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是毛珏進京師之後,第一次把大皇榜貼在了四九城,一大清早,巡邏的兵丁就把黃紙挨個城門貼了過去。看熱鬧估計是沒個民族的通病了,這頭漿糊還沒幹,那頭書生販夫,夥計老闆已經呼啦啦的圍上去了一大群。
“這是要幹什麼?要加稅了嗎?”
“遼王攝政,應該是要大赦天下了吧?唉,那樣俺們街口的破皮牛二就得被放回家了!唉……”
“瞎咋呼什麼,那是攝政王恩科!恩科知道不知道?選官的!”
“官老爺的事兒啊!散了散了吧!和咱們平頭老百姓沒啥關係!”
亂糟糟的呼喊聲中,一群小市民又是搖頭晃腦的各幹各的去了,不過人群中,還是有些有心人在那兒巴著眼睛,一字一段的細心看著文書。
這其中,一個四十上下,微胖的身材,穿著錦繡綠道袍,戴著瓜皮帽,臉上還戴著一副西洋眼鏡的老書生在那兒看的格外的認真。
“劉伯,那武夫的皇榜究竟寫的什麼?”
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老書生一跳,回過頭去,出聲的卻是個穿著身白色士子儒袍,手持山水摺扇,一頭秀髮束著綸巾,長的格外帥氣張揚的年輕人,典型的富家公子哥出行,他身邊,還跟著兩個穿著青衣,戴著小帽的僕從下人。
聽著那年輕士子不耐煩的問題,老書生趕忙三步並作兩步的轉了回去,無奈的重重一抱拳,鞠躬道:“哎呦我的少爺啊!禍從口出啊!現在是攝政王當政!您這麼口無遮攔!小心街上錦衣衛啊!”
說話間,他還哆嗦著左右觀望兩眼,那眼神,好像看誰都是錦衣衛那樣,還別說,因為那書生張揚的聲音,身邊一大半人是嚇得轉身就走,弄得老書生更害怕了。
不過還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年輕士子卻是一副狂生口氣,毫不在意的哼哼道:“本來就是個掉進錢眼裡的粗野武夫,靠著點運氣滅了幾個野蠻人部落就氣勢洶洶逼皇上給他封王,現在不思報銷皇上,反倒擅權起來,行了,不說就是了,皇告上寫的什麼?”
把這位滿嘴跑火車的小爺往邊上拽了拽,確定沒有錦衣衛在附近隨時準備逮捕,老書生這才鬆了口氣,揉著額頭上的汗水輕聲回答著。
“回少爺,攝政王開恩科了!在京士子以及外地士子七日內趕到京師太平街禮部下屬龍恩學府報名皆可參加恩科考試,而且這一次考上了,說是可以即刻任官!”
還真是現實,一聽有官,這年輕士子簡直興奮的眼前發亮,派著胸脯大聲笑道:“算那遼王還不糊塗,知道治天下還得讀書人!也算是我董時允趕上了!”
“在何處報名!快帶本公子去!”
“老朽遵命!”
看著自己家公子那一副今科狀元非自己莫屬的模樣,老書生趕忙又是連連點了好幾下頭,在前面引路起來,不過走了幾步,他還是忍不住回首向那皇榜張望了過去。
和以往的皇榜恩科不同,這一次,這一張皇榜上格外標明瞭,只要具備廩膳生的資格,即刻參加恩科!
南方文風鼎盛,求學容易,既是一種天生優勢,卻也是一種災難,脫穎而出的天才太多了,像他,如果在江北任何一個府,或許早就考中舉人,甚至進士也不是不可能,可偏偏出生在了紹興這麼個地兒,就只能是一輩子給人當師爺的命,這是頭一次像他這種人,也有了科舉參考,有了可能做官的機會。
“劉伯?”
一聲呼喊讓老書生回過神來,旋即他卻是自嘲的搖了搖頭,官場的黑幕,像他這種老師爺門清著呢!恐怕廩膳生資格也不過是給讀書人一些希望,真正錄取名額就只為眼前像他家公子,江南名士董其昌這樣的高門子孫內定好的吧?
“少爺這邊走!”
端著胳膊,他是再一次在前面引路起來。
…………
這明末的文人士子也真是夠無恥的了,才剛剛因為毛珏釋出命令,士農工商一體納糧,剝奪了他們的不納稅特權而罵聲一片,這一有恩科做官機會,龍恩書院前立馬就排成了人山人海,從街頭到巷尾全都是儒服大袖,綸巾翩翩。許多京師老百姓恐怕一輩子都沒見過如此多的書生。
書院門口擺著幾張桌子,幾個禮部下屬的八九品小官有氣無力的攤開著賬本,將來人一一記錄著名字籍貫。
不過這些明末書生也像是蜂群那樣,上下名望等級森然,帶著兩個書童還有劉師爺,狂傲公子董時允直接大搖大擺的在隊伍裡插了過去,對著幾個禮部官員錯愕的面孔,他是得意洋洋的抱了抱拳頭。
“松江華亭董其昌之孫,拜見幾位大人,小生奉家父之名,特來拜會禮部許大人,還望幾位大人代為引薦則個!”
