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巨大的爬犁拉著沉甸甸的獵物從缺了一大塊的山林中湧出來時候,整個紅雙城都沸騰了,就跟電影裡演的那樣,穿著棉衣大帽子的婦女孩子扔下手頭活計,興奮的迎了過來,圍著那小山一樣的熊讚歎的嘖嘖有聲,男人們則是更有正事兒一點,搭把手幫忙把鹿,套到的兔子,獾子從大爬犁上放下來,趁著最後一絲餘暉扒皮開膛,大塊大塊紅彤彤的鹿肉掛在了杆子上,引得人口水直流。
看著熱鬧的一幕,毛珏無奈的偏過了頭,小聲而急促的對毛槊,蘇目葉爾泰吩咐道。
“今天的事兒禁口,別把事情傳出去,本將會讓洛止戈,李泰他們把巡邏人手加三倍。”
不過瞄了葉爾泰一眼,毛珏臉龐上又是露出了一股子陰狠來。
“你放心這事兒,過不了!沒人能殺了東江的人還逍遙自在活著!”
“末將明白!”
這個時候,東江這個詞的意義才沉甸甸的顯露出來,讓人感覺到身處其中的重量,葉爾泰是面色嚴肅的微微一鞠躬,應答道。
當天晚上,除了幾個重要將領和毛珏會了下面,基本上事情似乎平靜了下來,只不過這個平靜下卻是暗流湧動,搭建在靠著島嶼那面的十六個五米多高木頭箭樓上燃燒起了熊熊篝火,端著燧發槍的守夜人也多了好幾隊。
尤其是第二天上山狩獵的隊伍增加到了六百人,而且所有人都彷彿實戰那樣,一個個嚴峻的提起十二萬分精神,生怕來自暗處的箭射在自己的身上。
然而一天,兩天,打到的獵物依舊不少,不過彷彿真的見到幽靈了那樣,這樣的襲擊,再也沒有遇到過,別說人,連鬼影子都沒見到過一個。
這種彆扭的平靜中,春節還是如期的來臨了。
崇禎七年的最後一天,來自大明帝國天南海北各地的流民迎來了這海外天邊的第一個節日。
幾乎所有的麵粉都被用掉了,新建成的木頭屋子裡,爐膛裡燒著紅彤彤的火焰,旁邊才從樹上鋸下來打磨好的案板上,女人們是一邊嘮著嗑,一邊手腳麻利的包著餃子,鹿肉,兔子肉,狍子肉,甭管什麼肉了,拌著從東江帶來的地瓜梗,乾菜,扔到水裡一煮,就是個香。
外面也是熱鬧非凡,甭管認不認識,以後就是鄰居了,漢子們穿上發下來沒捨得穿,最新的那件衣服,相互抱著拳頭串門著,雖然實在是沒啥上門禮品,不過要的就是這種熱鬧。
現在屋子修好了一千多個,二層小樓跟後世的小別墅那樣,雖然沒什麼傢俱,本來一家人的住宅也只能先塞進兩三家人,擁擁擠擠的,好歹卻不用住帳篷凍著了,過節貼對聯,不管是山西人,河南人,河北人都是習俗,可惜在這兒,關內到處可見的紙張卻成了稀罕物件,貼對子也成了奢侈。
還好,這難不倒善於變通,適應力強的就好像耕種的玉米土豆那樣的中原民族,不是沒有紙嗎?這兒的木頭可是應有盡有,本來是每天是不情不願上工的鋸木廠這會兒也被擠爆了,一塊塊方形木板子被運出來,附近一塊石頭礦全都是通紅的一種鐵礦石,用碾子壓成粉末,再把木頭擱裡頭一泡,通紅的對子也有了。
不過最重要一步,不少人都是卡住了,對子最重要的是寫上吉利話,可這兩萬人當中,識字兒的人數量少到手在頭髮上抓一把,一人發個蝨子,最後還能剩下仨。
毛珏作為監督官的親衛平日裡是惹人嫌的角色,領導,這時候卻是成了香餑餑,一個個被搶的東倒西歪的,東家寫完對子,連跑帶顛又是被拉到西家,家裡有閨女的可走運了,上去一個擁抱一個香吻一聲哥哥,這些久經訓練,意志堅定的跟石頭一樣鐵衛就淪陷了,迷迷糊糊被拉了過去,輪起筆也不知道自己寫的什麼。
可這也是供不應求,沒有閨女用美人計的家戶就只好自己親自操刀,毛爺爺說過,勞動人民的創造性也是無窮無盡的,不會寫字,咱不會畫嗎?大不了就用圖形給替代了。
於是乎上街體察民情的毛珏就看的暈暈乎乎的。
“雞雞雞雞雞雞雞!”
