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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九章.無為

作者:好大一隻烏
袁崇煥對於東江來說,是個很複雜的人物。

一方面,雙島之變,袁崇煥差點殺了毛文龍,讓遼鎮與東江鎮結下大仇。可另一個方面,他對東江的貢獻也是不容磨滅的,讓東江控制倭國的豐臣家姐弟是他養大的,毛珏不在時候,東江在倭國的勝利成果也是他鞏固的,甚至到現在豐臣家正在執行的班底兒一大半還是由袁崇煥來選拔的。

如果不是他的一意孤行,意圖以自己一己之力來力挽大明朝這個狂瀾,恐怕日後明倭兩國的歷史上,他都會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吧?

對於袁崇煥之死,東江也是來了個冷處理,僅僅由遼王府向下級各個軍鎮釋出了一條類似於通知的訊息,魯山大敗,東江叛徒袁崇煥身死。

然而,一直在前線盯著的毛珏,卻是丟開了繁重的軍務,向東江回返了。

白馬山。

曾經這裡作為東江防禦前線,義州的後備軍事基地,這兒的戰略意義曾經重要無比,可是如今,曾經東江的大敵已經灰飛湮滅,而且華夏的腳步前所未有的向北邁進了重要一步,白馬山的歷史使命算是結束了。

而且這兒的人還搬走了不少,偌大的黑龍江平原處處都是機會,去了直接是圈地建莊子,越來越發達的鐵路也讓糧食沒有運不出去,換不到錢的危險,曾經作為東江唯一一片平原的輝煌也不在了,這兒似乎重新迴歸了毛珏崛起前那平靜與死寂。

只不過這兒還是被東江濃墨重彩留下了幾筆重重痕跡的,挨著山城不遠處的向陽峰,一條水泥大路蜿蜒的通了上去,向著遼東方向西面陡坡,水泥鋪設的臺階,黑色大理石墓碑整齊的向軍陣一般林立著。

這是崇禎十年東江之戰後,毛珏下令為死難者修建的,古詩云: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可是在東江這兒,毛珏不允許每一個為東江而死計程車兵寂寂無聞而去,他們應當被歷史記得。

遼東似乎下不完的大雪飄飄灑灑,把這寂靜的死後國度又是覆蓋上一層厚厚的白袍,然而厚實的雪道上,卻是多出了一排腳印,而山坡後面那大片的空地上,也是樹立起了一座新的墳頭。

剛剛上的香,繚繞的香菸飄飄渺渺圍繞著墓碑,可與其他東江勇士墓不同,這座碑的碑文卻是空的,漆黑的碑面上僅僅有著四個字。

魂歸來兮。

火盆裡,燃燒的黃紙稍稍給這個寒冷的世界帶來點點溫暖,兩個披著白麻衣的女人跪在地上,輕輕的向前鞠躬答禮著。

死者為大,毛珏也微微向前一鞠躬,這才嘆息著搖搖頭,轉身向山下走去。

不是他連這點度量都沒有,連袁崇煥的名字都被不允許留下,這個題字是袁夫人與趙氏共同要求的,也許這就是悔叫夫君覓封侯的最真實提現吧!老袁英雄豪傑了一輩子,最苦的卻是這兩個女人。

“按照東江英烈家屬的待遇,派幾個人盯著,別出什麼事情!”

一邊走,毛珏一邊還在吩咐著,櫻姬則是一一的點著頭,然而忽然間,她的腳步卻是停滯了下來,看著她錯愕的目光,毛珏也是愕然的轉過頭去,下一秒,他的臉上卻是禁不住浮現出了一股子苦笑來。

白色的狐皮披風包裹著嬌小的身軀,修長的睫毛上亦是被雪花染白了一圈兒,點綴在通紅的眼圈兒上,猶如白芯兒牡丹那樣,一雙小手縮在胸口,千代姬悽婉的神情,看向自己的眼神幾欲令人心碎。

袁崇煥之死毛珏是下令向她保密的,看起來還是沒有瞞住。

“你……”

“先生曾為妾身的老師,妾身想拜祭他一下,求夫君允許!”

