彈坑就像是麻子那樣密佈在廣寧門外,橫七豎八的屍骸從京師城牆底下,一直蔓延到了闖軍大營門口,最囂張的時候,吳三桂甚至帶著騎兵直接逼到了營前,一陣箭雨撂倒了二十幾個大順軍,這一戰甚至打的李自成不敢再發動下一次進攻,這個下午,就在對峙中度過了。
不過如果這場勝利發生在潼關城下,,哪怕發生在西安城下,讓袁崇煥的秦軍拖住李自成,把戰爭控制在貧瘠的西北,或許大明帝國的命運還能有所改變,如今,似乎已經晚了點。
還好,這不耽誤勝利對京師的那一針強心針般的效果。
人總是失去才知道珍惜,大順軍還沒有兵臨城下時候,崇禎號召大臣勳貴捐資助餉,一個個官紳富翁吝嗇的恨不得把內褲都掛外面寫個出售,以顯示自己的窮來逃避募捐,可當大炮響起來時候,這些傢伙終於知道怕了!
上午交戰時候,一戶戶大族把門插的死死的,恨不得鑽到床底下,戰事進行到高潮時分,還有些皇親國戚,富豪官員帶著家當財帛向沒有交戰的東城逃去,要求出城,把個偌大的城門洞堵的嚴嚴實實,最後還是左都御史李邦華把九城兵馬司的差役們調過去。
甭管什麼王公貴族,這代皇后的叔叔還是上代貴妃的大姨子,拿著皮鞭照著人群劈頭蓋臉一頓抽,這才把起鬨的人群給堵了回去。
下午兩軍停戰,那些豪族還不知道怎麼回事,還以為城牆被攻破了,一個個更是死死縮在家裡,直到傍晚這才小心翼翼扶著個梯子把家奴從牆上塞出去,讓他們去打探情況。
得知官軍大勝了,他們還有點不可置信,又是把家奴再打發出去,再三確認之後,這些高高在上的當權者方才欣喜若狂起來。
傍晚時分,整個京師城熱鬧的就猶如過年了那樣,大家大戶把鞭炮都拿了出來,噼裡啪啦的放著,還請來的歌女舞女,在家宅唱著曲子,就算貧民百姓,也是把好不容易攢那倆銅錢拿出來,去街口的小館子點個茴香豆,來碗東江苞米酒,慶祝一下劫後餘生。
“皇上!皇上!”
興奮的聲調都偏了幾度,王承恩是連跑帶顛的闖進了宗祠,對著攜帶周皇后,袁貴妃一同跪在祖宗排位前面的崇禎皇帝,他是興奮而急促的叫嚷著:“勝了!勝了!今日西直門之戰,平西伯大勝,退敵十里,斬首八萬有餘!”
底下軍將報功,已經習慣了打兩個折扣,崇禎皇帝面上也是一片喜色,不可置信的喃喃自語著。
“斬首四千?好兆頭!祖先保佑啊!”
“快,梓潼,感謝祖先庇佑!”
喜了好一會,他方才回過神來,拉著周皇后再一次不住地像森然的排位群磕頭跪謝起來。
…………
偌大的京師都沉浸在一片歡慶中,這唯一犯愁的,好像唯有這鎮北薊國公府裡了。
外面鞭炮噼裡啪啦作響,裡面的琴聲也是叮叮咚咚的動人迴盪著,幾個香爐中,縹緲的青煙搖曳不止,頗有點飄飄欲仙的感覺。
同樣古色古香的銅爐前,一個梳著雙環髻,挎著淡粉色披肩,穿著廣袖流仙裙的少女坐在小凳子前,忽閃忽閃的搖著蒲扇,爐上的香泉也是咕嘟咕嘟開著,那熱氣,騰的少女光潔的額頭上都是流露出一層細密的汗珠子,許久,當水滾了三滾之後,她方才吃力的把茶壺端起,把碧綠的茶湯倒進皇家貢窯才燒的出來,猶如寧脂的茶碗中,端起來聘聘婷婷婉約的走了過去。
“公爹奉茶!”
“哎呦呦,老朽自己來!何敢勞煩公主殿下!”
趕忙從椅子上跳下來,毛文龍也跟個老太監那樣傻笑著迎了過去,可卻惹得少女嬌嗔起來。
“公爹如此見外,莫非不認小女這個兒媳嗎?”
“哪裡哪裡?老朽開心還來不及呢!是,是,老朽坐回去!”
