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山群島就在浙江外海,出了這個不友好的松江府,從上海縣的青村中前所返回長山島,再臨杭州灣,比之前甚至還要快了幾分。
毛文龍出身算的上南毛,他是杭州府錢塘縣人,只不過幼年就喪父,跟著母親投奔京師的舅舅,最後過繼給遼東毛家的大伯,這輩子絕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北方度過的。
這個年代的宗族觀念極其強,早些年毛珏不爭氣,毛文龍也沒起啥心思,可這兩年,毛珏就跟變了個人那樣,呃……,也確實變了個人,他一個人足以撐起大半個東江,想要把東江變成毛家世藩,還是需要毛家宗族的支援,所以毛文龍這才急不可耐的把毛珏打發回江南,聯姻是一方面,挑選些毛家人北上亦是一方面。
就算毛珏是從後世來的,這方面也不能免俗,他也希望能有多幾個同姓人來給他幫幫忙,鐵義如今是太缺乏有文化的高階人才了,短時間還好,一但拖得太長,早晚得生亂子,就算不生大亂,也得嚴重拖延東江的發展。
文人,武人,士兵,這次是能劃拉多少,毛珏就想劃拉多少,從金山衛的港口登了岸,他又是興致沖沖的直奔著杭州府殺了過來。
馬隊還是沿著江南小道迤邐向東,說實話,剛上岸,毛珏心頭還真是忐忑,這江南大族如此跋扈,萬一再遇到什麼不平事,他是管還是不管?萬一這次被活埋的是個男的呢?不管豈不是他見色忘義,可管了,萬一再得罪哪個大族,在江浙他再來個臭名聲,還怎麼招人啊?
不過這種擔憂算是多餘了,上岸沒多久,杭州府另一副模樣不禁映入他眼簾。
和人口稠密,繁華富庶的南直隸相比,這兒的絲綢主產區,卻是呈現出一副荒涼的模樣。
連續走,幾家村子居然空了一多半,偌大的桑園桑樹長得乾乾巴巴的,明顯許久沒有人照料了,還有不少良田美宅破敗的很,牆上的石灰塊塊皸裂,窗戶上密佈著蜘蛛網,不少宅子插著草簽出售,卻是無人問津。
“這是江南?”
毛槊有些不可置信地的左右張望著,在他們這些北人的心裡,江南都得是松江府那樣,人口密密麻麻,土地肥的漏油,家家戶戶都是大款模樣,可這兒,沒比他鐵義鎮強出去多少,實在是令他詫異。
說實話,左右觀望著毛珏也是挺驚奇的,不過敲了敲腦袋,一些前世的記憶縈繞到腦海中,他又隱約有些瞭然了。
銀子惹的禍!
後世在網上曾經有個很著名的論調,銀子毒死了大明帝國!
江南富庶,所以大明的基本國策一向是銀餉取之東南,用之西北,然而,江南也是不產銀子的,中國就不是產銀國!江浙一帶源源不斷的銀兩,來源都是西方殖民者自美洲新大陸掠奪來,自馬尼拉,臺灣一帶與大明海商貿易,輸入中國的,在樊樹志的《晚明史》中調研,最高峰時候每年輸入大明的銀兩高達八萬六千二百五十多公斤,也就是一百七八十萬兩,幾十年就是上億兩,這些銀兩刺激了江南經濟的飛速發展,這也是晚明出現了資本主義萌芽的原因。
可到了天啟年,崇禎年,一場前所未有的經濟危機襲擊了整個世界,荷蘭拖離西班牙打響了八十年戰爭這幾年到了最激烈的時刻,海上西班牙人與荷蘭人的商船寶船瘋狂的廝殺著,三十年戰爭,讓西方對於絲綢茶葉等東方貨物的需求一下子減少了不少,每年流入大明的銀子連往年五分之一都不到。
而且另一個詛咒,中國永遠不可能自己發展出資本主義,萌芽永遠是萌芽,在這兒又是生效了,那些歷年來自海上的銀兩不是流通市場用於再生產,絕大部分卻是被富商官紳世家大族給窖藏了起來。
在商業上謀利之後,許多人又走回了傳統的老路,把錢投資到了土地上,銀兩的投入導致江浙高額的通貨膨脹,這冷不丁輸入量大減,市面上還沒有足夠的銀錢與市場把出口轉為內銷,江南經濟不可抑制的開始蕭條了。
賦稅銀兩取自東南,用於西北,明末西北遭遇了小冰河期罕見的自然災害,需要的銀兩糧餉數量呈幾何般的上升,然而賦稅來源東南又出事了,再加上東北與後金的戰爭,大明帝國幾乎是一下子就舉步維艱了。
而且到了崇禎這兒,變得更加艱難,因為他缺乏祖先的智慧,萬曆皇帝被批評為大明朝最慵懶的皇帝,三十年不臨朝,可是他又一項本事值得稱讚,那就是斂財,萬曆年間,由太監組成的礦監,稅監遍佈偌大的江南,別管太監多貪,起碼一大部分銀子還是輸送到了朝廷,都說張居正新政支撐了萬曆三大徵,大明帝國最後的輝煌,要知道張居正萬曆十年左右就嗚呼哀哉了,萬曆朝的戰爭絕大部分都是在他死之後,而且這個時候新政大部分都被廢了,要不是萬曆帝會斂財,哪兒有打的小鬼子嗷嗷叫的遼東鐵軍?
