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哪一次民主革命是順風水水的,哪怕號稱不流血的英國光榮革命,也是經歷了殘酷而血腥的內戰之後,這才抉擇出來的,雖然毛珏也不算是民主革命,可他畢竟給了百姓新的權利,不再是之前任由少量政客士大夫玩弄的魚肉,想要取得這些權利,卻還要靠自己。
毛珏沒有給出任何承諾,僅僅派人過去傳了句話:“如果覺得今天的生活比崇禎以前任何一朝來的要好,就逼他下來!”
現在的生活好嗎?
當然!
不說那些在毛珏自由貿易中獲得安穩工作,生活水平大大提高的小市民階層,就算是曾經大富大貴的京師豪商富賈們,同樣也得公正的直點腦袋瓜子。
昔日裡雖然沒那麼重的商稅,可這個公公你得孝敬,那個大員你得伺候著,誰家要是有個大事小情你沒顧及到,這買賣你就別做了!一年到頭花在這方面的銀子比兩倍稅收都多,可是如今,去官府半個什麼事兒都是微笑服務,以往卡你十天半個月,沒有上萬兩銀子辦不下來的事兒,現在也是兩三天竭力解決,而且更讓人舒心的還是在外域行商,過去提心吊膽看誰都的點頭哈腰,如今可以挺起腰桿老子是個明人!
就衝著這份尊嚴!就足夠把開明帝給熬下去了!
喊累了,換一班喊,平時吝嗇的坊主老闆,這會兒也大方了起來,反正皇宮大門開了,罐頭,饅頭,粥什麼的不要錢那樣往裡送,讓大傢伙都能吃飽,一個個晉商會所,陝商會所的大商還拍著胸口承諾,工錢加倍,熬幾天就加幾天,大家熬吧!
老闆們都這樣了,工人們自然是沒說的,甚至還有人之間相互調侃,你們先回去做生意吧,老子提你熬著,就記住攝政王爺他老人家的龍庭,有我熬出來的一份就行!
這樣的鼓舞中,最是沒長性的大明市民,一整天圍著偌大的皇宮,愣是沒動地方。
傍晚時分,這第一波攻擊就來了,不是喧天的吶喊與怒罵,而是陣陣難聞的騷氣臭氣。
二十幾萬人吃喝拉撒,後兩者也是個大問題,反正都是來和你皇帝佬兒決裂的,大家也就不注意,就著這皇宮解決了,晚上小風一吹,味道相當感人!
差不點沒吐出來,在可憐兮兮的侍講官眼巴巴中,開明帝暴躁的把書扔了,暴怒的嘶吼著:“來人!來人!狗奴才!快來人!”
“陛下!老奴在,陛下!”
臉上的青腫尚且沒有消退,首領太監屁顛屁顛的趕忙跑了進來,跪在地上磕著頭:“陛下請吩咐!”
“何來這般該死的味道!”
“回,回陛下,外面那些粗野刁民,不通禮儀,就,就隨地出恭了,這才這般的難聞!”
眼看著小皇帝臉色難看,首領太監又是連著磕了幾個頭:“陛下,老奴這就派人去訓斥他們!”
也知道現在已經由不得他了,朱慈烺煩躁的猛地擺了擺手:“焚香!焚香!”
“老奴這就去!”
青銅的香臺擺上,來自東南亞名貴的龍腦香合著這糞尿味道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子奇怪的味道,總之不是太好聞,臉色陰沉,朱慈烺坐在他的軟榻之上,拿著書一言不發,也不知道能不能看進這些聖賢之言了。
首領太監說話還真算話,點完香轉身就出去拎了幾個小太監,派他們出去喝罵,只不過白天剛挨一頓揍了,太監可比文人掂量自己快的多,在首領太監驚愕的注視中,幾個小太監戰戰兢兢到了春坊迴廊下面,竟然回頭張望一眼,撒腿就跑了,氣的他是直蹦高,暴怒的叫喊著要誅他們九族。
當然,這僅僅是喊喊。
味道越往晚間開始越濃郁,更讓朱慈炯心煩的是,一陣陣哭聲開始此起彼伏的蔓延了起來。
毛珏穿越前那個時代,太祖打天下有一招絕學,名曰憶苦思甜,其實現在的京師人,不少都是外地搬遷來的,許多人都經歷了崇禎年間的饑荒與戰亂,現在難得匯聚在了一起,大傢伙相互訴訴苦,想著那些逝去的親人,不知不覺中,哭聲就起來了。
而且哭聲還喚起了仇恨,經常有人哭著哭著,忽然叫罵著瘋狂的就要往外宮闖過去,還是守在最外圈,毛珏特意安排的人連拳帶拽把人給拽回來。
不過最讓人難以忍受的還是侯方域,這個兵部尚書,明末四公子之一的才子是一點兒臉面都不要了,這頭李香君彈琴奉酒,那頭他竟然是對酒當歌唱上了。
“回憶那崇禎年,遍地皆是傷!百姓活不起,白骨野茫茫。天子大興兵,小民米缸藏。倉鼠大如豬,民瘦骨材棒,天子尤不滿,遼餉三稅漲!”
“前線兵死戰血海,京師催進若流星!頭頂狼牙身穿銃,夜宿荒野晨露醒!好容易逮住個高闖王,一紙詔安虎歸山......”