停著老爺子有些樂不思蜀的笑聲,畢竟是女人,房門外等待著的陳嬌禁不住有些嫉妒的死板著臉,不過她這還算好的,迴廊的陰影中,一個身穿錦袍,把臉完全隱藏在黑暗之下的瘦高壯漢不住地揹著手轉著圈子,急得猶如熱鍋上的螞蟻那樣,可偏偏又不敢進去催促。
就在他急得快尿血時候,院子裡終於響起了太監那尖細刺耳的叫喊聲。
“殿下!時候不早了!再不回宮宮內就該落鎖了!陛下也得為之擔憂,老奴恭請殿下回宮!”
“本宮知道了!”
許久,屋內這才穿出了依依不捨的聲音,旋即長平公主是溫雅的提裙道別著。
“小女拜別公爹!他日有空,再來向公爹請安,請公爹留步!”
“好!好!好!”
院子裡,兩排宮女簇擁著儀仗緩緩出了院子,毛文龍則是尚且站在院門口傻笑著,眼看著鑾儀終於出了門,頭一次覺得太監聲音如此動聽悅耳的錦衣千戶盧忠是攜著陳嬌急促的走了出來,撲騰一下子就重重跪在了地上。
“卑職盧忠,封遼王之命,迎老公爺出城!馬車已在後宅備好,請公爺即可換裝!”
“出城?為什麼要出城?”
笑容漸漸收斂回來,毛文龍不知道是裝的還是真的,那粗糙的老臉上,竟然浮現出了一股子詫異來,不結的問道。
差點沒急得吐血,盧忠無奈的一叩首:“老公爺!闖賊五十七萬大軍兵臨城下了,京師危在旦夕!您在京師一刻,遼王殿下驚憂懼怕一刻!特遣卑職接您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今個京師之戰不是打勝了嗎?”
真有點懷疑,那個精明陰狠殘忍的遼王是不是眼前這糊塗老爺子的種了!強忍著吐血衝動,盧忠也終於把話扯開了。
“老公爺!如若今日戰事僵持或者關寧軍勝之艱難,這京師尚且有十幾日的掙扎,可就因為打勝了!京師方才危在旦夕!今上好大喜功的脾氣本性您好不了解嗎?如今人人喜兒忘憂,闖軍也沒有來得及鎖城!卑職已經買通永定門遊擊!請老公爺跟著卑職速速離開吧!”
“你說京師有危險?”
“正是!”
真叫急病人遇到了慢郎中,就在這一貫淡然的錦衣衛頭子滿腦門熱汗中,這毛文龍卻是忽然正了正腰板,還把身上的錦繡莽龍袍給抻著筆直。
“盧大人,你可認識此袍?”
“老公爺啊!這莽龍袍回了遼東,您想要幾件都有,別說這莽龍袍,就算真龍袍,遼王殿下也能為您弄來,求老公爺快換衣服走吧!”
“這可不是隨便的哪件莽龍袍,這是陛下賜予的莽龍袍,老夫乃是大明薊國公!先帝自卑末撿拔了老夫,歷受兩代皇恩!如今京師有難!此危機存亡之時,老夫又豈能棄職逃命?”
神情一下子變得嚴肅了起來,腰桿子筆直,毛文龍是義正言辭的說了起來,在茵茵月光之下,老傢伙那滿面溝壑的蒼老臉龐,這一刻格外的威嚴。
古人的忠義,有的時候是後世現代人難以理解的!就像尤讓漆身吞碳,侯贏愧軍自刎那樣,毛家在大明的羽翼下壯大豐滿,騰飛到如今,王於遼東,已經是富貴之極了,就算是崇禎皇帝刻薄寡恩,可要是沒有天啟皇帝的提拔之恩,也沒有如今的毛家,如今毛文龍也是報定了這個忠義之心,來報答了卻與大明的恩義。
現在盧忠才明白,老頭子這是打算與城偕亡了!
可想明白歸想明白,毛珏手段如何他可清初,當初在錦衣衛埋他這顆釘子,雖然有探聽情報之意,可主要也是為了毛文龍!這要是他把毛老爺子丟在這兒,盧忠能肯定,毛珏絕對會整死他!
甚至整死他都是輕的,他在遼東的妻妾子女,在大名府的鄉黨家人恐怕都得成為東江清算的物件,又是滿頭冷汗,他再一次重重一叩首。
“老公爺!就算您不想自己,也想想遼王啊!一但您有個好歹,遼王如何自處?”
“有什麼好自處的?將軍難免陣上亡!老子上下兩代都是武將!老子戰死了兒子再上,給老子復仇就行!盧大人回去即可!把老子的話帶給那個兔崽子,他就知道怎麼辦了!”
