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躁!
似乎這位崇禎帝上位之後,京師就沒幾天不焦躁,崇禎十年楊嗣昌的正四六隅十面張網計劃稍稍帶來的迴光返照此時已經過去,江河日下,每況愈下來形容此時的大明,真是再恰當不錯了。
崇禎十二年五月,張獻忠再起穀城,羅汝才起於房縣,楊嗣昌在京師都坐不住了,自請出京督師,也的確打了一場瑪瑙山之戰的漂亮仗,可面對流動的農民軍,皇帝親封的梅鹽上將依舊是無計可施,尤其是地方大員之間還勾心鬥角,相互拆臺,剿匪大軍內部同樣矛盾重重,陝西總兵賀人龍甚至還負氣出走,如今十多萬朝廷主力軍被張獻忠拖進了四川,在那叢山峻嶺之間沒頭蒼蠅那樣亂竄著,每天大把大把餉銀嘩啦啦的猶如流水一般淌了出去,本來就空虛的大明府庫,愈發的乾涸見底兒。
另一頭,孫傳庭的預言很不幸的也一點點開始應驗了。
前年毛珏從河南引走了小袁營等流民足足五十多萬,算是稍稍減輕了地方壓力,可沒等佔據騰出來的生存空間那些河南民眾喘口氣,練餉又是死死掐在了他們脖子上,楊嗣昌將北方大部分官軍調到了湖北四川一帶,中原的軍事壓力驟減,一直在陝西,河南,湖廣交界處大山裡轉悠的李自成,也是終於透出來一口氣來,崇禎十三年三月李自成部從湖廣出發,走陝西商洛山,最後抵達了河南內鄉。
短短一個月,闖軍從大山裡走出來的區區一千多號破衣爛衫的流賊,迅速發展到數萬人的大賊團,這一下子等於打在了楊嗣昌的後腦勺上,打的他雙眼發黑。
這個節骨眼上,關外清軍圍攻錦州城的訊息再次傳來,可以想象,坐在龍椅前,崇禎皇帝的怒火了。
“酒囊飯袋!”
拍著龍椅的扶手,實在忍不住怒火的崇禎猛地站起,對著群臣暴怒的咆哮著。
“鄭崇儉,該殺!邵捷春,該殺!李仙風,該殺!一群混賬東西,通通該殺!”
“臣罪該萬死!”
被皇帝唸叨的幾個人基本上是沒救了,心裡默哀著,一大群文臣也是趕緊跟著轟然跪下,磕著頭謝著罪,這會兒誰都怕皇帝把怒火發洩在自己頭上。
發洩了一會,崇禎再一次疲憊的坐回了龍椅上,眼睛裡滿是血絲,消瘦的身軀小丑那樣的喘息了足足幾秒鐘,他這才虛弱的再一次抬起頭,陰沉而嘶啞的向著群臣問道。
“錦州之圍,誰人可領兵去解!”
可在崇禎皇帝滿懷希望的矚目中,回答他的,又是死一般的沉寂。
能打仗的,如盧象升,孫傳庭,袁崇煥,陳奇俞之類的不是被崇禎賣了,就是被殺被流,剩下的就算是有點熱血也涼了,為君出征,撈不到好處不說,背後還有著一大群虎視眈眈的御史言官盯著等著抓你小辮子,就跟坐在火山口那樣,誰還給你出征賣命?
渾然不思考自己所作所為,再一次,崇禎帝把火氣撒在了群臣身上,只不過這次他沒有再暴跳如雷,反而是一雙眼睛眯成了縫,威脅的盯著他的那些大臣們。
“傅大人,你為兵部,你認為朝廷當如何禦敵?”
首輔大學士薛國觀明顯鬆了口氣,前一陣出去督軍的大學士劉宇亮可沒什麼好下場,現在楊嗣昌也猶如坐在火山上煎熬,他可不想出去督師。
只不過鬆了口氣的同時,他還是懸著一顆心臟偷偷向後瞄著,兵部尚書傅宗龍要是沒辦法解決,被錦衣衛拿下了,皇帝的矛頭還得指在他頭上。
傅宗龍是楊嗣昌推薦的,接替的是吞大黃自殺的前兵部張鳳翼留下的爛攤子,不過此人到也算是個正直之臣,不是那些明哲保身,尸位素餐之輩,被點到名字,他也是不怯場,從站位走到中庭,猛地抱拳跪下,旋即侃侃而談起來。
“陛下何須此問,遼東自有遼東督師!建奴攻打遼鎮錦州城,自當是遼東督師率部禦敵,何用他人?”
剛剛朝堂上還是一片死寂,這時候卻是瞠目結舌了,一個個大臣不可置信的看著侃侃而談的傅宗龍。
這位四川來的大人兼職勇氣可嘉啊!
誰都知道,毛珏在朝堂上是個禁忌,是皇帝心頭的一根刺!督師啊!自有這麼個職位以來,就從未授予過武夫,讓毛珏這麼個粗鄙之人督師一方,掌握軍政大全,簡直是唐末藩鎮重演啊!
大傢伙都恨不得當東江不存在,這傅宗龍才接任兵部尚書小半年,開口就戳在了皇帝痛處上,簡直是愣頭青。
不過愣了幾秒之後,禮部侍郎李希亢,戶部給事中王志舉相繼站了出來,竟然也是堅定的站在了傅宗龍的背後。
“傅兵部所言極是!陛下,遼東戰局何用他人督軍?”
“陛下,遼東督師毛珏正好,東江之戰,毛大人力挫東擄二十萬,其部下驍勇善戰,起悍勇不輸於當年遼東總兵李成梁,只要陛下聖旨傳達,毛督師出馬,小小建奴何足掛齒?”