“豬豬豬豬豬豬豬!”
“橫批,豬豬雞雞!”
看著木板上刻畫的那些活靈活現,好像要振翅高飛的公雞母雞,還有看起來就肥嘟嘟似乎都要流油的肥豬影像,毛珏是當即一拍大腿:“這戶,明年城外的養殖場建好了,就派他們去養!”
後面紅雙城守備,六品武官洛止戈是趕緊掏出了小本本給記了下來。
再往前走,看著那圖形,沒等毛珏讀出來,櫻姬這妞兒先是小臉通紅的撇過了小臉啐了一口,小聲嘟囔咒罵著。
“有傷風化!”
“這家一定是家光棍!”
大嘴都快看咧開了,毛珏是樂不可支的肯定點著頭,看著那圖形,如果要是讀出來,那就是胸胸胸胸胸胸胸,娃娃娃娃娃娃娃,橫批,娃娃吃胸。
“等明年,給這家介紹個物件!”
“遵命,將爺!”
拿著小本本,洛止戈又是刷刷的記了下來。
毛珏這麼走馬觀花的看著,卻是渾然不知,這木板畫對聯在這紅雙城還成了一種民俗藝術,年年精煉的文字畫帶著特殊的意義,在未來幾百年後,被世界各地的藝術家所讚歎。
不過這頭沒等毛珏走出一條街來,那頭叮叮噹噹敲鑼打鼓卻又是迎面而來,和後世那種家家戶戶蹲在家裡對著電視劇不同,這個時代的過年是大家的節日,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近的多,年味也是十足,還是木頭雕刻的,毛珏也不知道是啥神的神像被十幾個壯漢抬著,後面一個個穿著紅棉襖,戴著大紅花的鄉老壯漢高高興興的敲打著銅鑼,後年鄉里鄉親熱熱鬧鬧的跟著耍著遊行著。
說實話,最開始毛珏對這些飄來東江的流民印象並不好,誰讓他們剛一來,就給他來了個下馬威,只不過這時候,他才看出來,自己麾下這些流民還有著另一面,跟著幾個神像後頭還有轎子,上面有的人敲著鑼鼓唱著河南梆子,有的是拖著長音的唱著山西大劇,沒有戲服也不要緊,臉抹的通紅就是忠臣,一張臉刷白就是奸臣,大男人臉上呼兩塊腮紅,就是大姑娘,這簡陋的娛樂,也讓這些苦難的異鄉人享受的樂哈哈的。
毛珏的出現,似乎把這遊行隊伍都給撞亂了,看著他,隊伍裡立馬是跑出來十幾個老頭來,哎呦呦的上去就是一個長長的作揖。
“老朽拜見將爺!”
滿滿一條街,好幾千人那麼戛然而止,傻愣愣的看著自己,毛珏也是有點發毛,趕忙是伸手虛扶過去。
“都起來!都起來!今個過年,沒那麼多虛禮,你們就是再鞠躬,我也不給壓歲錢!”
幾個鄉老都有點傻了,後面那些年輕人卻是忍俊不禁,有的忍不住乾脆笑了出來,說實話,本來大張旗鼓的對抗被毛珏一聲令下,所有人結結實實的捱了一頓胖揍,對於毛珏,大部分人都是畏懼的,如今毛珏居然也有如此食人間煙火的一面,看的那些流民鄉老們還真是印象大改。
其中一個壯著膽子乾脆一作揖,恭敬的拜見道。
“將主爺!正好咱們缺個引神,您是東江主將,一方牧守,沒有比您更適合的了,老朽斗膽,懇請您來引神!”
“引神?”
後世南方還有那種大型宗族鄉里慶典,北方可沒有,毛珏是一次都沒精力過,有些愕然的偏過頭,旁邊倒是多次參與過的洛止戈急促的一作揖,小聲解釋道。
“就是您扛著個長幡,在前面引路就行。”
這活簡單,毛珏是爽利的一點頭:“成,這活本將接了!”