說著,一甩衣袖,毛文龍竟然真的轉身回了屋子,旋即還把屋門重重一鎖,目瞪口呆,盧忠又是不得不把眼神落在了邊上侍立的陳嬌身上。
如果毛文龍實在是不走,把這位大夫人帶回去,由她向毛珏去解釋,好歹也能讓自己的罪責減緩點。
可惜,陳夫人也是很鄭重的搖了搖頭,打碎了盧忠的如意算盤。
“長輩不走而小輩獨逃!孝道何在?”
還好,就在盧忠滿是悲催的時候,陳嬌又是給他了一個希望來,張望著屋子裡,她是無奈的提裙倒了個萬福。
“京師一時半會也不會陷落,況且京城如此之大,定會有破綻,就算闖賊也困不完全,這些日子妾身來勸公爹,還勞煩盧大人隨時準備著!”
“也只能這般如此了!”
滿面愁容的回了一禮,盧忠旋即又是退回了迴廊的陰影出,片刻,就像是從來沒出現過那樣,消失在了夜色中,看了一眼房門內似乎還在研究長平公主帶來那個爐子的毛文龍,陳嬌又是忍不住嘆了口氣,提著裙角,她也是回了屋子。
…………
當天晚上,吳三桂是被從土籃子吊上了城牆,連夜入宮,和他父親吳襄一同接受了崇禎帝召見,這一次,崇禎皇帝也是難得的大方起來,把吳襄也封為了安逸伯,讓吳家一門兩伯爺,偌大的榮譽,並且賞金花銀一箱,許諾一但退了賊兵,封吳三桂為侯!
這時候大明朝的爵位還算是值錢吧,況且今個戰事一片順利,吳三桂是被刺激的老臉通紅,再三謝恩之後,方才退出宮中,重返城外的防禦戰陣。
可就在京師上下還沉浸在這第一天的首勝當中,似乎已經忘了迫在眉睫的戰爭殘酷時候,戰場的局勢再一次發生了激烈的變化。
昨個為了慶祝打退闖賊,京營也是發了點酒肉,多喝了幾杯,京營神樞營遊擊,永平伯丘吉也多喝了,日上三竿,他這才搖晃著發沉的腦袋,穿著伯爵功袍,繫著玉帶,典著個大肚子搖搖晃晃的走上城牆,沒等辦公,先是大大的抻了個懶腰,這才吧嗒著嘴兒趴在城門口子的視窗上,向外瞭望著。
然而就這麼一眼,瞬間讓他酒嚇醒了,就在袁崇煥當年曾經奮戰過的廣渠門外,十幾裡處,一條黑色的粗線緩緩的顯露在他眼簾,猛地抬起望遠鏡,映入眼簾的一個順字看的他大驚失色,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伯爺!伯爺!”
幾個親兵趕忙是在他身後攙扶著,哆嗦了半天,丘遊擊這才口齒不清晰的叫嚷起來。
“賊兵要,要攻城了!快……,快去報告皇上,求,求援兵……”
十幾個京營騎兵急促的快馬向位於正陽門前兵部指揮賓士而去,然而才跑到朱雀大街,他們又是迎頭撞上了十幾個自己的同僚,轉眼間,上百個傳信騎兵擁擠到了一團,擁擠在了宮門口,滿口都是求援兵。
李自成是自底層造反一步步爬上來的,最是實用主義!流民軍讓官軍追著打時候多了,打不過吳三桂,也沒什麼丟臉的,既然阜成門防禦的固若金湯,闖軍又是兵多將廣,他乾脆來了個四面開花。
劉宗敏帶大炮繞到了城東,去攻打廣渠門!李養純部隊直上城北,去攻打德勝門,這是實攻!剩餘部隊又分成了十幾股,分別襲擾廣安門,石安門,永定門,左安門,一時間,大半個京師城四面炮聲隆隆,整個籠罩在了戰火中。
“伯爺!廣安門告急!”
“報總兵!廣渠門告急,兵部尚書張大人急令我部支援!”
“將總爺!兵部軍令,要調我部於西直門佈防!”
張縉彥也是混蛋,他是一絲責任也不擔,這一個個守將的告急文書,他是乾脆原封不動直接打發到了吳三桂這兒,兵部連個輕重緩急,處置意見都沒有。
昨晚皇帝接見賞賜那股子興奮勁兒還沒過,一大堆軍令堆到了自己案頭,一時間,吳三桂是頭大三分。
“將總爺,怎麼辦?”
一群關寧軍將領也全都匯聚在了中軍中,看著自己滿頭大汗的上司,李本深是艱難的問道。
坐在自己的帥椅上,看著那些調兵文書,面色陰鬱了足足兩三分鐘,吳三桂這才咬牙切齒,怒吼著叫嚷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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