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註定不安寧。
大雪一直沒停,李寶玉在炕上輾轉反側,他惦記張援民,再一想到趙軍、解臣都在醫院守著張援民,只有自己在家,李寶玉就更睡不著了。
“唉!”李寶玉輕嘆一聲。
“呵!”李如海冷笑一聲。
“你他媽……”李寶玉腦袋瞬間離開枕頭,瞪向李如海時本想罵句髒話,但一想他媽就是自己媽,於是便把後面的半句髒話嚥了回去。
可不說髒話,李寶玉的語氣也不是很好,並且把腳伸出被窩,在李如海腿部蹬了一下,道:“我告訴你哈,我今天鬧心,你別跟我倆嘚瑟!”
李寶玉因為啥鬧心,李如海當然知道了,其實他也挺惦記張援民的,但此時卻陰陽怪氣地說:“哎呀呀,你自己親弟弟都讓人打啥媽樣兒了,你也沒說心疼、心疼我。”
“我心疼你?你是活該!”李寶玉往旁瞪了一眼,道:“我沒大嘴巴子扇你,你就偷著樂吧。”
“是!”李如海道:“你是沒打我,你就幫著爸摁著我了。”
幾句鬥嘴,讓李寶玉心情稍微好了一些,沒多一會兒,哥倆就進入了夢鄉。
也不知睡了多久,屋外忽然傳來轟隆一聲,驚醒了李家五口。
李大勇伸手去拉電燈,可燈卻沒亮。
家裡停電了!
“大勇,給你電棒。”這時,摟著李小巧的金小梅把手電筒遞來,李大勇藉著手電光穿好衣褲,下地出到外屋地。
聲音是從外面傳來的,李大勇就想要出去看看,可他握著把手一推門,屋門卻紋絲未動。
“壞了!”李大勇知道發生了什麼,忙把身子一側,使肩膀頭一頂門。
門還是沒開,正好這時候李寶玉從西屋出來,爺倆一起推門,可還是不行。
這一場大雪,從前一天下午開始,一直下到現在還沒停。
院子裡七八十公分厚的雪層,要是張援民來走,雪都頂到他褲襠了。
大雪封門,趙有財三點半就起來,費了好大勁才從屋裡出來。得虧山裡人睡得早、起得早,要不等到六七點鐘,怕是都推不開家門。
雖然外面還黑著,但趙有財在院子裡掛起提燈,拿著大鐵鍬清理狗窩棚上的積雪。
雪還在下,但積雪太厚,不能等雪停再清雪了,要不然狗窩和後面的驢棚怕是會扛不住。
這雪大的,在院子裡走路都費勁,趙有財必須得用鍬推雪,起碼先推出一條道路。
趙有財沒忙活多一會兒,王美蘭、胡三妹、趙春都出來幫忙。這場雪太大了,趙軍還沒在家,靠趙有財自己幹到天亮也幹不完。
“他爸呀!”王美蘭拄著鍬,對趙有財說:“你趕緊的,給咱家這忙活差不多,完了就上援民家,他家那大鵝棚別壓塌了。”
“哎呦,可不咋的!”聽王美蘭一說,趙有財才想起來,張援民家鵝棚上罩的是兩層塑膠布,那玩意抗壓性有限。
趙有財話音剛落,只聽隔壁李家房前發出細微的聲響,趙有財拿著手電到牆前往隔壁院裡一晃,只見李家房門都快被雪埋上。
趙有財抬手電往上一照,看到房簷上堆積了厚厚的雪層,由於沿房簷向下有坡,使得雪層自房簷上下滑、突出、垂下,快垂到窗戶上沿了。
唯獨房門上方那一片是空的,原來那裡也應該有積雪,但大片積雪墜落,堆在了房門口,導致李家的門從裡面推不開了。
趙有財把鍬往牆那邊一扔,將手電筒橫放在牆頭,然後翻牆而過。
“窟嚓”一聲,趙有財雙腿陷入雪中,李家院裡的雪沒到他膝蓋了。
趙有財伸手拽過鐵鍬,清理出一條路到李家門前,幫著李家人把門開啟。
“哎呦我的媽呀!大哥得虧你了!”從屋裡出來,李大勇就說:“我活這麼些年,就76年那場雪有這麼大。”
“可不咋的!”趙有財道:“忙活吧,兄弟。忙活完了,你們爺倆看看上老太太那兒,幫她們收拾、收拾。”
不但趙軍不在家,解臣也不在家,老太太那邊沒有青壯勞動力,要是遇上李家這種情況,她們根本出不來。
李大勇答應一聲,和李寶玉、金小梅掛起提燈,清理著房前屋後的積雪。
夜色下,微弱燈光映的遠處積雪好似披上了一層銀紗,天上雪花飄落,在燈光下有一種特殊的美感。
“媽,這瞅著還挺好看呢。”往前院推雪的趙春笑著跟胡三妹說道。
“這傻閨女!”胡三妹聞言一笑,隨即衝趙春一揚頭,說:“春兒啊,要不你回去吧,外頭挺冷的。”
“不用啊,媽。”趙春道:“我穿的多,不冷。”
下雪天還真不冷,婆媳倆從後院往前院推雪,趙有財、王美蘭則從前院往院外推雪。
“蘭吶!”趙有財忽然停下手頭活兒,湊到王美蘭跟前,向她獻殷勤,問道:“冷不冷啊?”
