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趙青看來,李秋水這種人能因為妒忌童姥,在她練功正當緊要關頭之時,於腦後大喊一聲,使得她走火入魔,從此成為侏儒,永不長大,可見其人本性為惡。
而無崖子,則更像個因為學了太多東西、而過度追求完美的文藝愛好者,抱有極深的完美主義。
他這種人,其實並不能愛上別人,只能愛上自己想象中的完美形象。
童姥、李秋水兩人,自然不是完美之人,因此,他把心思投射在了一個以李秋水小妹為藍本、創造而出的形象之上,沉迷於其中,最終導致了悲劇的結局。
越是追求完美之人,結果卻反而越不完美,“以有涯隨無涯,殆已”,這是趙青從中品悟中的道理。
不過,在她看來,人生本來就不完美,所以才去追求,只有知道的越多,才知道自身不知道的越多。
修行之路,本就是追求完美的道路,一步步前進,打破一切阻攔,方能“心中無礙,逍遙長生”。
可以說,就這個角度而言,無崖子的追求完美,其實是正確的,只是他不應該把這種心思放在感情之上,而是應該放在修行之上。
“無崖子前輩,你可知你的師妹李秋水,現在已是西夏國的太妃,當今西夏皇帝的母親?”
趙青想了想,無情地揭露道:“從西夏國的公主已經有十幾歲來判斷,她很可能早在丁春秋偷襲你之前,就在西夏國謀劃這件事情了。”
聽到了她的話,無崖子的臉色倏然一變,整個人都有些不可置信地顫抖起來,沉默了一段時間後,語氣複雜地開口問道:“趙青姑娘,你說的事情,可是真的?”
“確實是真的。”
無崖子主動送功結交,趙青對他自然有所傾向,另外補充道:“關於你想要尋找的逍遙派傳人,我也有一個不錯的物件推薦,就是你女兒李青蘿的女兒,也就是你的外孫女,王語嫣。”
從王語嫣在武學見識上碾壓大她十歲的慕容復來看,她的武學天賦,無疑是天下一等一的,雖然不知道內功修行天賦如何,但作為逍遙派的傳人,至少也比資質平平的虛竹要強得多。
“李青蘿一家居住於太湖曼陀山莊,與慕容家所在的燕子塢比鄰,之前我曾經有過拜訪,故而知道此事。”
這裡的拜訪,自然是編造出來,以增加言語可信度的。
無崖子神情悵然,思緒萬千,沉默良久,忽然間流露出感激之色,勉力向著趙青拜了一拜,道:“多謝姑娘告知,讓我有機會得知事情的真相。”
“唉!武功高強也未必是福。世間不會半分武功之人,無憂無慮,少卻多少爭競,少卻多少煩惱?當年我倘若只學琴學棋,學書學畫,不窺武學門徑,如清寧一樣,這一生我就快活得多了。”
“不過,既然已經身處當下環境,我也沒有必要心懷憂怨,而是應該澹然處之,從而達到‘忘於形跡,天地無為’的至境。”
彷彿終於明悟到了一個關鍵的道理,他臉上痛苦的神色逐漸消退,顯得格外寧靜平和,氣息也變得縹緲起來,有一種與周圍環境相融的感覺。
原來李秋水的小妹名叫李清寧嗎?趙青心中暗暗思索,“天無為以之清,地無為以之寧,故兩無為相合,萬物皆化生”,出自《莊子·至樂》。
最高的快樂,就是無憂無樂;最高的讚譽,就是不褒不貶。
正是由於天之無為,才得以清虛;也由於地之無為,才得以寧靜。所以,天和地二者的無為結合起來,萬物才得以演化、生長。
李清寧這個名字,與李秋水相比,聽起來更加有道的蘊味。可惜她並沒有修行武學,估計已經老死去世了。
見到無崖子一會兒工夫,就從痛苦的狀態恢復到了平靜,且在心靈上隱約觸及了“無憂無樂”、“清虛寧靜”的境界,趙青不禁有些佩服。
隨即,她生出明悟,知道這本是他這三十年來“閉關”的積累,在這個特殊的契機之下,自然地被誘發釋放了出來。
在此之前,趙青隱約間有所懷疑,覺得逍遙派的武學,似乎精神境界容易追不上內功境界,導致神氣失衡,心性出現問題,便如同李秋水、童姥一般。
但在見到無崖子的頓悟之後,她在心中搖了搖頭,更正了自己的看法:
應該是心靈在變得“逍遙”的同時,容易在天地自然中取得體悟,但也有了心靈容易迷失的缺陷。
這一得一失,正是逍遙派武學的特點。
趙青心念微動,又開口道:“前輩贈功於我,我卻以這等‘訊息’回報,已算是我的過失。不知,前輩剛才領悟到的心境,應該如何理解?”