這自我介紹比後世我爸是李剛還要有力不少,幾個禮部小官兒立馬是勃然變色,一下子都精神了不少,麻溜的站起來,也是重重一抱拳。
“原來是董大師的賢孫,失敬失敬!許大人正在書院內整理文書圖讖,請隨下官這邊走!”
董其昌在江南士林中威望極高,不管是東林黨還是反東林一派都要賣他幾分面子,真正的門生故吏遍天下,在其他計程車子羨慕中,這董時允是毫不意外的被請了進去。
“連董大師的孫子都來應考了!看來這遼王是天命所歸,真的要坐天下了!”
“只怕這還未開始考,狀元已經花落人家了!”
捱得近的,一幫子士子情不自禁就竊竊私語起來,只不過話語間,充滿了酸溜溜的味道。
要是平常,這劉伯濤劉師爺聽著其餘窮書生議論,已經心裡得意洋洋起來,說句不好聽的,狗仗人勢!他所投靠的東家威風,那不就代表他也威風嗎?
可這一次,不知道為什麼,這個科舉十來年為的寸進的老秀才,看著董時允進書院的背影,心頭卻是情不自禁的酸酸的,一次又一次,就是這樣的世家子弟把那珍貴的科舉名額給擠佔了過去,像他這種才能不是特別出眾,家事又平庸的寒門子弟,永遠都沒有出頭之日!
大明如此,大順沒經歷過!換了這遼王建國,還他孃的如此!
一時間,劉師爺頗有點心灰意冷,看破紅塵的感覺。
可就在他發愣的時候,又是一聲突如其來的話語在他耳畔響起。
“姓名,籍貫!”
六個錄入官,剛剛董時允來時候站起來五個,在他耳畔說話的,是唯一一個沒有站起來恭維的,而且和那幾個人不同,這個禮部官員的臉明顯帶著一股子生硬與冷漠,頭都沒抬看著手底下的書錄,他是機械一般的問著。
“在下是陪少爺來的,不參加恩科!”
“苦讀聖賢書十餘載,怎麼,連挑戰一次命運都不敢?你書讀到狗肚子裡了?”
怎麼也沒想到,這禮部書記官竟然如此粗魯無禮,愕然了片刻,忽然間劉伯濤那西洋眼鏡下已經頗有皺紋的臉漲得通紅,可片刻之後,他又是如同洩氣的皮球那樣,頹然鬆了下來。
“就算考了又如何?不過陪太子讀書!”
“好歹這一趟沒白來!就算落榜了也不後悔,本官當年也落榜十多回,那又如何?”
忽然間遼東官話的味道變了點,讓劉伯濤居然稍稍聽出點鄉音來,愕然的抬起頭,看著那個臉上帶著風霜,似乎比自己還要老一點的禮部書記官,再一次愕然了下,旋即這老書生也是把胸脯挺得溜圓,中氣十足的報了起來。
“劉貢予,字伯濤,紹興平湖人……”
…………
一共錄入七天,大明朝的讀書人還真不少,僅僅京師河北一帶,來報名計程車子居然足足七千六百多,這個數量倒是有些超乎了毛珏與六部尚書的預料。
可是人才來投,總是好事兒,本來計劃中考試的京師幾個書院放不下了,臨時毛珏又是計劃了一番,換了個更隆重的地方。
準備科舉,印卷子又花了三天時間,六月末的一大早,這些報名計程車子又是按照皇榜如約集合到了正陽門前。
在他們不可置信的眼神中,禁閉的宮門居然是轟然洞開,緊接著一百來個禮部考官在前面引領,竟然允許眾多士子進宮去趕考。
大明二百八十多年,殿試的次數也是屈指可數!那可是莫大的榮譽!就算是落榜了,也夠吹噓許久了,滿是興奮,一眾士子排著隊,向著寬敞的皇宮魚貫而入。
“一上來就殿試!算哪遼王還懂得重用讀書人!”
就算眼睛長在天上的狂傲公子哥董時允,看著高聳的宮門,亦是忍不住讚歎的點點頭,旋即卻是回身吩咐道。
“少爺我進宮趕考去了,你等在此等候就行,不用送了!”
兩個小書童是應聲低頭答應著,然而師爺劉伯濤這會兒卻是老臉憋的通紅。
“那個,少爺,小的也報了名,參加這次恩科。”
“劉伯,你?恩科?”
忽然間,就好像看到外星人那樣,董時允足足看了他這個老師爺一分鐘的時間,旋即,一股子極其令劉伯濤不舒服的,無比輕蔑的笑容浮現在了他臉上。
“劉伯也想瞅瞅熱鬧!那就一塊來吧!”
“是,公子所言極是,小的也就是想跟著長長見識!”
回應著董大公子吩咐辦的語氣,劉伯濤又是唯唯諾諾的應打著,可話還沒說完,董時允已經傲慢的頭也不回先進去了。
心頭某些東西再一次被狠狠地戳了一下,重重扶了扶那厚厚的西洋眼鏡,咬著牙,劉伯濤也跟著進了去。
穿過金水橋,威嚴的乾清宮赫然映入眼簾,一排排整齊的座椅,端端正正的擺放在了乾清宮前面,而四面八方,遼鎮步槍兵猶如一堵牆那樣把考試地點圍了整整一圈,看的劉伯濤心跳情不自禁的加快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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