“陛下,臣保舉毛督師解錦州之圍!”
不過有贊同的也有唱反調的,否則就不是大明朝廷了,少詹事黃道周等十幾個言官緊跟著又是出了朝班,滿是憤怒的鳴叫起來。
“陛下不可!那督師毛珏貪鄙無度,怠惰兵士,臣屢屢接到其擅開邊市之舉,就連東江之戰,他也是一敗塗地,靠著獻出金銀子女這才賄得東擄退兵,錦州乃是我大明門戶重地,如此重要戰事,豈能賦予這樣貪婪猥瑣之徒?”
“陛下,黃大人所言極是啊!”
毛珏又一次成為了朝堂的明星,圍繞著他,上百大臣議論紛紛,爭吵的唾沫星子飛濺。然而仔細觀察下去,一向刀光劍影的大明黨爭,這一次卻是出奇的沒多少殺氣,出了黃道周幾個言官和傅宗龍是真吵之外,剩餘的幾乎都是渾水摸魚打醬油的。
甭管傅宗龍是不是愣頭青,他好歹提出個解決方案!我們也就這一個辦法,採不採納那是陛下您的問題了!至於跟著黃道周起鬨的更是趁機想把水攪渾,事情爭吵個沒完,自然就拖下去了。
有個成語叫做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淮北為枳,崇禎刻薄多疑,殘暴寡恩,他的臣子也被逼得各個精通明哲保身之道,幾乎所有人都是保著自己為妙,沒人去思考,這麼拖下去,一但關寧錦告破,大明帝國將如何?
這亂吵也的確是起了成效,眼看著亂成一鍋粥的朝廷,崇禎一張臉氣的血紅,卻一時間也沒了辦法,真讓毛珏督師?別說毛珏能不能奉詔,就算他能,崇禎也不想用!他丟不起這個臉,氣急敗壞的皇帝終於還是狠狠敲了下龍椅。
“此事容後再議,退朝!”
真好像遇到天下大赦一般,成群的文官是滿頭大汗,逃命那樣逃出了乾清宮,首輔大學士薛國觀是跑的最快一個,可惜,他跑的再快也沒有皇帝快!沒等出宮門口,青袍小太監已經是施施然的一揮拂塵。
“大學士莫走!陛下平臺有召!”
…………
平臺召見算得上大明朝極其榮耀的一種禮遇了,可偏偏,崇禎朝的平臺召見就跟詛咒那樣,召見袁崇煥,被拿下發配遼東了!現在死在哪兒都不知道,召見楊鶴!發配死了!召見盧象升?戰死沙場!本來孫承宗算是個逃脫魔咒的,可前一陣東擄入寇!高陽縣城被攻破,據說他全家都戰死高陽城,跟鬼門關前那樣,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薛國觀倒是可以理解了!
只不過看著他那模樣,崇禎皇帝是分外的憤怒,這時候他倒是思念起罷相回鄉病死的溫體仁還有遠在湖廣督師的楊嗣昌來!
甭管溫體仁結黨不結黨,楊嗣昌是不是殘害忠良,他崇禎有需要時候,這兩位絕對腦袋削尖向上頂!不需要皇帝抗事兒!
可懷念歸懷念,這倆人一人已經做了古,另一個也遠在江南打仗呢!還得依靠眼前這個瘟雞!
強忍著厭惡,崇禎帝是勉強撐出了個笑容來,伸手招呼著薛國觀。
“大學士不必拘禮,快快請起!來人,賜座!”
小太監搬來了椅子,戰戰兢兢勉強搭了半個屁股,薛國觀好歹是坐下了,還是那副和顏悅色的模樣,崇禎皇帝又是笑容可掬的問了出來。
“錦州賊勢正熾,我朝關防危在旦夕!大學士認為,何人可禦敵?”
“陛下,朝上自有公論,下臣非兵部出身,實在不敢妄言,請陛下公斷!”
一句話氣的崇禎連這表面的假笑都差不點沒崩了,你是朝廷大學士,首輔!朕來公斷,要你何用?
足足重重呼吸了幾次,崇禎帝這才勉強重新恢復平靜,也不跟他繞圈子了,怕被氣死,朱由檢是直接了當的問道。
“卿覺得,薊遼總督洪承疇如何?”
相比于堅持己見,又臭又硬的孫傳庭來說,這洪承疇無疑是極會做人,他管你陝西反不反的,皇帝有命,他就接著,丟下了中原戰場,屁顛屁顛的又在薊鎮上了任。
崇禎朝名將其實也不少,可能打仗能扛事兒的,基本上讓崇禎自己玩死玩凋零了,劃拉劃拉,能用的好像只有這個洪承疇了,毛珏用不得,第一時間,崇禎把他想了起來。
然而,一提到這個名字,薛國觀那腦袋立馬是搖晃成了撥浪鼓那樣。
“陛下不可啊!”
“天下精兵雲集於四川,薊鎮,中原已然空虛,今年河南陝西又是大旱,民不聊***佞小人橫行,萬一抽調洪承疇,中原賊勢再起,豈不釀成腹心大禍來?”
“請陛下三思啊!”
太瞭解崇禎了!既然提出洪承疇,定然是皇帝心裡下了決定,可明知道如此,薛國觀卻越是不敢接下去,這也是崇禎皇帝的老套路了,他有主意不說,一定要讓臣下提出來,真要出了毛病,這責任就一股腦推給臣下,他這“聖君”形象無損!
沒有擔當的皇帝,底下自然對應著沒有擔當的大臣,看著薛國觀再次跪在地上,崇禎那假笑也是再一次再也維持不下去了,看著薛國觀連連磕頭的身影,皇帝瞳孔中,已然是滿滿的寒冷殺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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