天啟年間也差不多,別看天啟皇帝也不務正業,他重用魏忠賢,而魏忠賢也是颳得工商的銀子,別管他如何竭澤而漁,貪汙不法,逼得那些江南大族家破人亡,可他沒加農稅,像琴娘這樣被欺壓的斗升小民好歹還能活得下去,而且天啟年間好歹不缺軍餉,就算幾十萬部隊打沒了,朝廷還有力量重新組織起來,讓這幫敗家文人接著禍害。
可到了這位崇禎爺,局面又變了,他老人家“英明神武”的除掉了魏忠賢,又重用文臣清流,礦監稅監一下子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江南大族的利益是保住了,崇禎帝也成了文人口中的開明聖主,可國家一下子拮据了,最後缺銀子缺急眼的崇禎病急亂投醫,一面面對瘋起的農民起義,一面還瘋狂的把三餉加的農民身上,這樣割肉補癰,國家的血越流越多,就算沒有後金,大明帝國還是得轟然倒下。
後世人憐憫崇禎,認為他是末世之君而不是亡國之君,可毛珏看來,他就是亡國的昏君,天啟皇帝不死,也許大明帝國撐個幾十年不成問題,可他一接手,卻是必亡不可了。
不過大明亡了,作為其高層之一,自己也得跟著殉葬,這皇帝捅的簍子還不能不管,怎麼才能幫崇禎擦這個屁股?行走在這些破敗的桑園間,毛珏忍不住苦思冥想著。
一道無語,想了幾個時辰毛珏卻是還沒啥好辦法,實在是太無力了,他要是溫體仁那個奸臣沒準兒還能有些作為,可一個鐵義副將想管天下大事兒?不比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現實多少。
還好,這功夫杭州城也到了,比起松江城,這兒明顯也是蕭條了不少,城外荒廢的房子不少,街道上也沒那麼熱鬧,顯得頗有些落魄。
不過這次毛珏是沒法兒住城外了,毛文龍的小舅,他的舅姥爺沈光祚就住在城裡,他得去第一個拜訪沈光祚。
孫元化的公文在這兒可算派上用場了,在門口和城門衛交通一下,把火銃藏在行禮裡,毛珏一行是順利的混進了東城門。
“應該,大概,好像,是這條街吧!”
雖然蕭條了不少,可城畢竟是城,杭州還是擁有五十萬人口的大城,就算素衣拿著地圖,進了城一行人也有點迷糊了,在街市間拐了足足半個多時辰,牽著馬在前頭,素衣這才不確定的指著西面一處寬敞的街口。
“妞,你真確定嗎?”
城內人多,不太好騎馬,走了半天,她是多了三件絲綢襦裙,好幾件首飾,可整個隊伍一百來號呢,都是走的無精打采了,毛珏也是有氣無力的問著。
小臉紅了紅,這妞不確定的撓了撓頭。
“要不,少爺您等會?婢子去先看看?”
“還是算了吧!”
這年頭雖然繁華,可也是什麼壞人都有,什麼拍花賣柺的,自己家妞萌蠢萌蠢的,萬一讓他自己走走丟了,毛珏還不是哭都沒處哭去,精疲力竭的揮了揮手,帶著大部隊,一行人又是魚貫而入。
這條街還真是靠點譜,沈家是杭州望族,街道上也到處都是高門大戶,石獅一個接著一個,高聳的牌匾亦是金碧輝煌,走了一百多米,素衣是興奮的叫喊著。
“少爺,到了!”
一塊招牌金燦燦的寫著沈府兩個大字,朱漆的大門大開著,兩個震邪石頭獅子張牙舞爪的蹲在那兒,門口兩個家丁是帶著望族特有的傲氣,鄙夷的看著鄉巴佬那樣手舞足蹈的素衣一行,抬頭看著,毛珏亦是鬆了口氣。
“喂幹什麼的?這是沈府,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都能來的!”
