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軍家東西兩屋裡各支著一張桌子,此時桌上已經擺滿了美味的菜餚。
中間一道大菜,乃是紅燒熊掌。
熊掌在經過了五遍焯水和長達一個半小時的燜煮,外面一層表皮已經開花,露出裡面的筋和少許掌肉。
再使這年頭正宗的黃豆醬油一勾汁,熊掌內外都通紅通紅的。
因為熊掌富含大量的膠質,再經過燜煮,紅燒時湯汁都不用勾芡,就因膠質而變得濃稠。
那湯汁黏黏糊糊的掛在熊掌上,若使筷子挑下一塊爛乎的熊掌皮,那皮自帶一層濃汁,至嘴邊只輕輕一吸,熊掌皮便被吸溜進嘴裡,然後那濃濃的湯汁卻粘掛在嘴唇上。
趙軍給自家留的一隻後掌,在紅燒之前就被一分為二,此時爛烀地扒在兩個大盤子裡。
而紅燜熊肉的做法,與紅燒熊掌差不多。但熊掌多是筋皮,紅燜熊肉可都是熊後大腿上的肉。
這些大腿肉,早已軟爛,一塊塊堆滿了大盤子,散發濃濃的香氣。
而另一部分熊肉,和大紅蘿蔔一起燉了。這道菜是湯菜,燉了半小時後,湯為白色,上面還灑了蔥花香菜,主要就是一個鮮。
都說魚和熊掌不可兼得,但趙軍家除外。
先是一道醬燜雜魚,鯉魚、鯽魚先煎一面,等翻面以後,勺?大醬淋在魚身,然後再加水小火來燉。
這魚是張援民上午打的,回來以後就讓王美蘭給燉了,想等著趙軍、解臣他們回來吃。
可等到那四個小丫頭吃完飯去上學,趙軍他們也沒回來。他們不回來吃飯,這魚就沒動,被留到了晚上。
雖然不是剛做出來的菜,但燉魚再一回鍋,就更入味了。
還有就是趙軍他們回來時,王美蘭和楊玉鳳在院子裡擠的柳根子魚。
這魚是冷水魚,而且對水質的要求很高。這就使得魚的肉質鮮美,而且從頭到尾就一根大刺。被徐春燕抓糊再下油鍋炸,炸的那小魚和外裹的面都金黃酥脆。
炸魚旁邊是炒蝦,小河蝦使油爆炒,薄薄的蝦殼和蝦頭都酥了。
這道菜鮮香美味,細細嚼著那小蝦還自帶絲絲甜味。
再有就是土豆絲了,這是準備捲餅用的。
按老太太的說法,拿一張大油餅,撕點那個紅燒熊腿肉,將其順著大餅中間,從這頭碼到那頭。
然後,再順一道土豆絲,最後放蔥白、香菜,把這餅卷得像小孩胳膊那麼粗,張大嘴狠狠咬上一口,餅酥、肉嫩、土豆絲軟面,再合蔥白的甜辣、香菜的清香,那叫絕了!
這已經有七道菜了,再加一個炸雞蛋醬,今天晚宴的菜就算齊全。
要論菜的數量,是沒有那天殺豬菜的樣數多,但今天這些菜,幾乎全是大菜。
菜不錯,主食也牛!
比巴掌還大一圈的發麵餅,烙得兩面金黃、酥脆,裡面卻是又白又軟。
除了發麵餅,還有大油餅了。
此時王美蘭正在灶臺前,手託一張大餅扣進鍋裡,只聽吱拉拉聲響,面香、油香飄散在屋內。
在東屋裡,面板橫在炕桌上,趙玲手拿擀麵杖擀著餅劑子,趙軍等人在旁邊嘮嗑。
突然,笑呵呵的李如海忽然想起一事,於是起身便往外走。趙軍看了他背影一眼,但沒去管他。
李如海從裡屋出來,到外屋地還往門口走,正在烙餅的王美蘭見狀,忙問道:“如海,要吃飯了,你幹啥去?”
