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叫最是殷切父母心,就算毛珏神經粗大,也能看出來,這些日子的一系列動作,毛文龍是在不斷為他鋪路了,把昔日建立東江的毛大帥漸漸隱在幕後,把帶領東江興盛的毛將爺推到前面,竭力給他露臉的機會。
不過毛珏心裡還是埋怨,這麼大個事兒,老毛也不是先和他這個小毛溝通下,底下可有好一兩萬人,透過他們的口,東江十萬人都將能聽到自己的宣講,萬一講不好,他毛將爺的面子可就丟到太平洋了。
可一但講好了,所帶來的效果也是非同一般的,不要小瞧著語言的力量,兩千多年前,陳勝一個小小農民一聲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敲響了大秦的喪鐘!二戰中,巴頓將軍也是一番宣言,鑄就了鐵血的美第三集團軍,諾曼底登陸後幾個月內攻進了納粹德國腹地,為結束第二次世界大戰立下了不可磨滅的功勳。
尤其是他演講詞最後一段:當二十年後,你坐在壁爐邊,孫子坐在你的膝蓋上,問你:“爺爺,你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時幹什麼呢?”你不用尷尬地乾咳一聲,把孫子移到另一個膝蓋上,吞吞吐吐地說:“啊……爺爺我當時在路易斯安那鏟糞。”與此相反,弟兄們,你可以直盯著他的眼睛,理直氣壯地說:“孫子,爺爺我當年在第三集團軍和那個狗*娘養的喬治.巴頓並肩作戰!”
每當想起這段話,毛珏自己都是有種熱血沸騰的感覺,不過,在這兒講,不太應景吧?
一句鄉親們,就沒了下文,還好,現在他還是偶像級別,而且為高權重,他不吱聲了,也沒人催他,反倒是人群漸漸的安靜了下來,每個人都是眼巴巴的看著他們的將爺!
足足兩三分鐘的寂靜,毛珏這才換換開了口。
“今個是大年三十,本來這些話我不應該說,不過既然是父親大人提點,那麼毛某隻能不吐不快了,你們知道,縈繞在我腦海中印象最深的兩件事,是什麼嗎?”
每次毛文龍講話,無非是殺敵報國,報效朝廷什麼的,像他這樣的反問,還是第一次,不僅底下的百姓,就算毛文龍也是有點發愣。
也沒想讓人真猜,僅僅停頓了一下,毛珏就繼續說了下去。
“這讓本將縈繞腦海的第一件事是昨晚,拜見父親大人時,父親出神的向下眺望著,感慨的搖著頭,咱們的白馬川,好似昔日遼陽之景!”
“這第二間,就是今早祭拜先祖時候,那整整一牆的祖先排位,毛家二百多人,文家三百多人,他們不是老死家鄉樂土,而是橫死遼陽戰場!”
“將爺!”
明顯露出了焦慮,身後的孔有德暗暗拽了拽毛珏的衣袖,然而毛珏卻絲毫沒有理他,而是更加憤慨的嘶吼起來。
“曾經我們什麼都有!可如今,我們連最後一片鄉土都丟掉了,不得不寄居在李氏朝鮮的狹窄領土上,寄人籬下!可就算如此,西面的後金,建奴還在無時無刻的覬覦著咱們!看不得咱們的好!隨時打算揚鞭躍馬鴨綠江,奪取咱們的一切,把咱們都變成女真人的包衣!什麼叫包衣?奴隸!”
此時下面已經鴉雀無聲,孩童露出了奇怪的神色,可一個個大人們卻是面露哀思,絕大部分人,誰人不是逃離戰亂,逃離後金的追殺,從故土逃出來的!
“薩爾滸,遼瀋,廣寧,這些昔日故戰,這兒本將也不想多說些什麼了,世事紛擾,不是我們做主的!可如今在鐵義,在東江,我毛某人卻可以斬釘截鐵的說,不管東虜如何的窮兇極惡,本將絕不會讓出鐵義半寸,哪怕是血染於此,不是為了什麼朝廷大義,也不是什麼夷漢之分,純粹是為了保衛這片故土,我愛的人,我的兄弟們!”
“本將願意為東江戰鬥到最後一滴血,你們呢!”
死寂,整個義州城彷彿死了一般,可旋即,又彷彿一鍋水那樣沸騰了起來。
一場春節祝詞硬生生被毛珏給宣成了戰爭動員,所有人瘋了一般的高舉著臂膀!嘶聲竭力的吶喊著,然而整個看臺上的鄉老,卻一個個目露震驚,旋即浮現著沉思的神情。
所有的軍將第一口號必須是忠君愛國,可毛珏的話話裡,不為朝廷,不為大義,僅僅為了我們自己而戰,絕對算得上大逆不道了!第二件,他的口號中提出了我們東江這個詞語!不經意間,再一次把東江與大明區分開了,好像東江不是大明的軍區,而是自成一國那樣,這讓人能想到最近的,就是晚唐時候那些割據一方的藩鎮。
不僅一班軍將默不作聲,甚至就連毛文龍的臉龐上都微微抽搐了下,可他依舊保持了沉默,還是那樣在背後默默注視著這個已經變得有些陌生的兒子。
震天的怒吼足足持續了幾分鐘,直到人群都喊累了,毛珏的臉上終於綻放出了燦爛的笑容。
“血戰會有日,但不是今天!今天,你們依舊可以歡慶!享受勞作一年所得到的甜蜜!享受平和的日子,正是因為我們熱愛生活!所以我們才無所畏懼!”
