你做飯。”
齊寂還沒聽懂這話裡的意思——
——他想去拿鹽瓶,馬芬芬沒有鬆手。
這小姑娘心裡鬼主意多得很,算盤打得亂七八糟。
齊寂沒有去唸書,他哪裡來的錢交房租呢?
老爸說這小子不是在炒股票,就是高階陪玩,總而言之,要麼是搞金融服務業,要麼是搞擦邊服務業,腦子肯定很靈活。
像這種不出門,不惹事,不帶黃賭毒,踏踏實實窩在家裡猛搞錢的男孩子,在這個時代簡直是國家一級瀕危動物。
能在家裡上班是多少年輕人的夢想呀,齊寂看起來是孤僻怪異了些,但是他年紀輕輕就完成了那麼多人的夢想,在馬芬芬眼裡,這就是社會中的強者。
於是齊寂拿住鹽瓶的時候,也順便拿住了芬芬的手,像個老學究一樣演示著。
“你看,抖鹽粒的時候呢,要傾斜到負十二度左右,因為我們現實生活的這個物理引數啊,自然重力就會帶著鹽末末往瓶口跑。”
馬芬芬抿嘴笑道:“嗯!鹽末末!可可愛愛的!”
“不是可可愛愛。”齊寂指正道:“這些小粉末可以用手指敲出來,慢慢敲出來嗷。”
馬芬芬用力回應:“嗯!”
齊寂輕輕磕打瓶子,從瓶口落下白花花的鹽霧。
“就是這種感覺,感覺就可以的感覺——我也說不清楚,反正好像是撒了,但是有種沒有撒的感覺。”
“這段話我好像是聽了,但是又有種沒聽的感覺.”馬芬芬眯著眼忍笑,不知道說什麼好。
“還有啊。”齊寂撒完鹽,與芬芬說:“我不要你每天給我做飯,今天真的是特別情況,我還有幾個大單沒打完,吃完東西要回去坐牢,謝謝你嗷!”
馬芬芬:“行!你等著!”
過了十五分鐘,一碗土豆牛肉蓋澆飯送到齊寂面前。
這小子悶頭就開始乾飯,馬芬芬好奇的問道。
“齊寂哥哥,你到底是幹什麼工作的?剛才說的什麼訂單?是什麼東西呀?”
齊寂嘴裡還有飯食,囫圇吞棗嚥下,立馬答道:“我就是個臭打遊戲的,喜歡玩遊戲,幫人玩遊戲掙錢。”
“手機遊戲?”馬芬芬立刻來了興趣。
齊寂一邊吃一邊答,進食速度也變慢了。
“那是垃圾市場。”
似乎覺得這麼解釋不太好,於是齊寂哥的話也變多了。
“手機遊戲不一樣,和桌面網遊比起來,它的賬號貶值速度太快了,充進去的錢不到一秒就縮水十倍,官方商城的道具倒是貴得很,但是都限制交易,玩家和玩家之間沒有互動行為,社交屬性幾乎為零,沒辦法變現——幫忙代練的打手掙不到多少錢。”
“不過也有一些例外,有手機遊戲搞高階市場,像是什麼歷史題材的戰爭遊戲,消耗的資源等同於現實貨幣,工作室都玩不起,成本太高了,想從裡邊盈利,不光要和土豪鬥,還得和運營方的官方陪玩——也就是和官託鬥智鬥勇。我不搞這些的,玩不過也玩不起。”
馬芬芬聽得半懂不懂的——
“——那你是做什麼的?”
齊寂:“玩網遊呀。”
馬芬芬:“啊?”
“很意外嗎?”齊寂不理解。
馬芬芬:“具體呢?你玩什麼遊戲啊?”
“來者不拒。”齊寂耐心的解釋道:“任何桌面端的網路遊戲,現在你還能看見的網遊,它們還能活著,裡邊的玩家大多都三十四十歲了。”
“他們早就參加工作好久好久,有消費能力,網遊的道具交易沒手遊那麼死板,很容易變現。”
“這群使用者對遊戲有感情,但是也玩不太動了,就會託付給我們這些打手幫忙養育角色。”
說到此處——
——齊寂停頓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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