李如海抬手往外一指,應道:“我上茅房。”
“去吧。”王美蘭叮囑道:“完事兒就回來,你爸他們馬上到家,他們進屋,咱就開飯。”
李如海乖巧地答應一聲,推門出了趙軍家,快步走出院子便小跑著往小賣店去。
但到半路,李如海忽然停了下來,繞遠往小賣店跑。如此雖多跑一段,但他以為能避開回家的趙有財他們。
李如海來在小賣店前,推門大步而入。他剛進來,就見王富正在脫外套呢。
巧了,王富也是剛回來。
李如海眼睛在屋裡一掃,就看到在東牆根下,摞著一堆貨物。而在最前面的兩個麻袋上,單獨放著一個旱獺帽子和一雙黑色皮鞋。
“如海!”楊雪端著小燜罐從裡屋出來,看見李如海,她笑著說道:“你來的真是時候,你王叔剛回來。”
“王叔、王嬸。”李如海很有禮貌,雖然心思早飄到旱獺帽和皮鞋上去了,但還是跟王富、楊雪打了招呼。
王富把薄棉襖往櫃檯上一搭,抬手往南邊一指,笑道:“我給你買回來了!”
說完,王富過去一手拿起旱獺帽,一手摳著兩隻皮鞋的後跟,將它們都拿到李如海近前,放在那櫃檯上。
李如海小臉上滿是笑容,拿過旱獺帽就扣在了頭上,然後他往左搗騰兩步,一個戴著旱獺帽的少年便出現在了那鏡子裡。
李如海樂得合不攏嘴,而此時楊雪把燜罐放在櫃檯上,轉頭看了李如海一眼,跟王富笑著說道:“你別說哈,如海戴上是好看。”
這年頭,旱獺帽對山區人而言,相當於輕奢。按他們的眼光,這帽子誰戴都好看。
可李如海聽人誇自己,小臉堆起了更多的笑容。他抬起雙手,扶著帽子兩邊動了動。
“如海呀!”楊雪看著李如海,有些不放心的問道:“你買這些玩意是要幹啥呀?”
老李家這一年條件不錯,這是全屯子有目共睹的,但李如海買這些,在楊雪眼裡卻是很奢侈了。
李如海聞言一笑,轉頭對楊雪說:“上班穿。”
“上班……”楊雪和王富對視一眼,心想你一個小孩伢子,還是個把大門的,結果穿的比場長、書記都闊,這不是瘋了麼?
“如海呀!”楊雪經常和李如海一起扒扯別人家的事,關係肯定不錯,所以此時她有些擔憂地對李如海說:“你爸、你媽知道麼?他倆看著你買這個,不得打你呀?”
楊雪說這話的時候,李如海正伸手去拿皮鞋,聽完楊雪的話,李如海的小手瞬間停在了皮鞋上方。
可也只是稍微遲疑了一下,李如海就把右邊這隻皮鞋抓在了手裡。
“沒事兒。”李如海笑道:“我就說管別人借的。”
“啊?”正準備拿碗盛湯的王富一愣,皺眉道:“你這孩子,撒謊都不會撒。你把這玩意拿回家去,誰能信吶?”
“就是!”楊雪端著一盤兩合面饅頭過來,兩口子這是準備吃飯了。
土豆條湯配兩合面饅頭,外加一疊醃黃瓜,這就是林區人正常的伙食。
李如海把皮鞋蹬上,輕輕跺了兩下腳,感覺很是舒服,又把剩的那隻皮鞋抄起。
在低頭去脫鞋、穿鞋前,李如海先是對王富、楊雪說道:“王叔、王嬸,我這兩樣東西先放你們家。”
“啥?”王富剛把一碗土豆條湯放在楊雪面前,聽李如海的話,他連第二碗湯都顧不得上盛,忙問李如海說:“放我家幹啥呀?”