這貨是河南人,唱出來也是股河南梆子味,辛辣的把崇禎朝給諷刺了個裡裡外外,這罵人父比罵他本身還要難受,這一次,朱慈烺的身體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憤怒而劇烈的顫抖了起來,忽然間,他也恍若當年的崇禎那樣,咣噹一下子把懸掛在牆上的劍給摘了下來,瘋子那樣就要衝出去,口中還怒吼著。
“匹夫!一派胡言!我要殺了你!”
“陛下,冷靜啊陛下!”
嚇得腦門熱汗直冒,咣噹一下跪在地上,太監頭兒是猛地抱住他的大腿,氣的朱慈烺劍都砍到了他後背上。
“給朕滾開,狗奴才,滾啊!”
血一道道的流淌下來,可就算如此,太監首領也沒鬆手。
其實心裡也知道現在衝出去絕對自取其辱,動武?人家一人一口唾沫自己就全軍覆沒了,講理?崇禎年間這些該死的文人嘴皮子有多溜,死的都能說成活的,一旦要是對峙,絕對是侯方域最願意看到的,反倒是平白削弱自己的面子,發洩了半天,朱慈烺終究頹然的坐回了地上,劍扔到一邊,又把腦袋埋在了被子下面。
眼看著如此無力,無能的皇帝,姚侍講那瞳孔中,情不自禁的閃現出一股子掙扎於無奈來。
這一晚上,朱慈烺是很艱難的方才入睡。
.......
第二天方才一大早,陣陣喧囂聲就把這位末代天子給驚醒了起來,剛要發怒,可旋即想起了昨天的事兒,朱慈烺很是無力的一拳頭砸在了榻上。
“朕餓了,上膳!姚大人呢?今個就賜他御宴,不用出宮了,與朕一同進膳!”
黑著一雙眼圈,衣冠不整的,朱慈烺艱難的爬了起來,連喊了幾句,太監首領這才黑著一張臉急促的跑了回來:“陛下,姚大人說是要出宮,然後小桌子就看他順著人群跑了!”
“什麼!!!”
瞬間,開明皇帝驚呆了,平日裡,成天父為子綱,夫為妻綱,君為臣綱可就這些文人叫喊的最歡,也被儒教正統教育出身的朱慈烺封為金科玉律,可到頭來u,自己又一次被這些混蛋文人出賣了。
難怪當年父皇臨死前,叫嚷著文臣各個該殺!
“混賬東西!”
咣噹一聲,也不知道朱慈烺一個文弱書生哪兒來如此大力量,鋒利的尚方寶劍直接將桌子一劍劈砍兩瓣,嚇得那太監首領又是癱軟的跪在了地上。
“陛下息怒啊!”
“老奴立刻去請姜廣孝,馮禮君大人來?”
“用不著了,一丘之貉!”
背叛讓朱慈烺對一貫暗地支援他的保皇黨士大夫頃刻信任全無,連帶著,甚至他還把前一任侍講鄭縵給恨上了,說好的他為棄子,保全自己,可如果不是他鬧得滿城風雨,如何會有今天?
坐在地上,把論語撿起來,暴躁的翻看了兩頁,可今個,上面的大道理映入朱慈烺瞳孔中,再無一絲的說服力,他看到的,彷彿只有通篇通紅的謊言。
嘩啦,聖賢書被他撕成了兩截,丟在了地上。
.........
連讀書都讀不下去了,剩下的時光對於朱慈烺來講,變得更加難熬,甚至幾次,他都忍不住要提著劍出去,來一陣大殺大砍,就算死他也不讓毛珏如意,可更讓他受不了的是,無法自制的背叛,致命的孤獨。
市民暴動前,他的東宮講官加上宮女太監,還有一百五十人,第一天就逃了七十多,然後又是此起彼伏的逃竄,讓本來被圍堵在人群之中,顯得有些緊密的春坊也變得冷冷清清。
終於又是一天太陽落山,斜陽中,那些暴動市民也懶得叫罵了,偶爾噴一句不要臉的昏君,就那麼圍著,倒是太監頭領的叫罵聲響了起來。
“你們這些狗東西,還有良心嗎?都給咱家回來!回來!”
那是最後三個小太監,剛剛就當著朱慈烺的面搶走了他點香的燭臺,只不過他現在已經沒有心思去追究了,呆滯的抱著腿,愣愣的坐在床榻上。
昏昏沉沉,也不知道多久睡著的,再一次醒來,朱慈炯習慣的呼喊了一聲,可是一貫有呼必應,這一次,卻是連一聲回答都沒有了,整個春坊空空如也,足足呆滯了幾秒鐘,徹底慌了的開明皇帝猶如瘋子那樣披頭散髮,在整個春坊中翻箱倒櫃的胡亂翻找了起來。
“都給朕出來!”
“朕是皇帝!是天子,朕命令你們出來!”
“什麼人都行,出來啊!只要來人,朕封他為王!”
“來人啊!”
胡亂的破壞中,整個春坊就像是被龍捲風刮過那樣,可就然如此,平日裡戰戰兢兢,隨意處置的小太監們,宮女們,也是再沒有一聲回應,心裡徹底崩潰了,朱慈烺猛地跪在地上,對著蒼天嚎啕大哭。
可就在這功夫,一聲蒼老的聲音猶如仙音那樣,傳入了他耳中。
“陛下!”
放下沉重的水桶,抹了一把頭上的汗水,老太監是心酸的強笑著說道:“這不,小凳子跑了嗎!老奴去景慶宮打水去了,陛下恕罪!”
“大伴!!!”
猛地抱住他的雙腿,開明皇帝卻是猶如孩子那樣痛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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