張口結舌了差不多兩三秒,毛珏終於是無奈的點了點頭,沒有說話,直接讓開了位置,提著裙子對著他微微一禮,低著頭挎著個籃子,千代姬步履急促的沿著上山小路走了上去。

隱隱能聽到整個墓園那唯一一處新墳傳來的隱隱哭聲,一直揹著手等待在雪地中,毛珏也始終沒有回過身去。

千代姬不愛他,他們兩個的婚姻僅僅是政治聯姻,這點毛珏心知肚明,如果他是個如朱元璋那樣的純純粹粹古人,亂世中的梟雄,毛珏可以根本不需要顧忌千代任何感情,可惜他不是,對著這個才十幾歲被迫嫁給他的小姑娘,那種責任感依舊牽絆著他。

可還沒等毛珏想好如何勸說她,千代姬輕柔的腳步聲卻已經在背後響了起來,真的是僅僅上了香,她就回了來。

為了表達尊重,毛珏的馬車也停在了墓園門口,沉悶的步行回去,兩人又是沉默的對坐著回到了白馬山城馬車平穩的停在了鎮守府門口,看著府門前早已經備好馬等在那裡的毛槊,猶豫了下,他這才重重的咳嗽一聲。

“你在白馬山城待一段日子吧!不用和我回錦州!”

“夫君可是厭惡妾身了?”

千代姬的回答卻是有些出人意料,眼圈兒上的紅腫尚且沒有褪去,長長的睫毛微微戰慄著,她是無比平靜的端詳著毛珏的臉。

“當然不是,不過袁……”

“先生一生以大明忠臣最為準則!他雖死,死於畢生之業,盡畢生之責,就算在天之靈,他也沒有遺憾了!”

“先生為大明之臣,為大明忠死。妾身為君王之婦,夫君夙夜憂思之時,妾身又怎麼不守君旁?”

“如若夫君非厭惡了妾身,請攜妾身同行!”

看著她站起,再一次提著裙角向著自己行禮,再一次,毛珏錯愕了下來,足足幾秒之後,他方才對著千代姬伸出了手。

大遼的戰爭資源全力傾斜向了遼西,義州向瀋陽的道路遙遙向後,雪天路滑,就算毛珏回返,也的是騎馬狂奔,只不過雖然刀子風颳在臉上凍得都麻木了,偶爾回望著身後平靜而忽然變得成熟堅毅的那雙秀麗眼眸,毛珏心頭卻是由衷的鬆了口氣。

眺望著漫天風雪揮舞著韁繩,毛珏的心頭也漸漸硬了起來,千代姬那番話縈繞在他心頭,既然袁崇煥都能為心頭那份信念奮戰到了呼吸最後一刻,作為東江之主,他又有什麼理由不堅硬下去?

鋪面而來的漫天風雪中,黑色的騎隊就像一柄黑色的利刃那樣,頂著刺骨的嚴寒撕開雪幕,一路向東。

…………

上古傳說中,共工與祝融大戰,戰敗後心有不甘,一頭撞倒了不周山,讓天踏向西北一方,對於大明王朝來說,現在和那個時候簡直是一模一樣了,袁崇煥這位帝國最後的榮光沒有能力挽狂瀾,本來才割據了中原外加湖廣一邊的闖軍就像是洪水那樣傾瀉向了西北。

與遼東一樣,潼關也是漫天大雪,歷史上孫傳庭在郟縣敗亡之後,在這兒也進行了殊死一搏,最後身死於此,可是換了個時空,換了個風口浪尖兒上的人物,吳甡卻沒了那般勇氣。

潼關城外,狹小的山巒間,數十萬闖軍穿著單薄的衣服,頂著嚴寒,瑟瑟發抖的堆在那兒,在他們難熬卻渴望的眼神中,鋼鐵包裹的潼關大門轟然洞開,雙手捧著官印,吳甡也是哆嗦著蹣跚出城,帶著些關中士紳,畏懼的走到了李自成馬前,然後重重的跪在了地上,雙手把五省總督的大印捧到了紅斗篷大氈帽還瞎了一隻眼睛的李自成面前。

東閣大學士,氣勢洶洶帶著皇命來逼秦軍出戰的朝廷棟樑,他降了!

