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都十點多了,但老馬家東屋裡,一家人仍討論得熱火朝天。
在決定了要以重金壓箱子後,那一千塊錢彩禮給馬家人的壓力就沒那麼大了。
所以,接下來一家四口就開始商量辦席的事。在馬玲出嫁前的頭兩天,老馬家會擺酒設宴款待親朋好友、屯裡屯親。
老馬家得提前算出來,自家能來多少賓客,然後安排多少桌飯菜。
這說來也好辦,只要馬大富、王翠花回憶一下,這些年都給誰隨過禮,誰還欠著他們家的禮,給人捎個信兒,一般都會來。
然後,再把家裡親戚統計一下,就能定個大概了。
至於擺什麼樣的酒菜,就看個人家的條件了。王翠花瞅了馬大富一眼,道:“要不得一桌按十塊錢來呢?”
“多少?”馬大富突然有一種感覺,感覺自己以前咋沒發現這娘們兒這麼能花錢呢?
還一桌十塊錢?
眼下這時候,城裡賣牛羊肉,一斤才一塊錢出頭。豬肉一斤也才七八毛錢。
關鍵是擱這林區,還是大冬天的,你花錢也買不著東西啊!
十塊錢,吃啥去呀?
再者說,那些來隨禮的,一家子一起來吃,多數才隨五塊錢吶。
而且隨禮這種事,按後來時髦的話,就是零存整取。馬家收的禮錢,都是馬大富、王翠花兩口子這些年隨出去的,都是自己的錢不說,還得請人家大吃一頓,菜錢花的越多,賠的不就越多麼?
“吃肉!”王翠花斬釘截鐵地對馬大富說:“你看看能不能找誰,給咱家打倆黃毛子,咱到時候給他錢就完了。”
“這個……”一提這事兒,馬大富有些犯難了。永安屯是家屬區,打圍的本來就少。
尤其是這兩年,老徐炮收槍、秦強隱退,剩下這些能打獵的,多少都跟趙軍有點兒關係。
比如說王強,馬大富去找他怎麼說呀?難道要說,我閨女跟你外甥結婚,你幫著打兩頭野豬,該多少錢,我給你多少錢?
馬大富眨巴兩下眼睛,反問王翠花說:“翠花,要不得咱看誰家有養豬的,咱買一頭呢?”
“拉倒吧!”王翠花擺手,道:“咱屯子這幫人養那豬,都割草喂大的,那肉酸吧唧,還不如黃毛子肉呢!”
“就是!”王翠花話音剛落,馬洋接茬道:“我小敏姐出門子的時候,咱上那姐夫家吃的豬肉不就酸麼!”
一提起野豬肉,有人就說野豬肉比不上家豬肉。
一般來說是這樣,但也不是絕對!
得看這豬吃的是啥。
就像王翠花說的,屯子裡不少人家捨不得使糧食餵豬,只出去割草把豬喂到入冬。
使草喂出來的豬,肉就發酸。
相比之下,秋天的野豬食大量松子、核桃、榛子、橡子抓膘,而這些乾果裡含有大量的優質脂肪,營養豐富得很。
只不過,不論家豬、野豬,也不論公豬、母豬,只要年頭一久,肉就發柴。只要一交配,肉就發騷。
所以說,二百斤以下未性成熟的野豬才好吃,那母豬肉、黃毛子肉都不亞於糧食喂大的豬。
“爸!”今天的馬洋甚是活躍,他見馬大富為難,便出言道:“我陳大哥,他不是跟他小舅子,他們幾個擱山裡下套子麼?咱讓他給咱們套唄。”
馬洋口中的陳大哥,就是陳大賴。
馬大富聞言,一皺眉頭道:“他那手把不咋的呀。”
“讓他慢慢來唄。”王翠花道:“這眼瞅著下雪了,他要打著就送咱家來,咱擱當院子裡使雪埋上。”
“那也行哈!”馬大富道:“打倆黃毛子,將近二百斤。咱家擺二十桌頂天了,一桌光豬肉就十斤……唉呀媽呀,這麼吃能行麼?”
“有啥不行的!”王翠花一錘定音道:“就這麼定了!”
……
王翠花感覺自己都挺壕了,但得看跟誰比。她要和她的同族姐妹、未來親家母王美蘭比,那就比不了了!
此時趙家東屋裡,趙虹、趙娜已經在被窩裡睡著了。
而屋裡的燈還沒關,王美蘭、趙有財兩口子也在議事。
但眼下,兩口子誰也沒說話,他們雖然是面對面的坐著,但王美蘭靜靜地看著趙有財,她臉上帶著微笑和期待,好像是在等趙有財誇獎自己。
而趙有財,正皺著眉頭看著王美蘭的小本,看了兩眼,趙有財使右手拿本,同時抬起左手使手背擦了擦眼睛。
等放下手後,趙有財仍皺著眉毛,抬頭看向盤腿坐在自己面前的王美蘭,艱難地開口道:“蘭吶,這……真要這麼吃麼?”
王美蘭連點兩下頭,很是期待地問趙有財,道:“咋樣?”
這時候的王美蘭,真是在等趙有財誇獎自己。可誇獎的話,趙有財也是真說不出來呀。
只見那小本上,寫著一串動物的名。
從上到下依次是野豬排骨、野豬肘子、黑瞎子、跳貓子、獾子、狍子、鹿、羊、雞、魚。
不多不少,正正好好十道菜。
見趙有財沉默不語,王美蘭抬手在趙有財膝蓋上拍了一下,道:“說話呀?”
