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的版圖如此的遼闊,三月間,廣州戰場上已經是樹芽瘋長的時候,北國才剛剛結束了一場大雪,一根根冰掛順著桅杆懸掛下來,在吹的人骨頭髮寒的西北風中,發出音叉一般的震動聲。
毛珏一大家子都和船很結緣,裹著一套深綠色新式明軍軍大衣的阿德蕾娜也是躲在船長艙中,依靠在幾塊圓木熊熊燃燒的壁爐邊上,一邊翻看著江南的命令。
帝國的統治隨著交通工具的提升而變化,要是幾十年前,一份命令從遙遠的廣州發往遼東,八百里加急也需要十五到十八天的時間,可這份命令透過帝國處理緊緊公文的加急專列,九天的功夫,已經抵達了阿德蕾娜的手裡。
西方人的戰艦能大張旗鼓,長途跋涉開赴東方來進行戰爭,可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一條東方戰艦有實力開赴到西方,那就意味著雙方戰爭不對等,大明的打擊範圍並沒有荷蘭人來的遠,這可不是件好事情!荷蘭人攻打馬尼拉更是刺激了毛珏,在西方控制相對比較弱的新大陸,毛珏迫切需要開拓出一條通往歐洲的新航路。
太子就是結束這個不對等打擊範圍的先遣隊,如今又是輪到阿德蕾娜這個中堅力量出動的時候了!
不過準備了這麼久,終於接到這道命令,阿德蕾娜卻高興不起來!
在她手邊的小茶几上,還壓著厚厚一摞來自新大陸探險隊傳遞回來的情報。
這功夫,太子可不安生,正在積極的四處詔安印第安部落,去打造他的理想儒家帝國!想要開通巴拿馬運河,就得四處強徵土著充當勞工,一想到毛行健那個德行,娜娜姐也止不住的頭疼。
“兵部可沒給額外的工資,但願這小子別跟糞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的!”
大大抻了個懶腰,將姣好的身段玲瓏的展示出來,伸手摸過了帽子,旋即阿德蕾娜懶洋洋的晃悠出了門來。
就在船廠的邊上,冰天雪地中,竟然有成千上萬的漢子正呼喝有聲的一下一下的向前扎著手中的長矛,揮舞著手裡的大刀,儘管海邊寒風撲面,這些人卻依舊光著個膀子,僅僅穿個犢鼻褲,有些人甚至腦門上熱氣都騰騰冒了起來。
慵懶的趴在欄杆上,看著底下的正在操練的最後的闖軍,終於,洋妞的嘴角勾起了一股子濃郁的笑容來。
“廢物利用了!”
…………
寒冷的北方,娜娜姐披著棉襖收拾著行裝,溫暖的廣州,數萬明軍在皇帝御駕親征下向朱明殘餘發動著一波又一波熱血沸騰的衝擊,將又是三個省的土地大口大口的吃進腹中,可是炎熱的馬尼拉,卻是徹底陷入了一片火山地獄中。
海灣內,西方戰艦的炮火還在轟鳴著,只不過卻是比第一天開戰時候來的低的多,不愧是荷蘭的海上戰神,此時海灣中僅剩下了十多條戰列艦分散而毫無陣型的遊弋著,痕跡變得難以捕捉,炮火卻是一刻不停的向岸上噴吐著。
沉重的實心鐵炮彈呼嘯而過,最後重重落在馬尼拉城中,已經對攻了十多天,本來花園一樣優美的城池,此時居然沒有一棟擁有房蓋的好房子了,整潔的二層小樓倒塌在地上,玻璃碎的到處都是,一根根鋼筋就好像打斷的骨頭那樣猙獰的露出來。
在轟鳴的炮火下,大隊披著沉重的大薩克森甲或者米蘭板甲的西班牙步兵就猶如鬼子進村那樣,猥瑣的低著頭順著已經滿是狼藉的街道向前逼過去,曾經西班牙人引以為傲的方陣在這兒都被打變形了,本來猶如刺蝟那樣的斧槍長戟兵扔了威武的大戟,換上了一塊塊包裹著亞麻或者布匹的大木板緊張的擋在外面,裡面則是不斷吹著火繩的火槍兵。
可就算防備的如此嚴密了,行進中的隊伍走著走出,忽然間一個火槍手依舊是腦門上噗呲一下冒出個血窟窿,哼都沒哼一聲就倒了下去,驚駭中,一群火槍兵立馬是密集的持槍對著受襲方向打過去,噼裡啪啦的槍響中,僅剩下一半的水泥牆都被打的滿是麻點,猶如天花病人那樣,可卻是一無所獲。
巷戰與狙擊手兩個戰術概念,在馬尼拉之戰中早了二百多年,被引入了東西方的戰爭字典中!
