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縵算是徹底解脫了。
從看守所裡放出來,那身囚服“銀手鐲”還給下了下來,換了套衣服,只不過老頭子那頹廢的感覺卻是無論如何都掩蓋不下去。
不過他倒不是孤身上路,一同跟著被流放出京的,還有毛珏的便宜岳父,前御史陳贊中,雖然這老傢伙人品不咋地,算是牆頭草典型的兩面下注,可好歹也是陳嬌的爹,而且也起到了這個導火索的作用,朝廷對他安排的還算寬鬆。
寬敞的四輪馬車,象徵性的意義的跟著兩個官差,而且雖然為了劃清界限,陳家人沒來幾個,作為嫁出去的女兒,而且是攝政王正妃,陳嬌卻是來了。
兩個人的角色也有點換了過來,失去了昔日裡的權威,陳贊中唯唯諾諾的像是個犯錯了的小孩子,一邊幫他整理著衣領,一邊陳嬌倒像是個大人那樣關切著。
“遼東雖然沒有那麼荒蕪苦寒,冬天時候還是挺冷的,出門記得把貂帽貂襖都穿戴上,去了認真服從改造,別再惹什麼麻煩了!”
“陳家,就擺脫王妃照看了!”
“陳家無需照看,只要跟著殿下走,他們自然能得到好的發展,這點你放心!”
爺孫倆在嘮著家常,另一頭鄭縵卻是一步三回頭,臨上馬車之際,他實在是忍不住,重重的回身一鞠躬。
“公主!老朽實在是想不明白,您是朱家的子孫,您真的就眼睜睜的看著大明王朝毀在了您的手裡?”
已經牽扯偌大的北明帝國幾個月了,兩人的流放出京,也算是鄭城縣大案的結局之一,作為主編與親歷者,長平也坐到了有始有終,寫著最後一篇報道,聽著鄭縵頹然的話語,她也是終於放下了一直不離手的小本子。
不過她的臉頰上,卻是流露出了一股子笑容。
“如果你們成功了,如何對待毛家?”
鄭縵情不自禁的沉默了,就算她朱媺珿這個公主,必要時候都可以除掉,皇權爭奪容不得絲毫仁慈,當然是斬草除根。
也沒指望他回答,長平繼續自顧自的說道:“如果你是殿下,殿下是你,此時你早就被折磨致死了,可他卻放你一條生路,而且到了遼東你就能知道,事情其實沒那麼糟!這不僅僅是胸懷,而且是他處事的一個獨特角度,也許天下到了他的手裡,未嘗不是件好事!”
“希望公主您不會後悔!”
這一番話,鄭縵是壓根沒相信一點,經歷過天啟崇禎年間的慘烈政治爭鬥,他不相信毛珏能放過他,這次出京也是抱著赴死的心情走的,最後也沒有說動長平,在她的微笑中,老夫子是愁苦的重重鞠了個躬,旋即沉悶的上了馬車。
那頭,陳贊中也算是告別完畢了,從馬車另一端,被攙扶了上去,車伕揚起了鞭子,鄭縵也是沉默的低著腦袋,他卻渾然沒有注意到,目送著他,長平嘴角那股子苦笑。
說實話,也許毛珏殺了他,對朱媺珿來說,還能輕鬆點,可毛珏放過他卻是真的,和婦人之仁沒什麼關係,純粹是政治需要。
穿著一樣制服的敵人才是最可怕的,暴露出來的對手反倒是好對付,像歷朝歷代那麼斬草除根,毛珏認為簡直是愚蠢,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總有那麼些反對派野心家冒出來,那麼不如留著鄭縵這個死忠與朱家的保皇黨領袖,他不死,依照他的名聲,大部分守舊派就會靠過去,這麼個明面上的敵人,有個什麼變故也好預防。
而且還有一句古話,書生造反,十年不成!一大堆酸腐文人聚在一起,除了發發牢騷,也沒啥實質性的力量,後世米國不也是有執政黨與在野黨嗎,就當他們是個在野黨好了。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敬畏心!
