鄱陽湖之戰還在繼續著,劉宗敏是典型的陸上猛虎,下了水就被淹成了狗,順軍主力都是北方人,裹挾的漁民水性好卻不賣命,西方有句諺語now-or-never,現在或者永遠也不!錯失戰機的劉宗敏面前,鄱陽湖似乎成為了大順軍永遠不可逾越的鴻溝。
除了每天喝醉酒後跳出來罵罵娘之外,劉宗敏再沒發起什麼像樣的進攻。
另一面,史可法自然也沒頭腦一熱,發起什麼大規模進攻來,雖然算不上帥才,可史可法腦袋至少沒被門夾了,對於自己實力他清楚,能僵持住靠的是水面上的優勢,下了船他的七萬大軍綁一塊未必打得過順軍一萬騎兵。
況且,戰勝敵人也未必需要在戰場上拼個你死我活血流成河,六月十七那一場大戰後,劉宗敏就已經開始走下坡路了,要知道流民軍可是掃地為兵,根本就沒個後勤後方的概念,現在支撐劉宗敏作戰的糧餉幾乎完全是左良玉在武昌的囤積,換句話說,坐吃山空,史可法只要很有耐心的耗著他,吸引著他,消耗到他山窮水盡那一刻,仗不打就贏了。
另一方面,史可法繼承了左良玉的任務,防禦湖廣西部的大順軍,同時卻也繼承了左良玉的“優良傳統”!
養寇自重!
時勢造英雄,就算生硬的像塊茅坑裡的石頭,這幾年宦海沉浮,史可法也被磨圓了,他可太清楚自己那些昔日戰友的德行,一但沒了迫在眉睫的威脅,姜曰廣高弘圖他們會毫不猶豫再次拋棄自己,那麼他就要這場戰爭中為自己謀取最大的利益。
史可法的抗爭,也為整個江浙兩廣江西雲貴的南明帶來了巨大的改變。
大軍改變總需要錢吧!你朝廷拿不出來,那就得拿政策抵了!最先受惠的就是這些和史可法合作的復社了,復社首領張溥在秦淮河畫舫可不僅僅是感傷,這一次他是大會黨徒,然後收拾行裝南下。
他,張溥!崇禎年間好幾次落榜的失意文人,東林政變後也不過是個六品言官的官場失敗者,如今終於翻身了,現在他是溫州總督,海外通商事,穿正二品紫袍的朝廷大員了!
隨著他的復甦,東林黨時代一直被打壓的工商業主階層,也終於跟著復甦了。
還有跟著一起走運的城市,溫州。
大明兩百多年,海貿興盛,不過最出名的對外口岸還是泉州,相比於泉州,杭州這些大都會,溫州雖然發展的也不錯,可也就是矮子裡拔大個,一般而已,可這一次,簡直就叫暴發戶,狹窄的溫州城連續塞進了十多萬人口,從常熟,蘇州,南京,湖州,還有湖廣逃難出來的土豪第一時間帶著家資湧入這個新開放的口岸,大家這兩年都窮怕了,急不可耐的想要南下去東南亞撈金了,有了資金的支援,港口,倉庫也是在半個月內密密麻麻的搭了起來,跟著一起興盛的還有這兒的造船業。
溫州距離福州不遠,自古江南木材絕大部分來源於徽州黃山,徽商的貨源斷了之後,由婆羅洲主產的大木又成了市場主流,前兩年燒,這兩年就得重新蓋,昂貴的大木頭在重抄就業的福船船匠手中,被鋸成精良的卯榫結構,帶著自鎖功能的一塊塊木頭被敲上船,在這些“餓的”發慌的江南資本家眼中,鬆散的木頭開始緩緩堆積成船,那種感覺,就好像看自己兒子由小長大那樣。
不過啥時候都有特權階級,高弘圖錢謙益他們下令燒的,都是沒有太高地位,朝中沒靠山的中小海商的船,真正大地主大海商船還在港口屯著呢,雖然是對東林黨執政的一個嘲諷,可現在也的確是搶佔了個先機,七月初一大早晨,朝廷開海令以來,第一條南明出海的海船,就在毛珏的老熟人,如今也是錢家幾房中把頭的錢曾率領著,揚帆出了海。
這三條大福船,重頭戲裝的是錢謙益透過關係弄到的景德鎮官窯瓷,另外兩船則是江南手工業打造出來金屬器皿,工具什麼的,相比於江南,中亞幾國的生產力還是頗為底下,這些在幾年前可都是搶手貨。
得意洋洋的站在福船獨有,翹起的船頭向大海邊張望著,無邊無際的大海里,錢曾似乎已經看到了幾年前他一出手,那些東南亞土商搶購入雲,將白花花的銀子硬塞到他懷裡的情景,忍不住樂出了聲來,差不點就沒樂出一口的口水了。
可就在他樂的時候,本來十天半個月見不到人的大海中,忽然又是一片帆影猛地顯露了出來。
這可比他這三條福船氣派多了,足足十一條商船,看樣式就能看出來,全是前面尖銳,後面尾樓渾厚的北方海船樣式,而且掛的也是更加接近西方的帆布軟帆,最前頭的三角帆被海風吹的鼓得像蛤蟆肚子那樣。
現在是心情舒暢,就算是同行是冤家,錢曾依舊忍不住愉悅的高高揮舞起巴掌來。
“喂,那面的兄弟,你們可好啊?”
