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揚揚的琴聲,迴旋婉轉,神韻俱顯,縱然聽者不曉音律,也能令其不禁心馳神醉。
先如冰雪消融、鳴泉飛濺,繼而如群卉爭豔,花團錦簇,更夾著間關鳥語,彼鳴我和,漸漸的百鳥離去,春殘花落,但聞雨聲蕭蕭……
一曲之中,似幻似真,彷彿譜盡了一個春天的輪迴,與外界已是夏天的環境相比,形成了鮮明的反差,簡直有種被分割為兩個世界的矛盾感。
但儘管如此,殿前廣場一干混戰的武林中人,隨著琴聲的緩緩奏響,竟然被衝澹了激起的殺氣,停手收刃,神情平和地站在原地不動,目光迷離,有如陷入了奇異的幻境一般。
如慕容復、段延慶等執念深重之人,更是淌出了悲喜交加的淚水,彷彿從心靈深處看到了自己的解脫。
彈奏者在琴藝上的造詣,比無崖子還高出不少,而且融入內力的手段更加高明,部分利用、激發了聽者本身的內力與精神,宛如一場綿綿春雨,潤物於無聲之間。
運起氣場削弱了琴音的部分威力,趙青心中暗暗解析,不由得一驚,為對方在音功上的變化而讚歎不已。
根據她的感應,這場琴音與周圍的環境融為了一體,大範圍地干涉到了附近的天地靈氣,形成了一個籠罩方圓數里的領域。
雖然領域內的天地靈氣,所受到的引動遠不及天人交感的效果,只算是起了些微小的漣漪,但影響範圍如此之大,還是超出了趙青的預計。
同樣驚人的是,不知透過什麼手段,對方隱藏住了琴聲的最初來源,並將領域內的每一個靈氣漣漪,都化為了琴音的放大器,四面八方盡是音浪,卻仍然有序不亂;
換一句話來說,被彈奏的已不只是琴,而是這一片天地,天地在與之共鳴。
縱然將感知提高到了最大的程度,一時之間,趙青竟也無法尋得彈奏者的具體位置。
抵達“天人合一”境界的逍遙子,比她想象中的還要更加高明,與天地間的結合達到了密不可分的地步,彷彿本身便是天地的一份子,無分彼此。
忽然間,剛剛奏盡春天的琴聲倏然一變,重新開始了樂曲的輪迴,並多出了一個加入到春天中的觀察者,在春天裡旁觀著一幕幕的景象,自然而然,抒發出了更加真切的感情。
然而,趙青卻迅速地察覺到了其中的異常之處,心中不由得一動。
透過敏感的心識變化,她發覺第二輪琴音中的“觀察者”,實則是彈奏者本人的化身,滲入了對方的精神力量,在藉助著琴音形成的廣闊領域,對其中的每一個人進行各方面的探查。
之所以要彈奏兩輪,則應該是需要第一輪琴音的細微對照,透過前後的比較,才能得出準確的結論。
逍遙子在探查什麼呢?趙青心中暗暗思索,並自然而然地運轉氣場、精神漩渦與劍意,切斷了周身琴音中的探查功效。
這是她應對掃地僧他心通的日常方式,已可以說形成了習慣。
並且,由於琴音中滲入了對方的精神力量,在趙青的感應之中,便不再是無跡可尋,而是隱隱透出了相關的線索。
根據這些細微的線索,她大致確認了琴聲傳來的方向,並向著少林寺的深處飄然行去。
在寺內一間禪房的門外,趙青望見一個氣質悠遠浩渺的老者。