像朱元璋就是個典型的矯枉過正的例子,他把功臣們全殺了,想為子孫後代遺留下個輕鬆的環境,結果就因為太輕鬆,缺乏敬畏心,他孫子建文帝一上臺就大刀闊斧搞削藩,結果倒是讓朱棣一道打到南京,釀成了靖難之禍。
華夏子孫太聰明,這也不知道是恩賜還是詛咒,太聰明的人堆在一起,就容易勾心鬥角,現在遼東派當權,尚且同心協力,因為頭上還是朱家的開明帝在位,而且南明未滅,可就算這樣,如趙成,宋獻策這樣元老派與洪承疇,孫傳庭等傳統文人後進派也分出了苗頭,所以毛珏得允許如鄭縵這樣的保皇派繼續存在著,給他們找個敵人,在背後盯著他們,不能讓他們活的太輕鬆!
有了共同的敵人,遼東兩系才能繼續攜手合作,不至於像大明那樣走了黨爭的老路。
所以鄭縵渾然不知,等待他的命運還不錯呢,雖然是流放,限制他在阿城不得出入,可毛珏安排給他的職位是阿城學院圖書館館長,那兒有著東江翻譯西方經典最大的書庫儲備,西方文藝復興中,翻譯滅亡的拜占庭帝國所有經典那兒幾乎都有,依照這老傢伙不甘寂寞的性格,估計還得蹦噠個十幾年。
那麼他就得是長平這個東江喉舌的主要對手了,想想老傢伙恨不得吞了自己的仇恨,長平就是頭疼。
不過毛爺爺說得好,與天奮鬥其樂無窮,與地奮鬥其樂無窮,與人奮鬥其樂無窮!到底是宮姬中的戰鬥姬,僅僅感懷了一下,旋即朱媺珿就是收起了寫完的稿子,一招手,也是上了在邊上早已等候多時的馬車,還有一篇重大新聞需要她去報道呢!
.......
相比於京口的清冷,今個菜市口這殺人的地方,卻是徹徹底底的人山人海,經歷了長達一個多月的審訊,鄭城縣幾家上下勾結,侵吞國有資產,佔用朝廷扶貧土地,組織黑惡勢力欺壓虐民,搶劫,鬥毆,謀殺等一系列罪行,這鄭城縣幾家豪強是供認不諱。
他們雖然是棋子,可這些惡性卻的的確確是他們親手做的,六家中哪怕孟子後裔孟家都沒有得到寬恕,一共十七人被判處死刑,上上下下六千多人被判處流放,今個就是行刑的日子!
處決貪官,歷來就是百姓喜聞樂見的,尤其是相比以往等青天大老爺伸張正義,這一次卻是輿論揭發了出來,民眾百姓從頭到尾跟著參與了進去,讓每個人似乎都找到了存在感與自我的意義。
京師警察部隊押送這些垂頭喪氣的犯人從大理寺監獄出來,道路兩旁跟從了足足數以是十萬計的京師市民,不得不說,毛珏帶來的商業化夠徹底的,專門有人看到了商機,進了一批臭雞蛋爛菜葉子牛糞包等垃圾,沿街叫賣,生意還不錯,看報紙被激發出熱情,恨得咬牙切齒的京師百姓爭先解囊,然後狠狠把這些垃圾照著囚車上砸過去,這倒是苦了押運的警察部隊們,為了保護這些囚犯不被垃圾砸死,兩派隊伍不得不扛著盾牌,在兩面防禦著,時不時一個不知道擱了多少天的臭雞蛋就吧嗒一下糊在了腦門上。
菜市口那面,也早已經準備好,不過照比於朗朗上口的推出菜市口斬首,這兒卻發生了些變化,十個碩大的絞刑架取代了昔日裡的斬首臺。
說實話,毛珏也不知道不見血的絞刑比見血的斬首文明到了多少,可後世斬首被廢止,可絞刑依舊存在,二戰後處決戰犯基本上用的絞刑,伊拉克戰爭,薩大姆總統也是被絞刑處死,為了表達自己向文明進步,他也把北明的死刑改成了絞刑。