在她的感應中,伴隨著無崖子心境的改變,對方原本近乎死氣沉沉的身體,驟然誕生出了一股新的生機,雖然離療好他的傷勢差距甚遠,但卻幾乎彌補了這三十年來他的精神損耗。
無崖子的目光彷彿同時蘊含著深邃與平澹,平靜地凝望著趙青,忽然間長嘆一聲,緩緩道:
“趙青姑娘,以你的修為,其實無需稱呼我為前輩。《莊子·至樂》有言,‘察其始而本無生’,世間萬物只有變化,而並無生滅。”
見識到了趙青在武學上的卓絕見解,他改變了自己的稱呼,將她視為平輩,乃至於更高的地位。
“非徒無生也,而本無形;非徒無形也,而本無氣。雜乎芒芴之間,變而有氣,氣變而有形,形變而有生。今又變而之死。是相與為春秋冬夏四時行也。”
“‘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乃是‘天長地久不老長春功’的主旨所在。悟透了這一點中蘊藏著的奧義,生死輪轉,亦只是一種氣的變化。”
童姥在年輕的時候,曾經將自己的“天長地久不老長春功”關於青春常駐的一小部分,傳授給了無崖子,但由於缺失最根本的內功運轉之法,他一直只是初窺門徑,僅僅修成了表面的駐顏效果。
此刻一經領悟,北冥神功也逐漸接近了“生死化而為氣,氣化而為生死”的境界,轉換出了不少額外的生機。
“正是如此!”趙青聽到無崖子的解釋,也不禁心生感慨。
對方的這一席話,無疑點透了各類延壽功法的要旨,指明生氣死氣之間的轉化,中間還有一個“有形”的階段,使得她生出了種種相關的領悟。
“春秋冬夏四時行”,春為少陽,秋為少陰,冬為太陰,夏為太陽。《素問·四氣調神大論》亦有言:“春夏養陽,秋冬養陰。”
正是“陽氣根於陰,陰氣根於陽,無陰則陽無以生,無陽則陰無以化,全陰則陽氣不極,全陽則陰氣不弱”,將生死兩極的輪轉,由兩儀化為了四象,變得更加深入詳細。
四季輪轉,對於人而言,就像樹木的年輪一般,留下了難以抹去的痕跡。
將樹木的枯榮變化,對映到人的身上,那麼“非枯非榮,亦枯亦榮”的大成境界,應該是在一次次輪轉過後,在原先的雙樹內部,誕生出一顆虛幻的嶄新樹苗,從而使得枯榮並存?
……
忽然間,趙青躍至半空中,一指點在無崖子的頭頂百會穴上,將儲存的全部枯禪真氣,盡數轉化為了純陽的生氣,灌注而下。
那是一道熾熱卻不失溫和的氣息,綿綿密密,若斷若續,殊無半點躁急之意,自“百會”沿“承漿”“廉泉”“天突”等穴而下,輸入“北冥神功”中最緊要的穴道“膻中穴”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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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自“膻中穴”化成千百條細細的一縷縷熱氣,散入全身各處穴道。
“百會穴”屬督脈,陽中寓陰,故能通達陰陽脈絡,連貫周身經穴;“膻中穴”屬任脈,為人身諸氣所屬之處;
此番運氣,趙青將純陽的氣息注入無崖子體內,自任督二脈的“百會”“膻中”散於全身,再從他體內吸回純陰的氣息,不斷輪轉,正是枯榮禪功中“半枯半榮”境界的內功運轉方式。
但不同的是,枯禪本來是由一個人修行的,趙青卻將其改為了兩人分別“一枯一榮”的形式,以自枯榮處吸來的真氣作為引子,融入對“生死化而為氣”的領悟,對無崖子進行治療。
當然,若非任督二脈並不位於下肢、經脈還沒有完全損壞,她也不能用出來這樣的方法。
半個時辰之後,趙青收回手指,輕輕躍了下來,看向生機大漲、神采奕奕的無崖子。
雖然對於下肢完全破碎的經脈,並沒有多少效果,但在她的感應之中,隨著上身經脈的部分修復,對方可以發揮出來的功力,大致提升到了四五成的地步。
同時,隨著精神與身體的逐漸復原,在壽命上,也延長了二三十年的樣子。
實際上,就治療他人而言,在趙青的推斷之中,除了兩人同修枯榮禪功,依靠氣息配合一起達到“非枯非榮,亦枯亦榮”的境界,不然的話,“一人枯一人榮”,已是此功的極限。
憑藉著“天人交感”吸取天地精氣的能力,在治療的過程中,她持續補充輸出的真氣,並沒有生機上的損耗。
當然,趙青之所以為無崖子療傷,自然也不是純粹的做好事。
在“陽枯陰榮”、相當於丹道家“退陰符”的作用下,她的至陰真氣變得更加冰寒,起到了洗練純化的成效。
同時,無崖子的經脈與真氣亦在逐漸熟悉“陰枯陽榮”、“進陽火”的方式,為她接下來想進行的功法實驗,提前作好鋪墊。
與鳩摩智相比,無崖子的修為境界、武學素質顯然更高,恢復之後,或許能給她帶來不少啟發。
……
從治療的餘蘊中回過神來,無崖子望向趙青,眼角不禁泛起喜悅的淚光,感激不盡地嘆道:
“趙姑娘,如此大恩大德,我不知該如何報答。若是日後有什麼事情需要我與星河相助,我們倆定當全力以赴。”
就算達到了“無憂無樂”、“清虛寧靜”的境界,並不意味著人就此失去了“憂”與“樂”的能力,而是說,能夠在需要的時候,隨時隨地進入這個心靈完滿的狀態。
對於無崖子來說,幫忙找到了一個合適傳人,還為他延長了二三十年的壽命,如此大恩,他當然不會阻止真實情緒的流露。
“別的事情,還是等到了完全治好之後再說。”趙青想了想,開口問道:“無崖子先生,不知你的師父,是怎樣一位絕世高人?達到了怎樣的修行境界?到了今天,還可能在世嗎?”
“我師父,逍遙子的修為境界?”
無崖子沉吟半晌,回道:“據我師父所言,他已然修成了‘神人’的境界,壽命或許能達到三百歲。當初他傳授我們三人武功時,就已有一百七八十歲了。”
“但六七十年來,逍遙派先是一分為二,再有叛徒作亂,他卻一直未曾現身,恐怕已經在外仙逝了。”
“‘神人’之境?”趙青心念微動,出聲問道。
是“修成元神”的境界?還是《逍遙遊》中的“神人”?不管是哪一個,都是極其驚人的成就了。
無崖子點了點,沉聲道:“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淖約若處子;不食五穀,吸風飲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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