槍火過後,三個大盾兵戰戰兢兢的擋在前面,幾個火繩槍兵小心翼翼的跟在後面,去仔細的尋找著剛剛襲擊者的身影,幾天以來血的教訓已經讓他們清楚,無視這些零星的襲擊,一意孤行的話,所面臨的損失將是毀滅性的。
不過戰爭是公平的,大明的狙擊步兵也不是那麼永遠好運,瞄著這幾個出擊步兵的後腦勺,一個年輕的小子才剛剛冒出頭來,槍管倒影的寒光瞬間讓方陣中幾個西班牙槍手瞬間舉槍,噼裡啪啦的槍火爆響下,一股子猩紅的鮮血猛地噴濺在碎玻璃上,沉重的屍體順著倒塌的樓梯撲騰撲騰的滾落了下來。
這些西班牙人甚至還學會了炮火支援,如果遭遇幾個難纏的狙擊手,則是在地上點上一堆篝火狼煙,然後迅速的向後退去幾十米,片刻後,沉重的炮火就呼嘯而來,將本來已經破碎的樓房再轟擊一遍。
如此慢慢騰騰,大約只開進了一條街的距離,大半天已經耗費掉了,眼看著深夜降臨,這些自歐洲不遠萬里來到華夏的僱傭兵們,瞳孔中卻是浮現出了濃郁的恐懼來。
他們的眼前,是一處已經被炮火打的僅剩下個半截一樓的營地,營地外面,到處是明軍零散的屍首肢體,營地裡面,則是成捆成捆躺在那裡的西方士兵屍體。
晚上是明軍反攻的時間,漆黑濃郁的夜色,不知道何處打過來的冷槍,扎過來的刺刀,簡直猶如死神那樣籠罩在這些僱傭兵的頭上,燧發槍與火繩槍的優劣在夜戰中顯露的淋漓盡致,明軍可以任意開槍,可是荷蘭人,法國人卻生怕火繩暴露了自己的位置,活生生變成槍靶子,這樣的夜襲戰格外的慘烈,往往一處營地,到了第二天天明時候,就只剩下鮮血淋漓的屍體了。
在馬尼拉城的防備上,明人簡直堪稱瘋狂!
不過就在攻城的法國陸軍與西班牙陸軍滿是恐懼的時候,大明守軍,卻也是同樣到了靠著一口氣兒撐著的時候。
歷史上,一個打四個,幾千人輕鬆擊潰幾萬甚至幾十萬大軍的戰爭不是沒有,可要麼是平原上騎兵對抗步兵,要麼對方絕大部分都是臨時撂下鋤頭,素質極低的農民兵,真正面對職業部隊時候,一對二已經足夠造成極大的壓力了,可馬尼拉兵團卻是一對四,一對五。
整個聖菲利普堡的空地草坪都被密密麻麻的擔架所佔滿了,藥品的確是有,可是救護的人手卻不夠,一個個軍醫護士忙碌的滿身汙血,卻依舊忙不過來,有的甚至慌張的拎著繃帶跑過來,受傷的軍士卻已經永遠嚥下了最後一口氣息。
站在曾經被他圍困的城堡牆上,黃得功是憂慮的向下眺望著。
此時馬尼拉城已經失陷了一多半,在距離聖菲利普堡一百多米外最後一段街壘,算是兩軍反覆爭奪最後的戰場了,而且不僅僅是馬尼拉遭受攻擊,多明戈,下柳鎮,合集,孟寨,挨著馬尼拉附近的大明城鎮也相繼陷落,西班牙人此時已經大有捲土重來的趨勢。
不過眼前的戰局卻還不是最令他恐懼絕望的!
太陽落山,一天又是被撐了過去,頗有些神不守舍的,黃得功這個兩百多斤的漢子手腳踉蹌,搖晃下了城牆,可沒等他回到他的辦公室中,忽然間,他的褲腳卻是被抓住了。
一條大腿已經沒了,儘管包紮了幾層紗布,血水卻依舊滾滾向外流淌著,身上穿的也不是明軍盔甲,而是一套尋常的布衣,在手足無措的護士抽泣中,那馬尼拉的民兵氣若游絲,卻是滿懷希望的張望著黃得功的瞳孔。
“大帥!大明一定會派援軍來的,對不對?”
“是!援軍已經在路上了!只要我們再撐住這幾天!陛下不會放棄咱們的!”
絲毫沒有嫌棄血腥,黃得功甚至還蹲了下來,握住了那個小兵的手。
似乎看到了什麼美好的景象,那個二十出頭的小夥子滿是血汙的臉龐上,亦是流露出一股子溫馨的笑容來,嘴裡呢喃著,聲音卻是越來越小,旋即,他的手從黃得功滿是粗繭的手中重重的滑落了下來。
這輩子已經見慣了生死了,跟著自己的老兵都不知道換了幾茬,可頭一次,死亡卻是讓黃得功如此動容,幾十斤鐵鞭揮舞如飛,卻在這兒劇烈的顫抖了起來,這場戰爭的黃得功打過的那麼多次戰爭都不一樣!他身邊不再是混吃等死,沒有前途沒有希望的亂世兵痞子,而是一群滿懷著志向守護家園的年輕人!
鬆開了他的手,再一次沉默了些許,黃得功卻是急促的向著他辦公室猶如逃跑一般奔了去。
在谷莫衣恐懼的注視中,沉重的辦公桌被他嘩啦一下子砸翻在了地上。
不過十幾分鍾之後,夜色濃郁的浮現出來後,或多或少掛著傷的馬尼拉守軍猶如幽靈那樣,從菲利普堡的幾個門悄悄奔出了城來,拎著一把大鐵鞭,身上披著自己的冷鍛軍服,黃得功衝在了最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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