將爺還是有特權的,別人引神是扛著長幡走,毛珏則是騎著馬走,跟著他身後,盛大的遊行隊伍又是熱熱鬧鬧的向前開進起來,道路兩旁,時不時傳來激烈的掌聲,還有大膽的熱辣少女興奮尖叫的喊著將爺那熱辣辣的情意似乎要把毛珏吞了那樣。
畢竟是死裡逃生從家鄉逃出來的難民,封建的禮教束縛也被沖淡到了極點,這兒彷彿到了秦漢時候華夏最直率最坦然的時代,女兒家也是敢愛敢恨。
毛珏真是有點飄飄然了,後世別人叫校草,他叫校木頭棍,都是看別人秀恩愛秀他的,什麼時候也成了萬千小姑娘的白馬王子,肩膀上扛著長幡,他還嘚瑟的左右擺著手打著招呼,倒是看的身後扶著劍護衛著的櫻姬醋意恒生,一雙眼睛母老虎那樣的左右巡視著,恨不得把一群妖豔賤貨紛紛打到天邊上去。
熱鬧的歡慶足足進行了一下午,兩萬多移民,兩千多衛所兵,除了放哨的倒黴之外幾乎都參與其中了,紅雙城也開始由僅僅一個名詞,發展為一個聚落,文化,習俗等等聚會在一起的複雜意味,那種認同感,油然而生。
晚上,雖然沒有春節聯歡晚會可看,可家家戶戶也是四世同堂聚在一起,熱熱鬧鬧的守歲著,吃著年夜飯餃子,這半年,對於流民來說,簡直是人生中最黑暗的時刻,這其中有些人是親身體驗過從破邊牆而入的後金鐵騎鐵蹄下死裡逃生是什麼滋味,飢腸轆轆啃著樹皮觀音土更是家常便飯,熱騰騰的肉餡餃子對他們來說,就像賣火柴的小女孩幻境中的景象變成真實,擺在面前那樣。
不過相比於這些領民,毛珏這個東江主帥倒是沒那麼舒服了,民眾的房子先起來,紅雙城衙門卻還是一片冷冰冰的地基,下午出盡了風頭,晚上毛珏卻是得吹著冷風回黑珍珠號上。
還好,這兒還有個溫暖的小家等著他。
壁爐裡,紅雙河打上來的天然冷水已經咕嘟咕嘟的翻著花,議事的桌子上滿是麵粉,兩個洋媳婦也在笨手笨腳的包著餃子。
阿德蕾娜這個西洋媳婦絕對是多才多藝,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可這個藝中卻是絕不包含廚藝,平時簽署檔案麻利的小手,包起餃子來卻是笨笨卡卡的,那餃子包的,包子形,五角星形,粽子形,船形,反正就沒有餃子形的。
至於櫻姬這個東洋媳婦也沒強到哪兒去,她包的餃子都快趕上百鬼夜行了。
幸好回來了,毛珏就一直站在窗戶邊,眺望著他新的王國,不然回過頭來,他還不得笑破了肚皮。
西洋鍾滴答滴答的轉著,眼看著午夜將至,毛珏忽然笑呵呵的扭過頭,拉扯著兩個妞滿是麵粉的小手,直接把她們拽到了窗戶邊上,急促而興奮的指著天邊。
“快看,要開始了!”
他的話音才落下不久,紅雙城的另一面,轟隆的一聲,一聲悶雷在黑暗中炸響,倆妞愕然的瞪圓了水汪汪的大眼睛,就看著一個光點猛地被噴到了半空中,旋即爆發出了個絢麗的光點。
“哇!”
櫻姬禁不住眼前一亮,可阿德蕾娜卻是禁不住小嘴劇烈的抽搐起來,旋即給毛珏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這次開拓殖民地,各種生活物資,工具被帶了個齊全,可這其中,可不包括過年用的煙花,毛珏這下放令的,是用大炮噴射高鎂照明彈,用《天工開物》裡宋應星記錄方法精心製作出來的,再用大炮噴射出來,用於夜間集結。
一炮就是五兩銀子!
興奮的指手畫腳看著亮如白晝的天際,還有紅雙城中驚喜的上街觀望那些市民好半天,毛珏這才發現自己的管賬婆臉色不對,堂堂東江大帥禁不住心虛的擺著手。
“就這一次!下不為例!下不為例還不成嗎?”
眼看著毛珏小心翼翼的陪笑,阿德蕾娜繃著的小臉又是禁不住展顏一笑,無可奈何的晃了晃小腦瓜。
這些天她一直被陰雲籠罩的心頭,卻是情不自禁的再一次寬鬆了不少,眼前這個男人,似乎與記憶中的那個男人影子又重疊在了一起,情不自禁,她湛藍色的瞳孔微微有些模糊了起來。
可就在黑珍珠號上滿是溫馨的時候,已經少了一大塊的森林中,滿是毛髮,深邃窄小的眼眶中,幾雙眼睛也是死死盯著天空中綻放的照明彈,鎂光的閃爍中,流露出狼一樣的膽怯與狠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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