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遠之地的朝鮮半島北部,鐵山,在一塊塊燒紅的煤塊中,毛珏還算是維持了一個人人溫飽的世外桃源,與此同時,大明帝國繁華腹心的北直隸,卻已經是殺成了一片屍山血海。
一滴滴鮮紅的液體順著新翻開的泥土向下流淌著,滴答,滴答,當第三滴落在地面上時候,飢渴的大地卻也飽飲不到這甘美的液體,水滴形的冰珠順著一片通紅的冰面滑開,然後就再沒有新的液體滴下。
再往上,是個中年軍士那滿是塵土鬍子啦擦的臉,一道猙獰的刀痕將這張種地農民的臉切成了兩半,此時血已經凍結住了,只剩下那凍得發白的眼仁無神的向前張望著。
咚~
忽然間,已經發硬了的身軀劇烈的顫抖了下,這回光返照的代價卻是極其大的,一支胳膊帶著刀飛了出去,又是少許血花灑落在地上,碩大的馬蹄印落在原本手臂的位置,一匹遼東駿馬馱著其胡兒主人急促的向後賓士著。
不過這個倒地士兵還是見證了個光輝的一幕,倒懸的後金大旗也跟著騎兵從他身上拂過,緊跟著這個偃旗的八旗敗騎,不知道多少個拖著辮子的八旗精兵也是倉皇的向後潰逃著,更後面,高舉著的紅色大明戰火旗,滿是疲倦風霜的明軍再後頭撥出一片片白霧,有氣無力的追殺著。
的確是追殺著,激戰了快一天的廣渠門之戰以明軍勝利而告終,喊殺聲又持續了一會,敗退的後金軍被逼到了運河邊上,踐踏之下踩碎了河冰,又有不少軍士掉進河裡,不過破碎的冰塊也讓明軍停下了追擊的腳步。
的確算是一場難得的勝利,這一戰殺傷了八旗至少千人,殺傷了數千,其規模快趕上寧錦大捷了,可如果不是戰場位於大明帝國的心臟,京師城下,而且是遼東軍數萬合著京營一兩萬,才把這不到三萬,兩萬出頭的餓狼趕走,那就更好了。
戰場上到處都是狼藉的屍體,中午莽古爾泰的正藍旗發動進攻,先是攻祖大壽不克,旋即攻中軍王承胤,王部卻一觸即潰,向南逃避,與祖大壽部攪亂在一起,本來袁崇煥計劃的彈簧陣,一部受到攻擊,另外兩部側面夾擊的計劃就這麼宣告破產,遼東軍被後金撕成了兩個部分。
還好這兒後金的指揮系統也出了問題,除了豪格,剩餘幾個旗主貝勒沒有遵照軍令,揮軍殺進了袁崇煥的本軍,可就算分兵削弱了八旗軍的實力袁崇煥亦是不得不親自上陣,整個人被射的跟刺蝟一樣,他可不是武將而是個文人,就好像後世東北軍元帥林彪都要親自拔槍上陣跟敵人血拼那樣,可見戰鬥到了何等程度。
就算如此,遼東軍還是沒能打退八旗,直到崇禎皇帝都看不下去,下令京營出擊有了這支南面大軍的加入,受創不重的祖大壽,王承胤這才擊退莽古爾泰豪格,自側翼夾擊八旗軍,把皇太極打到了運河邊上。
這一戰,明軍死傷最起碼達到了上萬。
夜色漸漸降臨,連野地裡的屍體都沒有力氣去收斂,活下來的人精疲力竭的窩在寒冬臘月的華北大平原上,縮在冰冷的的帳篷裡瑟瑟發抖,中軍,油燈閃爍著幽暗的光,三重滿是窟窿的棉甲絲綢甲被掛在旁邊甲掛上,滿面疲憊,袁崇煥卻還是靠在他的書案前面。
一大堆軍令公文其實早已經批閱完畢,時間也到了三更,這個遼東土霸王手裡卻是捏著一封舒心書信,久久不想去入睡。
說實話,這信可實在是夠難看的,字跡歪歪扭扭,不少字比劃結構都錯了,就算袁崇煥五歲的大侄子寫的估計都比這好,而且更過分的是,這封信居然還夾著一張練字的草紙一塊給送過來了,信封還擺在書桌上,用張揚的字眼公然寫著四個大字,袁蠻子親啟。
這挑釁程度與敵意簡直是十足,可就這麼一封信,居然讓袁崇煥愛不釋手。
而且他的目光是不是越過書信,到草紙上。
這寫信人的功底兒真是夠差的,寫之前還得練練字,不過夾雜在這些凌亂的字跡中,幾個數字倒是挺扎眼,5,7。7,9。8,2。9,1。袁崇煥跟文書打過這麼多年交道,幾乎是立刻認出這個簡單而簡陋的文字遊戲,在信上找到那幾個字。
議餉勿入!
說實話,最開始老袁是真想不明白這幾個字,直到戰線都拉到了京師城底下,隱約他才有了點明悟。
最開始他不過把那個小子當做了有點經營手段,沉穩,善守,也就這幾個優點,適合當個給自己跑腿的粗野武夫而已,可如今,這個小子才叫真正的深藏不露,自己看到的,他看到了,自己沒看到的,他都能看到,這份心機沉浮,也是令人髮指。
當~當~當~
梆子敲響在門口,幾個巡夜的軍士佝僂著身子從仗外走過,這幾年,大明的冬天格外的寒冷,就算這些關外人也經受不住這等風霜,忽然間,帳篷門簾子被撩開,一個長得頗為英俊的武將艱難的抱了抱拳頭。
“督師!夜深了,為了朝廷,您也早點休息吧!”