十一月十八,潼關下,帶著超過五十萬兵馬,李自成是閒庭信步的闖進了關中,並且於大年三十前,抵達了西安。

秦王府。

驅趕袁崇煥出關迎戰,秦王朱由樞可是下了大力氣,又是通關係又是花銀子,可是如今,沒了袁崇煥秦軍的庇護,沉重的苦果整個秦王府是品嚐的結結實實。

貧苦忍耐的中原流民一但暴動起來,也是把其破壞力發揮了個淋漓盡致,一個個頭一次進如此大都會的流民興奮的衝進了這曾經代表大明王朝皇權威嚴的府邸中,眼睛發花的抱著金銀財富,綾羅綢緞,塞進自己腰包裡,本來威風凜凜的太監們顫抖的猶如雞崽子那樣縮在床底下,縮在茅廁裡,縮在一切可以躲藏的地方根本不敢出來。

耀武揚威的秦王府護衛把刀丟在地上,不住地磕著頭,當年第一任秦王主持陝西軍政的大政殿前,幾個宮女兒驚叫著逃著,還大叫著秦王救命,可穿著明黃色四爪龍袍的秦王朱由樞卻是隻敢眼巴巴的趴坐在堂下看著,哀嘆著不住拍著大腿嗚呼哀哉。

“我大明……,我大明,我大明這是什麼了?”

踏著積雪,漫步進了西安城,李自成則滿心都是勝利者的喜悅,曾幾何時,他也是像那些底下卑賤的底民那樣,連仰望這座城池都覺得畏懼,可今天,他是這座城市的征服者,他讓這城市生則生,他讓這城市死則死!

踢馬穿過城牆,直奔那陝西府而來,滿城火光照耀下,古樸的幾個金字尚且散發著昔日威嚴,可是守衛這裡的人明顯還沒有這幾個字有骨氣,陝西巡撫,西安知府,上百個大明官員顫抖的跪在雪地裡,也是腦袋朝下,屁股朝天,把印信乖乖的交出來,平日裡他們貪婪無度,甚至不肯拿出一顆糧食來助袁崇煥大軍,還處處議論使絆子可是如今,卻只能把全服身價寄託在別人身上,期待新的當權者的仁慈。

提馬走到這西安府前,李自成忽然有實力勒住了戰馬,看都沒看跪在地上那些舊明官僚們,反倒是全部注意力都投注到了那閃閃發光的西安府三個金字上,忽然,他猛地把弓自背上抽出,熟練的搭弓引箭,屏息瞄準,砰的一聲,那箭頭正中安字上,箭尾撲稜稜的顫抖著,連帶著牌匾上的雪都震下了一層來。

在那些大明舊官顫抖的注視下,李闖昂首大笑。

…………

袁崇煥努力了一年多,那些屯田,屯所,還有西安城內,腦滿腸肥的舊官士族宗家貴人們費盡心思所囤積的那些錢財糧食,全都歸了闖軍,為本來在天災連連,本來就物資匱乏,又在魯山大戰中傷痕累累的闖軍狠狠注入了一支強心針,奪取西安之後,闖軍兵分三路,掃地王賀錦驅兵西進,直搗甘肅,與次年一月份破蘭州,俘大明肅王夫婦。

高一功兵馬北進,先後下延安,延綏,榆林,本來大明王朝引以為支柱的軍事基地,鎮壓農民軍主力的三邊之地,相繼落入了闖軍手中。

第三路由老回回馬守應率領,南下漢中,領土直與入蜀的張獻忠所連線,本來是心腹開花的大明帝國,現在半片身子徹底沒了,自中原向西上千裡,進屬於闖軍,而繼毛珏遼東稱王之後,李自成也與崇禎十七年一月二十二西安稱帝,國號大順,記當年為大順元年,正式與大明帝國分庭抗禮。

然而哪怕到了這個地步,大明帝國也不是沒有機會,起碼帝國還有著完整的江南,像唐朝安史之亂,洛陽長安兩都先後陷落,帝國主力部隊不是叛變就是崩潰的情況下,逃入巴蜀的大唐朝廷靠著江南的物資,還有張巡的拼死保護糧道,硬是完成了逆天改命,又撐了唐帝國一百五十多年,就算是北方野戰部隊全部覆滅,大明也沒糟糕到如安史之亂時候的大唐那樣,京師河北山東,可用的部隊也有幾十萬。

而且退一萬步來講,就算是真的敵不過了,明庭也完全可以學南宋那樣南渡,偏安江南的南宋不照樣也滋潤了一百七十多年。

可哪怕這個時候,朝中袞袞諸公的心思還是沒有放在如何抵禦敵軍,保衛自己的帝國與權利上,他們竟然還在相互推卸著責任。

而坐在龍椅上的崇禎皇帝,同樣也沒把心思放在抵禦闖軍上,看著爭吵成一團的群臣,他只是不住地吶吶搖著頭。

“亡國之臣!一群亡國之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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