雖然遭到了一部分人的反對,畢竟在大明,凌遲最重,斬首一般,絞刑算是死刑裡最輕一種了,不僅僅說的痛苦上,而且還有觀念上,死有全屍依照儒家哲學來看,是一種善終,這些傢伙哪個手裡沒有十幾二十條人命,讓他們絞死簡直是太便宜他們了。
只不過毛珏堅持,大理寺最後也只好來了個絞立決,在護衛警察部隊全力的擁擠下,好不容易,這才在街道口擠出一條縫來,兩個夾著一個,夾著那些滿頭是臭雞蛋黃爛菜葉子的囚犯上了刑場。
人心中都是有著暴虐的一面的,在輿論導向下,京師的市民也有向暴民化所發展的那個趨勢,他們渴望見到鮮血。還好就算絞刑讓市民很不滿意,可正義得到伸張,依舊是大快人心。
在漫天的高呼中,大理寺少卿沈睿是高昂的唸誦起了宣判來。
“一切與大明帝國以及帝國人民所敵對的行為,都將遭到摧毀!按照帝國律,絞立決!”
繩子咯吱咯吱的聲音中,第一批十個犯人被推上了凳子,旋即在他們恐懼的神情中,儈子手為他們脖子上套上了繩索,緊接著把墊腳的凳子撤開。
曾經高高在上的地主老爺,把小民當成牲口來剝削虐殺計程車人官僚終於體會到被他們凌虐的小民所承受的痛苦,那縣警張百戶還想一副硬漢模樣裝一裝,可沒掛兩下,就已經吐著舌頭拼命地蹬著腿兒了,眼珠子恐懼的突出來,至於邊上那個孟家後人,崇禎十七年的解元老爺,一股子黃湯已經是順著他褲子嘩啦嘩啦的流淌下來。
就挨著刑場附近,一輛裝飾華麗的四輪馬車剛好跑過,以奴隸的身份被進貢到京師,聽著車窗外瘋狂的吶喊聲,西班牙小妞用戴著三角鐵枷的小手艱難的掀開了蓋住車窗的車簾子,這一幕,看得賽麗塔卻是花容失色,倒吸一口涼氣,趕忙又是把簾子給擋了上,恐懼的閉上了眼睛,銬在胸前的小拳頭捏的死死的,情不自禁的嘟囔道。
“野蠻的東方人!”
這一幕還不僅僅嚇到了這位外域來客,看著前面幾個同走的獄友在人群亢奮的呼喊聲中,幾分鐘方才痛苦的窒息斷氣,舌頭伸的老長,臉色鐵青,猶如厲鬼簡直令人不敢目睹的模樣,後頭拍隊,以監察身份下去查案,卻以囚犯身份回來的御史趙化德嚇得哆嗦如篩糠。
原來死亡面前,這些號稱忠君愛國的傢伙,也沒比貧民百姓強上多少。
牙齒劇烈的顫抖著,額頭汗水嘩啦啦的向下流淌回頭張望著,卻發現沈睿的神情也一直注視著自己,恐懼終於擊潰了這個飽讀聖賢書的老爺心理防線。
不管不顧一切,他忽然是掙脫了看押著他警衛,對著吶喊中的人群,嘶聲竭力的怒吼起來。
“本官是為皇上辦事兒!就算死也是大明的忠臣,千古流芳!你們這些暴民賤民!被毛逆蠱惑,殘害忠良,隨汙拂逆,等著把!等皇上親征那天,一定會為我報仇,把你們都殺了!”
“一個不留!一個不留!”
忽然間這廝的爆發,讓矮的左近的市民歡呼戛然而止,巨大的寂靜猶如會傳染那樣,迅速的擴散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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