掐著腰,看著毛珏大步流星走上來了,左面那個下人是不屑的扯著嗓子大叫著,雖然他這話難聽,可毛珏也沒有精力和他計較了,直接是從懷裡把毛文龍的親筆信給掏了出來。
“東江鎮鐵義副將,孫外甥毛珏來拜望舅姥爺沈光祚沈大人,勞煩小哥去通傳一下!”
這年頭都是狗眼看人低,毛珏這把官職先給報了出來,倒是震得兩個沈府下人一楞,後面一說毛珏還是他們甥少爺,不敢怠慢,這青衣前倨後恭的一鞠躬。
“甥少爺稍等片刻,小的去去就來。”
“有勞了!”
目送這這下人小跑著奔向了府內,毛珏又是回頭對著毛槊他們吩咐起來。
“收拾下,把給沈舅姥爺的禮物先準備出來,一會兒交給管家,不知道沈府晚上供飯不,素衣剛剛那個南楚小館看上去不錯,要不,一會咱們去那兒定一桌吧!晚上好好睡一覺,明個還得去錢塘縣祭祖,相親,唉,麻煩啊……”
這頭毛珏還美滋滋的想著晚上吃什麼,沒料到片刻,這青衣下人又是回來了,這下他臉色可沒剛剛那麼恭敬了,毛文龍的書信往地下一撇,這貨居然是神氣的嚷嚷了起來。
“我家老爺說了,我們沈家是書香禮儀之家,家人盡是守禮之輩,閣下這樣飛揚跋扈,橫行霸道的孫外甥,我們沈府高攀不起,閣下請回吧!”
毛珏還真是有點傻眼了,自己千里迢迢而來,就是因為這老貨給自己物色了個勞什子親事,好傢伙,他都來了,在這兒吃個閉門羹啊?
這吳家還真是厲害,風聲都傳到這兒了!可就算如此毛珏也是一肚子不平,別人不相信自己,編排自己,沈光祚可是他奶奶的弟弟!算得上至親之一了,他他娘得也是愛惜羽毛連聽他解釋一聲的機會都不給,那這個親戚是認不認都沒意義了,臉色也跟著一下子陰沉了下來,撿起書信,毛珏是轉身就想走。
然而走下樓梯,他又是遲疑了下,老傢伙對自己不好可當年毛文龍可沒少受他照顧,可以說被他當孩子養了好幾年,這麼走了,毛文龍回去面子也不好看,鬱悶了幾秒鐘,他是無奈的又轉回頭,把一張老臉當屁股用了,對著那滿臉厭惡的下人又是抱了抱拳頭。
“既然舅姥爺不想見後輩,在下也不強求了,不過家父命在下把禮物奉上千裡迢迢而來,還望小哥再通融下!來人!”
幾個箱子放在了門口,一開啟,上好的紫貂大衣還有野山參,東珠頓時讓連個下人眼睛都睜圓了,這些東西,恐怕價值不下萬兩吧!可真是當了婊子還要立牌坊,倆人是挺想收下的,偏偏又有點拉不下臉,看他倆那糾結的模樣,冷笑一聲,毛珏是直接拱了拱拳頭,也不再說什麼,領著毛槊幾個轉身就走。
從街頭進來,吃了個結結實實的閉門羹,又是灰溜溜的從街尾出去,眼看著毛珏臉色不好,素衣毛槊他們也沒敢說什麼,走出去二里地,誰知道毛珏臉色忽然又是多雲轉晴,居然忽的一下子笑了出來。
“少爺,您,您不是氣糊塗了吧?”
還真是嚇了一大跳,趕忙湊合到他身旁,素衣的小臉上寫滿了擔憂,抓著他的衣袖安慰道。
“少爺,要不您打素衣兩下,消消氣吧!”
“氣?我幹嘛生氣?被趕出來也是好事兒啊!什麼陳家小姐,你家少爺我還不想娶呢!沒了這沈老搭橋,不正好省了嗎?走,少爺我做東,南楚小館!”
畢竟是女人毛珏去娶個大小姐,素衣心頭也是酸溜溜的,一聽這話,她的小臉亦是流露出一股子笑容來,可旋即毛珏的話,又是差不點沒讓她小臉充血,暈倒在街上。
“不過我家妞護主心切,這情分少爺我不能不領,一會找家客棧安頓下,就賞我家素衣小屁股五百巴掌吧!”
強忍著笑,毛槊幾個那臉都怪異的扭曲了,素衣更是臉紅的猶如滲血,悲催的踱著小蠻靴。
“少爺!”
“行了,不開玩笑了,吃飯去!”
笑了好一會,毛珏這才在這妞不依中一揮手,可這頭剛要走,一直跟在這個隊伍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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