他這熱情洋溢了,奈何,喊了幾嗓子,沒人鳥他,反倒是對方船領頭那幾個看猴那樣對他指指點點幾下,旋即本來已經很鼓了的風帆又拉足了幾分。
於是乎,在錢曾眼巴巴的張望中,本來在他船隊後面的杭州商船隊幾個加速和他並駕齊驅,又是幾個加速跑到了他前面。
就跟寶駿和寶馬飆車那樣,沒過多一會,錢曾真是連對方尾燈都看不見了,一臉熱情貼了個冷屁股,氣的他悻悻然一哼哼,不屑的哼出一句南北歧視常用的形容詞來。
“野蠻無理的北侉子!”
甩著衣袖,帶著南方士大夫特有的優雅,他又是心情美滋滋的下了船喝起了小酒來。
然而,沒過多久,錢曾喝酒的心情忽然就變得蕩然無存起來。
汪洋大海中忽然多出一片群島來,歷史上,寧願臺灣這麼大個島嶼不要,明朝也要在這兒,與荷蘭人進行了幾次浴血海戰,就是因為眼前這片澎湖列島,在大明海貿的作用太大了!
來自江南的商船航行了三四天,正好第一批淡水物資快要耗費完了江南的商人會在這兒停泊下錨,進行補給。
可在這兒,錢曾傻了眼。
“什麼,三成的稅收!!!”
澎湖照比幾年前,變化蠻大的,原本擱淺的灘塗愣是被用混凝土方向海里堆積了寬兩裡,長十里的深水港來,讓來回穿梭的航船不必派小船穿梭,可以直接停在港口,格外方便了不少,可錢曾卻寧願這兒還是幾年前的小破島了!對著那個登船檢查的東印度公司船長,他簡直是跟點了屁股的炮仗那樣,氣急敗壞的上躥下跳著。
“簡直是搶劫!你知道本公子是誰嗎?常熟錢家的次房,堂堂大學士錢謙益,是本公子的族叔,你一個小子軍頭也配在這兒敲詐本公子?趕快讓開,不然本公子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估計是正兒八經遼東水師出身,一口子膠遼官話好大的味道。聽著錢曾在那兒擺譜裝逼,上船檢查的水手長對正滿臉冷笑著大大咧咧一拍胸脯。
“親孃哩!給俺們東家磕頭送女人的錢大學士,好大的來頭!嚇死俺了!”
大拇指往後一指,對著駐守澎湖的北明皇家海軍一級戰列艦旅順號,他又是傲然的哼哼起來:“俺讓得!俺們家寶貝讓不得!要麼你接著在大海里盪悠悠,要麼就是三成的關稅,敢炸刺兒,管你姥姥的錢大學士錢大孫子,通通給你轟成蜂窩煤!”
“弟兄們!向俺開炮!”
整個南海的邊疆已經直抵後世印度尼西亞海岸了,這兒都成了大後方了!要不是要彈壓大明海盜,海防編差點沒撤了,在這兒駐紮也真是沒意思,早已經閒出屁的水兵們真叫個唯恐天下不亂,聽著自己隊正一咋呼,那頭是嘩啦啦的直接擼了袖子,炮窗一個跟著一個張開,一兩噸重的紅夷大炮依次露出頭來,這炮口還沒亮完,這錢曾就立馬秒慫了,悲催的露出個難看的笑容來。
“哎呀,官爺,小的這是和您開玩笑呢!這麼大火氣幹嘛?那個誰,還不趕緊把上好的碧螺春拿來,給官爺消消火!”
“咱這走一趟貨不容易,三成也實在太多了,您看,能不能通融則個?”
硬的不行,又來軟的,這是江南大族典型的拉攏腐蝕手段了,滿帶笑容,一定大銀子被錢曾塞到了這水手長手裡,誰知道這一下子,水手長卻跟燙手那樣,吧嗒把銀子往地上一摔,比剛剛還要憤怒的嘶吼著。
“恁娘哩,你敢賄賂帝國軍官?”
“來人!”
“哎呦呦!”
錢曾差不點沒嚇哭了,徹底悲催的把銀子踢到了一邊,抱著那水手長又粗又臭的大腿,哭喪著嚎了起來。
“軍爺啊!小的這也是小本生意!讓您這抽了三成皮,可就賠了!到時候人家拿小的家的老婆孩子抵賬!求求您,發發慈悲吧!”
別說,這貨常年經商,這裝哭賣慘也真是一絕,連那一肚子火的水手長都糊弄住了,然而可惜,就算這奧斯卡影帝級別的表演,在這兒也並無卵用,滿是憐憫,水手長親爹那樣撫了下錢曾的腦袋。
“也是個可憐娃!不過你跟俺說這個木用!當初條約是你們錢大學士和一群別的混官和俺們陛下籤的,南商到俺北明的領土上行商,稅收必須三成!”
“你要實在混不下去!就往南逃吧!向你這樣又能裝逼又能帶貨的老夥計,一年幾十上百兩銀子莫問題的!”
軟的軟的不行,硬的硬的不行,錢曾也是真沒招了。
靠了岸,倒地讓人卸下來了三成的貨物,看著碼頭上僱傭的東南亞矮子苦力一箱箱的搬著,錢曾的心頭就好像滴血那樣,頭一次,他有了給自己權勢滔天的族叔錢謙益一個大耳光的衝動。
“籤的什麼鳥條約啊!”
悲憤的錢曾是渾然不知道,他這一趟的倒黴催的之旅,才剛剛開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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