“不冷。”王美蘭答了一句,就見趙有財湊了過來。
王美蘭瞥了趙有財一眼,問道:“你有事兒啊?”
“蘭吶。”趙有財把鍬拄在身前,雙手合在一起搓搓,同時問王美蘭說:“你看著我昨天拿回來那三角兜了沒有?”
“看著了。”王美蘭點了下頭,反問道:“那不擱屋裡扔(lēng)著呢麼?”
昨天趙有財拿著一兜子錢回來,是想跟王美蘭爭取個坦白從寬的機會。但他一進家門,王美蘭就張羅開飯,當時家裡人太多,趙有財也沒機會跟王美蘭說。
王美蘭倒也看見了趙有財拿著個兜子,她問了一嘴,趙有財說不是吃的,王美蘭就沒細問。
後來食客們雖然走了,但家裡昨天來客,還有小鈴鐺在,趙有財根本沒有坦白的機會。
此時藉著掃雪,趙有財對王美蘭說:“蘭吶,那兜子裡裝的都是錢。”
“什麼玩意?”王美蘭笑了,她掃了趙有財一眼,笑道:“你可拉倒吧,那一兜子要都是錢,那得多少錢吶?”
“一萬兩千多,不到一萬三!”趙有財這次沒耍滑頭,原本是一萬六,張援民看病他給拿了八百,買槍又是八百,然後他給家裡大概二百,再加上還賬和分給李大勇的一千,手裡還有一萬兩千零八百。
在聽說趙有財要買皮子錢上交後,李大勇就說要把那一千塊錢還給趙有財,可趙有財說啥都不同意。
“哎呦我天吶!”王美蘭被趙有財的話嚇了一跳,她驚訝地看著趙有財,問道:“你擱哪兒整得錢吶?你幹哈啦?”
“蘭吶,你聽我跟你說。”趙有財笑著抬手比劃,道:“那天我上山,打個土豹子,完了我把皮子賣了……”
“把皮子賣了?”王美蘭以一種怪異的眼神看著趙有財,問道:“那趙二咚是你呀?”
“我……”趙有財懵了,他不知道昨天胡三妹到這兒以後,把早晨在齊勝利家的所見所聞都跟王美蘭講了。一開始王美蘭聽趙二咚這名,也往趙有財身上聯想過,但後來聽說趙二咚的兒子叫趙有材,她也就不懷疑自己家這個趙有財了。
此時看趙有財表情,王美蘭嘴角一扯,追問道:“不是那皮子賣一萬六嗎?你咋就拿回一萬三呢?”
“一萬六……”趙有財更懵了,這個數字是鄭學坤昨天在齊勝利家交代過的,王美蘭聽胡三妹說完,還曾暢想自家那張豹子皮是不是得賣兩萬多呢。
見趙有財不說話,王美蘭手背在趙有財胳膊上一搭,道:“行啦,你留那麼多錢幹哈呀?你再拿出來兩千,給你留一千還不行嗎?”
“我……”趙有財腦瓜子嗡嗡的,他兜裡現在哪還有一千了?他原本想的是,把這一萬三上交,王美蘭一高興能賞自己千八的,可沒想到竟然會是這樣。
給李大勇的一千,趙有財是肯定不能往回要了,跟周成國買槍的八百,那就更不可能了。現在就只有給張援民看病的八百塊錢能回來,但趙有財已經湊不齊兩千了。
“行啦,行啦。”見趙有財不吭聲,王美蘭還以為他不情願呢,當即擺手道:“趕緊先幹活吧,完了晚上把錢給我拿回來哈。”
“不是……”趙有財剛要給王美蘭算算賬,就聽房後有人喊道:“爸!媽!快來看看這驢棚子!”