他約莫五六十歲的年紀,氣質卻如同朝氣蓬勃的年輕人一般,身穿不染一塵的澹藍色道袍,盤坐在房內一張普普通通的蒲團上,雙目彷彿亮如晨星,但細細瞧去,又似乎化為了深邃的幽谷。
老者的手中,捧著一具通體漆黑如墨的瑤琴,泛著晶瑩光澤的手指輕輕撫動,不斷奏出有如天籟般的絕美樂音。
此人正是逍遙子,已然活過了二百四十多個春秋的道門大宗師,功力、境界之高,已臻至“煉虛”的層次。
在望見趙青的剎那間,他的琴音彷彿停滯了一瞬,陡然分裂為二,一部分仍在演繹著春天的輪迴,對整座少室山進行著搜查;
另一部分,則與他身前數丈方圓的天地靈氣融為一體,化作了磅礴浩瀚的巨大氣浪,猶如山呼海嘯一般,向著她狂湧而至。
這並非指風、掌風、劍風,沒有融入一絲一毫的內力真氣,而是純粹的天地之力,所形成的勐烈風力。
沒有預料到逍遙子竟會突然出手,趙青尚未將自身勁力下沉,與地面連為一體,更來不及施展“永珍浩虛功”,進入堪比“天人合一”的境界,便在這股迅疾的風勢之下,被向後吹開了十數丈的距離,方才止住了腳步。
少林寺內所鋪的石板,乃以少室山的青石鋪成,堅硬如鐵,數百年人來人往,亦無多少磨耗;但在這一吹一剎之下,卻在地面上留下了兩道綿延十餘丈、逐漸深入石板近尺的足痕。
將雙腳從狹長的剎痕中抽了出來,趙青臉色凝重,注視著二十丈外依然在不緊不慢撫琴的逍遙子,心中思緒起伏,暗暗估測著對方的實力與行為目的。
“你來了。”試探出了趙青的功力深淺,逍遙子微微頜首,微笑著開口道。
他的聲音與琴聲之間彷彿進入了不同的通道,彼此間並無干擾,實則是將傳音入密中原本細小的音線,擴大了不知道多少倍,功力之精妙,已然達到了超凡入聖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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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青心中微驚,默默積蓄功力以作防備,並沒有開口回答。
“趙青小友,吾名逍遙子,是無崖子的師父。”逍遙子微笑著望著她,悠然開口道:“你習得的逍遙派武學,便是他所教導的吧。”
這是怎麼看出來的?我今天所用過的逍遙派武功,只有“傳音搜魂大法”與生死符相關的“天山六陽掌”兩門,且經過了自己的修改,與原始版本頗有所差異。
趙青心中暗暗思索,這兩門武功,與逍遙子只授一人的內功不同,無崖子、天山童姥、李秋水應該都有修習。
對方一眼看出自己是從無崖子處學到的,這是怎麼判斷出來的?
似乎是看出了趙青心中的疑惑,逍遙子一邊撫琴,一邊開口解釋道:“我教授徒弟同一門武功時,會根據他們性格、功法的差異,對其進行微調,使之更加契合他們本人。”
“小友雖然對本派武學同樣進行了微調,但仍然保留了原先的幾個細節,因此,我能夠認得出來。”
因材施教,達到了這個程度嗎?趙青心念一動,對眼前的老者評價又高了一分,主動詢問道:“前輩所施展的音功,是否便是‘逍遙御風’絕學的一部分?”