“祭春大節,開始!”
隨著毛珏向上高舉著雙臂,再一次猶如潮水那樣的歡呼聲震天而來。
…………
義州此時的地位還真是取代了當年的遼陽,因為毛珏的開放政策,南北的貨物再此交匯一處,因為春節,整個義州城毛珏宣佈開放七天,夜不閉門,百姓可以隨意擺攤,城管也不會去驅趕。對於鐵義鎮的屯民來說,真的成為了饕餮盛宴,從大年三十開始,十里八村的民眾們都是搬著東西揣著銀子過來趕集,市面上,各式稀奇古怪的小吃也是層出不窮,趕廟會,逛花街,就算是啥都不買,湊個熱鬧也是令人心情愉悅的。
而且自毛珏宣講過後,鐵義人之間的關係似乎又進了不少,這些從四面八方逃難來的遺民,似乎找到了些許類似於江南大宗大族那種鄉黨的認同感,這為日後的東江鎮割據一方構成了基礎,人人開口自我介紹都是俺們鐵義人!
不過一切的始作俑者,卻是自大年初一開始,舒服的躲了起來。
“哦~舒服~”
袒露著上身,毛珏禁不住打了個寒顫,旋即長長吐出一口氣,這溫潤飽暖簡直令他大腦皮層都舒展開了。
這個軍官俱樂部建在這兒,最大的原因就是此地有溫泉,水泥修成引泉池,再用瓷磚墊好,大冬天泡在這硫磺味的熱水中,簡直是人生無上的享受,舒服的毛珏連阿德蕾娜月事來了,以至於他拋棄處男身份在崇禎五年最後幾天浪漫計劃破產的事兒那股子鬱悶都忘到了腦後。
緊跟著他,也是嘩啦一聲,瞄過去一眼,毛珏眼睛頓時直了。
他和毛文龍,這麼“坦誠相見”好像還是第一次,令毛珏觸目驚心的,是這個老男人身上的傷疤,火燒的痕跡,鈍器擊打留下的淤痕,刀疤,箭頭拔出去留下的凹坑,他身上簡直就沒有幾處沒有痕跡的好地方了。
都說一將功成萬骨枯!可也需要自己付出常人難以想象的痛苦與堅韌,在大淩河城下,毛珏被射的跟個刺蝟似得,自以為就是硬漢一條了,可是和毛文龍相比,他還真是太小兒科了!
“看什麼?”
就算自己兒子,被個大男人目不轉睛的盯著,毛文龍也感覺不自在,鬍子亂顫,沒好氣的呵斥過去。
“啊?沒啥!急得有個大人物說過,傷痕是男人的勳章榮耀!爹,您真是條漢子!”
“哼,老子還恨不得這些東西少點呢!”
很不屑的翹了下鬍子眯著眼睛泡澡,不過看得出,毛珏這個馬屁倒是讓老頭子很是受用。
“對了,你小子最近在北面幹什麼呢?他孃的,連孔有德那混球都不告訴老子!”
提到這個,毛文龍明顯有點憤憤不平,孔有德可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跟了毛珏一年多,居然給他來個叛變,難怪老傢伙不高興。
不過提到這個,毛珏卻是顯得心虛的用毛巾擦了一把臉。
“哦,沒啥,一點山賊襲擾屯田莊,他們以為藏在山上老子就逮不到他們,老……,小子就給他們點顏色瞧瞧!”
可不敢說自己佔了李朝一個郡,而且還打算吞併更多,毛珏真是怕自己家老頭子把自己按到水裡來個大義滅親,為大明朝除害了。
這事兒也不算多事兒,毛文龍隨口提了一句,又是眯上了眼睛,可過了一會,他下一句話差不點沒讓毛珏蹦起來。
“過完節,你把軍務交給孔有德還有文孟,收拾一下!”
“為啥啊?”
這老頭更年期犯了嗎?前兩天還力挺自己,如今又要來個連鍋端?眼看著毛珏震驚的模樣,毛文龍沒好氣的睜開了昏花的老眼,開口呵斥著。
“你看看你,一點兒城府都沒有!將來還如何帶領這個東江!”
也沒讓他多猜,毛文龍接著說了第二件令毛珏吐血的事兒。
“上個月我已經上摺子,給你請了三個月的假,咱們毛家在杭州府錢塘縣還有一支,老子就是出身那兒的,過繼到遼陽大伯家,如今遼陽祖墳已經沒了你也大了,該回去祭拜下祖墳,錄入宗籍了!”
“在那兒我還給你訂了份親事!”
“爹!”
一張老臉拉的老長,毛珏差不點沒哭出來。
“這麼大事兒,您怎麼不和我商量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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