王美蘭聞言,著急忙慌地往房後跑去,趙有財緊忙相隨。
一家人忙活了兩個多小時,棚子上、狗窩上以及地上厚處積雪都清出去了。
但隨著他們忙活,地上的雪又沒腳面了。
趙有財、王美蘭進屋暖和了一會兒,兩口子扛著鍬奔張援民家;李大勇、金小梅、李寶玉則往老太太家。
胡三妹、趙春在家做飯、看孩子,李如海在家養傷倒是躲過了幹活。
此時,已經將近早晨六點半了。
趙軍、楊玉鳳、解臣三人坐在病房中大眼瞪小眼。
三人是又困又累,但他們睡不著,都擔心著張援民。
昨天一開始,裴永林和那幾個大夫說張援民不會有性命之憂的時候,趙軍三人還挺高興,心裡也挺踏實。
可這一晚上,張援民壓根沒消停,手舞足蹈、比比劃劃。
李國強他們三個大夫輪流來看,卻也不知道張援民到底是怎麼了。
忽然,病房的門開了,解忠、劉漢山、顧洋從門外進來,解忠手裡還提著三個飯盒。
“弟妹。”解忠一進屋,就小聲問離他最近的楊玉鳳,道:“我兄弟咋樣了?”
“解哥。”楊玉鳳哽咽道:“不太好啊。”
聽楊玉鳳如此說,解忠神色一暗,拎著飯盒走到張援民床前,看著那眉頭緊皺、滿臉痛苦的張援民,很是心疼地問趙軍道:“他疼啊?”
“不能啊……”趙軍抬頭看著那點滴瓶,道:“那大夫後來又加兩回止疼藥,說夠夠的了,也不能再加了。”
“唉!”解忠以為張援民情況不好,當即重重嘆了口氣,再把飯盒給瞭解臣後,他就走在趙軍旁邊坐下,默默地看著張援民。
此時的張援民,正在夢裡斬熊奪地盤呢。
自溫酒斬黑熊後,張援民隨趙軍轉戰各永福、永勝、永利各地。
在夢中,張援民曾護送馬玲過五山斬六熊。也曾在那小水泥橋前,一手持侵刀、一手輪鏡面大板斧,刀刺斧砍殺死棕熊、黑熊共五十餘頭。
再後來,張援民又夢到趙軍承包了一個大楞場,並將楞場交給自己管理。
有了地盤的張援民,更是一發不可收拾,他帶著套戶不倒套子運木頭,專門打圍磕黑熊。在那楞場木樁帳子上,每一根木樁都挑著一顆熊頭。
但好景不長,他手下的顧洋背叛了他,引數十隻黑熊穿上大棉猴,裝成人的模樣偷襲楞場。
張援民中計,被熊群攻破楞場,但他仗著勇武,仍一人一刀殺出重圍。
此時夢裡的張援民正在逃往永安屯的路上,但前方漫山遍野都是黑熊。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夢中的張援民何許人也?當即掄刀要將熊群殺穿,但沒想到的是,褲襠太大了,一扯一沒邁開腿,腳下絆了一下,一頭紮在了雪地裡。
然後,他整個人就被黑熊群淹沒了。
夢中的張援民不甘地嘶吼著。
“嗯……呃……”張援民被噩夢驚醒,瞪大眼睛看著眼前的裴永林。
這一個夢做完,已經過早晨八點了。
這年頭醫生上班也早,裴永林早早過來,在聽李國強、林志鑫他們說了張援民的情況後,裴永林特意來看看。
而讓人沒想到是,裴永林一到張援民面前,張援民就醒了。
“家屬可以過來看看。”裴永林打量了張援民一下後,便招呼了楊玉鳳一句,但也叮囑道:“看一眼得了,但別讓他太激動哈。”
看到張援民醒了,一幫人都不由自主地圍了過來,楊玉鳳用力擠開解忠、解臣,到張援民床頭喚了聲“老張”。
但這時候的張援民,仍沉浸在丟失楞場的自責與悔恨當中,他吃力地轉動眼珠,終於看到了趙軍。
大夥順著張援民的目光,給趙軍讓出地方。
“大哥!”
“大哥……”
趙軍、張援民異口同聲地叫了聲“大哥”,張援民叫趙軍大哥,純是夢裡睡糊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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