風,是“氣”的表現形式,看不見,卻能讓人感知到,且無孔不入。
在她的推測中,逍遙御風,所御使的並不止是尋常意義上的風,而是包括了天地間的靈氣,無所不至,無處不在。
如此一來,才有資格作為逍遙子現下最根本的功法。
“小友猜的很對。”逍遙子完成了第二輪的彈奏,將瑤琴收起,站起身來,緩步走出了這一間普通的禪房。
忽然間,他躍上房頂,抬頭仰望碧藍的天空,澹澹開口道:“宮、商、角、徵、羽,可配東、西、南、北、中五方之風。”
“隨著琴音的變化,調動各個方向的天地靈氣,便是‘逍遙御風’與樂藝結合的效果。”
跟著躍上房頂,順著逍遙子的目光望去,趙青忽然間發現,當下兩人所在的位置,好像是自少林寺內遠觀周邊景色時,能看到最秀麗風光的觀景地點。
但見少室諸峰簇擁起伏,如旌旗環圍,似劍戟羅列,或拔地而起,或逶迤延綿,峰巒參差,峽谷縱橫,頗為壯觀。
且隨著彈奏的終止,迴盪在少室山上的琴音逐漸消散,褪去了原本被強行賦予的春天之感,重新歸入了外界的夏天之中。
“這是我度過的第二百四十三個春天,我將其化入琴音之中,連帶著過去的二百四十二個春天一起,共同釀成了這一支樂曲。既陳舊,又嶄新,餘味悠長。”
逍遙子沒有提到他探查的結果,而是遠遠望著數里外的少室群峰,感嘆地說道。
兩百四十三歲?趙青心中微驚,同時也有所體悟,明曉這位年紀驚世駭俗的高人,對於時間有著與常人角度完全不同的感知。
“趙青小友,李從謙評價你天資絕世,當可以在十數年內得道飛昇,我亦有同感。”
逍遙子收回目光,澹然地望向趙青,簡要地解釋道:“他由道轉佛,在少林藏經閣裡待了四十年來,甚至忘卻了自己的名字,倒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這是掃地僧的真名?趙青心念微動,南唐後主李煜本名李從嘉,李從謙聽起來,似乎是李煜的親兄弟。
慕容龍城想要復國造反,對李家施加恩惠,藉此與南唐舊臣搞好關係,以擴大自身勢力,也是正常的舉動。
“百多年前,從謙與我對弈十局,以棋相交。今日憶起往事,仍然歷歷在目。”
逍遙子沒有繼續述說掃地僧的來歷,而是轉了個話題道:“而在更早些的時候,我年輕氣盛,對萬事萬物充滿了求知之慾,踏盡了千山萬水,足跡遍佈天下。”
“曾到大漠之北亙古無人的冰原上,去尋找是否有隱士高人;也曾乘船出海,看是否有古籍中所載的三島十洲;還曾攀上天山、崑崙、吐蕃範圍內一座座險峻的高峰,去搜尋傳說中的靈藥、仙草……”
“不知無崖子有沒有跟你提過,我開創的逍遙派,山門就建設在天山縹緲峰之上,其名為靈鷲宮;他師姐主修的‘天長地久不老長春功’,亦是我在吐蕃附近奇遇所得。”
“在初遇李從謙的那個時候,我修習駐顏的‘天長地久不老長春功’,與‘莊子’道學逐漸融匯結合,已有近九十年的時光,但僅僅堪堪邁過了‘還虛’的門檻。”
“趙青小友,在不久之後,我便與當時江湖中號稱‘天下無敵’的慕容龍城比試了一番,你猜猜看,誰勝誰負?”
“嗯……”趙青心中思索不已,逍遙子剛剛突破到‘還虛’,就與慕容龍城交手。這裡的雙方,應該都是同層次的對手,不然相差一個級別的比試,也沒必要特別提出來。
所以說,慕容龍城莫非還佔據了上風?
但一個當時只練了四五十年武功,後來鬱鬱而終;一個則練了九十年以上,才有相當的實力,後來卻突破到更高層次,這又是什麼原因?
她想了想,委婉的回覆道:“兩位是戰成了平手嗎?”
“也算是平手吧。”逍遙子點了點頭,解釋道:“‘天長地久不老長春功’主修‘少陽’,‘少陽’於五行中主木氣,在四季中則主春,生機盎然,修至‘還虛’之境,內息源源不絕。”
“再加上凌波微步的回氣效果,在守勢上幾乎達到了頂點。慕容龍城武功固高,但不擅攻勢,雖然場面上佔據上風,但實際上,卻對我無可奈何。”
說到這裡,逍遙子莞爾一笑,問出了趙青心中的疑惑:“從修練時長、實力高低來判斷,慕容龍城的天賦當在我之上。趙青小友,你可知曉,為何後來他非但沒能修至‘煉虛’之境,反而英年早逝?”
“為什麼?”意識到對方終於說到了重點上,趙青心念微動,肅然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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