來的是吳三桂,今個他可是迅猛如虎,算是今日之戰的唯一亮點,從祖大壽軍第一個殺進陷入袁崇煥本軍的建奴背後,據說今個聖上都讚許了他一句遼東之虎,看到他來,袁崇煥也終於從深思中醒過神來,疲倦的對他點了點頭。
“知道了,本督這就安歇!三桂今日你也力戰不殆,軍務有麻貴盯著,汝也去早點休息吧!”
“謝督師關心,末將省的!”
答應一聲,吳三桂再一次退出了帳篷,恢復了平靜,袁崇煥也是又看了那信兩眼,忽然伸手,把信紙連帶那一頁草紙團在一起都一併扔進了火盆,看著火光騰起,袁崇煥又把那袁蠻子親啟的信封夾在了書頁中,最後合上了書案,疲憊的站起身來,去了後面床榻。
有些事,事不可為還要為之!
…………
戰場數千公里外,朝鮮半島,鐵山。
火炕被煤爐子燒的熱乎乎的,一桌子菜餚擺的滿滿的,漸漸名聲起來的鍋貼餅子燉魚,發糕,還有野雞蘑菇鍋,總之山珍海味都有了,一旁素衣和洋妞一人還抱著個大酒罈子。
錢曾還是那副苦瓜臉。
坐在對面,夾起一塊雞腿憤憤然的塞到嘴裡,腎虛公子方才又是憤懣的哼哼出聲來。
“毛兄你可真是害苦了兄弟了!”
“錢兄不要這麼說嗎!在商言商,再說,兄弟不是也沒把話說死嗎?這個價拿回去,要是揚州那些老爺不滿意,不付錢就是了,到時候錢兄再回來,兄弟我二話不說!”
毛珏那胸脯拍的夠響亮,可是聽著錢曾卻是臉色一苦嘴一咧,事兒要有毛珏說的那麼容易,還好了呢!
都知道北方出產人參,而此時大明獲得人參的途徑就那麼三條,走口子外的晉商與韃靼走私,遼東軍走私,還有就是這東江鎮皮島。
這其中,就數皮島的人參貂皮鹿茸之類山貨最為便宜,因為前兩者都要走漫長的陸路,這年頭口子外的蒙古部落就是窮怕了的強盜,和他們大交道,晉商的成本可想而知,遼東軍走私得走山海關,想要從這兒把人參貂皮運進關,也得大神通,不然私開互市那可是死罪。
只有這東江鎮,毛大帥人家是野路子起家,自己拉扯出來一方軍鎮的,還沒有文官監軍,回關內還是走海路去的山東,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關內客商就可以以很低廉的價格,換到這東北的珍品。
可如今,居然殺出了毛珏這麼個程咬金,皮島一個海島是不可能產人參的,多數還是來自鐵山,偏偏毛珏把這個來源掐死了,不管是私自與朝鮮人,後金交易來的,還是自己上山挖,打獵打來的,都得優先交易給鐵山參將,有了壟斷這個資本,毛珏自然蝨子大開口了,一張貂皮貴了四倍,到了二兩銀子,人參按照成色大小,也貴了兩倍到十倍,這一趟,他的成本至少上升五倍還要多。
至於毛珏說的好聽,還是信任自己,先賒給自己,不給錢再拿回來,可能嗎?要是敢這麼玩他一回,明年他手頭這參,這皮子給誰就不一定了!沒了這些玩意,他錢曾更是一文不值了。
不過就算是毛珏提價,還是比晉商與京商手裡的價格低廉幾倍,他也得接受,並且之前是幾十夥的商人分,如今是他一個人拿貨,那麼他就也有這個壟斷的優勢,今年大明還與後金大戰,明年的人參貂皮走勢肯定更加緊俏,拿回去他也可以漲價,一張貂皮原本十兩,手一番就是二十兩,人參也是向上拔,還是能賺個缽滿瓢溢。
不過回去,估計他背後的幾個大佬,還得對他發一頓牢騷,想著,這錢曾的臉色就是愈發的難看。
“行了錢兄,今個咱們只風花雪月,不說那些庸俗的,素衣還不倒酒?”
“是,少爺!”
早就在一旁等的躍躍欲試老半天,素衣抱著罈子就給錢曾滿上了一杯,這貨也的確是酒中老手,端起杯子聞著這香氣先抽了抽鼻子,這才嘬了一小口,接著又是搖頭晃腦好一會,方才吐出一口氣來,腎虛公子的臉上又是露出一股子智珠在握的笑意來。
“剛下來的新燒酒?”
“錢兄果然是行家!”
“毛兄想要錢某幫你把這酒也賣到江南去?”
“然也!”
這貨不愧是商場老油條,一猜一個準,毛珏也不跟他兜圈子,直接點了點頭,卻見這貨猛地晃了晃腦袋。
“這事兒,毛兄還是熄了念頭吧!”
“太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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