李如海道:“平時我不穿,等我們場子有檢查、有活動的時候,我再穿出去,跟我爸、我媽就說是借的。完事兒回來,還脫下來放你們這兒。”
說到此處,李如海衝王富、楊雪呲牙一笑。王富剛想說話,卻見門口進來一個大個子。
這大個子不是別人,正是李大勇!
緊跟著李大勇的,是趙有財。
王富、楊雪愣了一下,最先反應過來的王富,忙把準備盛湯的手一撤,收到身前立起,手掌墊著櫃檯,連衝李如海搖了兩下。
可不巧的是,此刻的李如海卻低下了他那戴著旱獺帽子的小腦瓜。
這旱獺帽沒有兒童款的,至於大人的帽子,李如海帶著肯定大。
他這一低頭,帽子往下一出溜,就擋住了他一雙眼。
那進到屋來的李大勇一愣,只覺得這小孩身形、背影都很眼熟,咋看咋像自己的小兒子李如海。
可再一看這孩子頭頂的帽子和手上的皮鞋,李大勇不禁暗想,這哪能是自己兒子啊?自己哪能有這麼闊氣的兒子呀。
但就在李大勇心裡的話音還沒落下的時,那孩子先說話了。
李如海把自己腳上的布鞋脫下,把皮鞋往上腳上一套,使手提鞋跟的時候,他抬頭衝王富、楊雪笑著說道:“我要拿回去讓我爸看著,我爸都得紅眼。他大小還領導呢,不才戴個狗皮帽子麼?”
李如海一開口,在他身後的李大勇呆住了,他直直地看著那個孩子的後背。
這還真是他兒子!他還真有這樣的兒子!
李如海平時常在這小賣店廝混,跟王富、楊雪處得特別好,所以心裡有啥話也不藏著,繼續笑道:“我媽那就更不能讓她知道了,她那天天把著錢,要知道我花這麼多錢買這個,還不得上房啊?”
說到最後,李如海還呵呵笑了兩聲。
突然,李如海察覺到了王富、楊雪的不對勁。按理說,此處應該有笑聲,可這兩口子都是一臉嚴肅、眉頭緊鎖。
關鍵是楊雪還一個勁兒地衝自己夾咕眼睛。
李如海一怔,目光往下一落,就見王富立在櫃檯上的手不斷擺著。而楊雪一手拿著筷子,另一隻手食指從碗邊伸出,不斷地向自己身後一懟一懟的。
李如海心臟猛地一跳,哪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霎時間,李如海腦門滲出了冷汗,他嘴角一咧,發出聲音。
“呵呵!呵呵!”李如海乾笑兩聲,對王富、楊雪道:“王叔、王嬸,我剛才跟你們說著玩兒呢。”
說著,李如海抬起雙手,將頭頂的旱獺帽托起,放在了旁邊的櫃檯上。
然後,李如海一手按在旱獺帽上,很是嚴肅地說道:“這是我給我爸買的,我爸天天上班可辛苦了,我這當兒子的,有時候瞅著都心疼。”
說完,李如海左腿從膝蓋處一折,伸手把腳上皮鞋脫下,然後光著的腳踩在自己原來的布鞋上,看了眼手中皮鞋,又去脫另一隻。
他一邊脫鞋,一邊說道:“這鞋是給我媽買的,我媽生我、養我多不容易呀,我得早點讓我媽享福。”
“呵呵。”楊雪呵呵一笑,抬頭看向李如海身後的趙有財、李大勇道:“二哥、李哥,你們下班啦?”
楊雪此言一出,李如海心底一陣冰涼,暗道:“果真如此!”
“弟妹呀!”趙有財笑著應道:“給我稱(yāo)二兩白糖。”
“哎!”王富搶先撂下筷子,對趙有財道:“二哥,我這就給你稱。”
李如海自知今日難逃一劫,當即轉身瞪大眼睛,故作驚訝道:“哎呀,爸、大爺,你們下班了哈?”
趙有財衝李如海一笑,他的笑容要多燦爛有多燦爛,要多慈祥有多慈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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