趙有財把小本一合,隨手往褥子上一丟,眨巴兩下眼睛,又砸吧一下嘴。
這時,王美蘭已經等得不耐煩了,直接問道:“你吱啊的,你牙疼啊?有啥事兒,你就說唄。”
趙有財斜了王美蘭一眼,沒好氣地說:“我活這麼大歲數了,我特麼沒看過誰家結婚這麼招待。”
說到此處,趙有財又補一句,道:“這得花多少錢吶?”
“這花啥錢啊!”王美蘭一把抓過小本,翻開記選單的那頁,使手在上面敲道:“羊,咱家後院養著呢。魚,援民說他給摳,要多少有多少。那個……雞是不夠,我買幾隻雞就完了唄。”
“完了?”趙有財咧嘴道:“那剩下那些呢?”
“剩下那些?”王美蘭微微一頓,一手拿著小本,一手往窗戶外一揮,道:“那山裡不都有麼?”
趙有財:“……”
趙有財奪過小本,從上往下一捋,野豬、黑瞎子、狍子、鹿、獾子、野兔。
別說,還真是!
“哎呀!”趙有財眼前一亮,抬頭時眉頭也舒展開了,對王美蘭笑道:“蘭吶,你別說哈,這麼整還真行!”
終於得到認可的王美蘭,白了趙有財一眼,一把搶回小本,合上以後才對趙有財說:“咱家那幾只雞,我還想留幾個種。不行我就買它二三十隻,有一百塊錢都用不了吧?”
這年頭,雞比豬常見。
尤其是在林區,不少人家都養雞。而且除了冬天,其餘季節就把雞往外一撒,讓它們出去找蟲子、野菜吃,只要不碰見黑虎那樣的,養雞的都賠不了。
這時,王美蘭很是得意地對趙有財說:“咋樣?我用不了一百塊錢,就能辦三十桌!”
“厲害!”趙有財一挑大拇指,他心知事已至此,自己多說無益,還不如誇媳婦兩句了呢。
王美蘭笑得很是開心,但聽趙有財說:“蘭吶,那倆小子說不上啥時候回來呢,咱別等他們了,趕緊關燈睡覺吧。”
“別的!”王美蘭攔住了要去扯燈的趙有財,說“我還沒跟你說完呢。”
“又咋的了?”趙有財詫異地問道:“還有啥事兒啊?”
“還有菸酒呢?”王美蘭說:“我尋思過陣子,我跟兒子再下趟山,買點好煙、好酒。”
“啥時候啊?”趙有財聞言,眼睛更亮了,似乎忘了自己還是戴罪之身,只問道:“你抓點兒緊吶,趁解臣那孩子在這兒還有車。”
“啊!”王美蘭瞪大眼睛,道:“我出門,你好打圍去?”
王美蘭此言一出,趙有財瞬間呆在那裡,他愣愣地看著王美蘭,心裡慌得一批。
“哼!”王美蘭冷哼一聲,道:“閨女都不管了,你是真行啊!”
“完了!”趙有財一時間有些恍惚,心底一陣冰涼。
可就在這時,卻聽王美蘭道:“我尋思哈,咱在菜上省下錢了,酒啥的,咱就都安排好的唄。”
“嗯?”王美蘭話鋒一變,可是把趙有財閃了一下子。但此時的他,忙不迭地點頭附和道:“那可不咋的,蘭……蘭,你整那菜多硬啊。那麼硬的菜,酒也不能上差的呀!”
“對唄!”王美蘭點頭,道:“今天晚上你們喝的那個,就解忠給你拿的那酒,叫啥來著?”
“啊!”趙有財猛然反應過來,接道:“玉泉方瓶。”
“對!”王美蘭又點頭,說:“像你說的,咱也有車,我下山買它幾箱。”
趙有財聞言,下意識地一撇嘴,心想那得花多少錢吶!但王美蘭現在不提他打圍的事,趙有財也不敢再提意見了。
說完了酒,王美蘭又提到了煙,她倒是知道啥煙好,直接就說:“咱家擱市裡供銷社有親戚,我這回再去,讓那大侄女婿給我整幾條石林。”
“都擱石林?”趙有財歪脖、皺眉,忍不住道:“那得多少錢吶?”
“什麼多少錢?”王美蘭道:“那能幾個錢?一桌一盒唄,五條都不用了?”
“不是。”趙有財插話道:“那還有關係好的、親戚裡道的,人家來了,你不得給拿盒煙麼?”
“給唄!”王美蘭毫無所謂地道:“你都說了,關係好的、親戚裡道的,你還差給人那一盒煙麼?”
趙有財:“……”
趙有財被王美蘭懟沒聲了,不得不說,這娘們兒說的還真他孃的有道理。
“行啊,我是明白了。”趙有財平復了一下心態,才開口道:“這錢不花了了,你是心刺撓。菜不花錢,你都花到菸酒上了。”
說到此處,趙有財撇了撇嘴,又繼續說:“這小子結個婚,得花多少錢吶?”
王美蘭使眼皮夾了趙有財一下,道:“咱就這麼一個兒子,不給他花,給誰花呀。”
王美蘭如此一說,趙有財又沒聲了。因為王美蘭這麼說,也特麼有道理。
忽然,王美蘭來了一句,對趙有財說道:“那前兒,我不跟你說麼?咱兒子結婚,你這當爹的,不得給拿個三頭四百的?”
王美蘭此言一出,趙有財心頭又是一顫,他知道這娘們兒是要宰自己一刀。而且,人家連數目都給自己定好了!
四百塊錢!
要問趙有財咋知道的,是因為在趙軍家這邊,一般口語都說三頭二百,或者三頭五百。
而王美蘭今天先後兩次說了三頭四百,這就是告訴趙有財,你得出四百塊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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