屬於夜幕的火,終於消散在了東邊的第一縷晨光中。
清晨的光芒昭示出來的,是已經成為了一片狼藉的洄水灣。
焦黑的地面升騰著未散的濃煙,觸目可及的是滿地的殘垣斷壁,木柱全都被燻得焦黑成碳,瓦石也全都看不見從前的顏色,遍地迸裂,一片狼藉。
整個洄水灣已經看不出原來的模樣,沒有一處民房是完好的,沒有一處街道還留有磚石,只有高低不同的廢墟能看出被鏽火肆虐之前的樓宇與阡陌的分佈。
這樣的地方當然不會有人——
當然不會有普通人。
江寧蘊安靜地站在一片焦土之上,抬眼望著血港的方向。
唯有海浪仍舊如同昨天一般拍打著破碎不堪的堤岸,將焦黑的泥土一次又一次打溼,流淌入海中。
她估計是此刻洄水灣裡最閒適輕鬆的人了。
在江寧蘊的身後,已經有幾十個驚部的官兵開入洄水灣中,準備著清掃這片被摧殘得什麼都不剩的戰場。
馬背上的令官揮舞著一面旗子,唾沫狂噴。
至於那些傷的太重的,則全都在驚部總營裡休養了。
“報告部尉大人,洄水灣已經檢查過了!”
“退開!退開!”
這已經不是他頭一次在這裡驅喝著這幫愚民,有人將信將疑地試探著回到了城裡,更多的人仍舊不願意拿自己的命做賭注。
危難來臨的時候,人自然也會朝著心裡認為安全的地方躲避。
達官顯貴之輩不會如此的慌不擇路,自然有自己避難的路子。
“……你管好驚部,好好應付上面,其他的事情我會處理。”
這裡不單是國兵司驚部的總營,在總營的後山,還有聖上的離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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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告部尉大人,人數還沒能報出來,大批難民湧進了見海城內城區,洄水灣這邊原本人並不多,未能及時撤走罹難的百姓應當在萬人上下。”
“回去!回去!這裡是軍營重地,後面還是聖上的離宮,像什麼樣子!”
昨夜的電光石火之間,楊發財發現自己身上的法力在瞬間被不知誰人封死,緊接著,那個求救的孩子便被楊開那該死的私生子抓進了懷中。
“都、都在驚部總營附近。”
再之後,楊發財只記得一陣翠綠的光華閃過,三個人原先的位置便一下字變得空空蕩蕩,什麼都沒有了。
楊楚然身後的百騎將再次開口,楊楚然猛地轉過頭來,一耳光將他打得往後趔趄了幾步:
“別他媽堵在這!回自己家去!賊人已經敗退完了!!”
但有一批人停頓在原地,不管怎麼組織回城撤退,他們全都木然地呆在原地,沒有半點反應。
楊發財的臉色很難看,看都沒有再看楊楚然一眼,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但這一次的驅趕和往常不同,已經有官兵拿出了綁繩和刀兵,將驚部總營門外的警戒牌一步一步地往外推,就差要拿著鞭子趕人了。
“內城……”
等到楊發財反應過來的時候,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只有空無一人的戰場,和迸到漫天、不再沸騰不再燃燒的血雨。
水位上漲的時候,昆蟲會爬往高處。
楊楚然依舊沒有理他,只是深呼吸了一下,對楊發財說:“沒有任何跡象,倒是你,鏢局那個新鏢師怎麼回事,給展太一的東西又怎麼會搞砸了的?”
他們大喝著,威風無比。
她身後的那個百騎將再次開口彙報。
這群官兵自己的狀況也並不容樂觀,血港反串的奧利瑪軍隊在看到古雅動真格之後,雙方的衝突也逐漸變得真格了起來。
怎麼可能有比這裡更安全的地方?
一個百騎將正站在楊楚然面前彙報著,楊楚然並沒看他,只是抬手輕拍著身邊楊發財的肩膀。
衝突升級之下,血港的阿卜杜准將帶著假奧利瑪海軍給驚部的駐軍帶來了不輕的衝擊,雙方傷亡嚴重不說,阿卜杜還藉著駐守他那側戰力馳援楊楚然的空擋,成功從海州港撤走了。
擁擠在此處的,自然都是隻能依仗青天的普通人而已。
驚部總營的周圍已經被人擁堵得水洩不通,他們如同驚弓之鳥一般擁擠在一起,即便席地而坐,滿身睏倦,也不願意到別出去。
“人跑了,沒來得及。”
百騎將幾乎要被她一耳光打倒在地上,但立刻啪一下子重新站得筆直,顯然已經不是第一次受到這樣的待遇了。
他隱約能夠猜出,自己先手進攻的失誤與那個求救的孩子有關,應當是自己給血港送去的材料之一。
楊楚然搖了搖頭,。
“我知道。”楊楚然面色平靜。
“報……報告部尉大人,洄水灣已經……”
“我他媽沒有聾!”
“傷勢不重,算不上什麼大礙。”
列隊的驚部官兵在路途的中央策馬疾奔,大聲喊叫著,試圖驅趕著這群蜂擁而至、衣衫襤褸的人。
她的聲音又恢復了那副沒有什麼起伏的平淡模樣,楊發財點了點頭,眉頭皺緊,將自己的外袍重新穿好,握住自己的手腕來回彎折了幾下,嘆了口氣:
路本就已經被擠得不寬,被嚇到的人們急忙往兩邊靠得更近,婦人抱住自己的孩子,生怕讓驚部官兵的高頭大馬踩死撞傷。
他想不通。
“報告部尉大人,洄水灣已經檢查過了,沒有幸存的百姓……”
但那翠綠的光華不僅來的毫無徵兆,更有著一種不容拒絕的強大氣場。
此時此刻清掃洄水灣的這批官兵,大部分身上都帶著還未好的傷。
他正要追上前去,那個原先已經與野獸無異的血港准將卻似乎已經被楊楚然的槍陣折磨得沒有了力氣,連神智也冷靜了一些。
洩憤之後,楊楚然才終於恢復了鎮定,她擦了擦自己的手:
“屍骨呢,死了多少人?”
想到這裡,楊發財搖了搖頭,深吸一口氣,將自己手邊的鋼槍提在手中,轉頭看向楊楚然:“血港這一次和你沒說過什麼是嗎,有沒有什麼跡象?”
“賊人敗退了,還在這裡幹什麼!你是哪片哪戶的人家,還不快回去看看家裡丟了些什麼財物,把路讓開!”
楊楚然的嘴角微微抽動了兩下:“說清楚,他們在內城哪裡?”
打了一晚,人死了不少,卻沒打出什麼價值,這恐怕是僅次於海州港被打下之外最壞的結果。
官兵把刀從刀鞘裡抽出一半,讓鋼刀反射著刺眼的白光。
“俺?”
一個漁民看了看那刀刃上的反光,又木然地看了看面前的官兵。
“俺家是洄水灣的,已經……”
“……已經沒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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