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叫典型的亞洲海戰。
雖然在毛珏看來,李氏朝鮮人實在是沒從大明學到多少,起碼大明的信條是有教無類,到了明中後期,不管是商人的兒子,貧戶的兒子,只要用功讀書,還是有機會踏足官場的,就像洪承疇年少家貧,還賣過臭乾子,最後還是榮登三邊總督,一品大員,在大明,朝為田舍郎,夕登天子堂不是童話,是現實。
而李朝還是那種貴族血統出身制度,雖然也實行儒教,可要是沒有出身,根本連讀書的資格都沒有,更別說做官了,整個李朝,百分之八十的戶籍民眾屬於墮民賤民,生下來就是奴隸,要世世代代給士族勳貴勞作,當牛做馬,永無出頭之日。
社會階層板結這制度可是夠野蠻的,可就算如此,李山海還是以華夏文明圈的文明人自居,先擺開陣勢,然後派了個使者帶著宣戰書去職責倭寇怎麼喪盡天良,侵略他李氏朝鮮的神聖領土云云,折騰了快半個多小時,派過去的使者被吊在了船帆上,割了鼻子耳朵給放了回來,看著李朝旗艦那些文武兩班一陣掛啦掛啦亂叫,毛珏是無語的放下了望遠鏡,撇過腦袋對著從皮島借來那個舵手船長下令道。
“右轉舵東南!”
“末將遵命!”
何苦來哉呢?要是毛珏指揮李朝大軍的話,直接火炮先給你來一輪,倭寇是什麼人?強盜!你跟強盜講什麼道理?平白讓自己人受傷還折了士氣,指望那些賤民出身計程車兵會同情士族?引發憤怒?只能說李山海他想多了。
不過毛珏是沒想著去幫忙,誰讓李山海非得搶這個指揮權,況且別看他有風帆戰列艦,東江鎮的海戰其實打的並不算多,更多僅僅是欺負建奴下不了海的旱鴨子,貿然參與大戰,很可能吃個虧,既然如此,還不如先拉到約定好的西南角看看李山海怎麼打,學點經驗取點經也是好的。
說話功夫,暴怒的兵曹判郎官已經揮舞著旗子吹起了戰號,再此蹲起望遠鏡,毛珏甚至有點喜歡這個暴躁的書生了,多無私的人啊!用自己士兵鮮血生命來給明軍增加海戰,仗著自己船大帆高,毛珏不僅僅自己巴眼偷窺,一扭頭還對阿德蕾娜下達了命令。
“讓文孟他們也啥都別幹了,過來看熱鬧!”
行駛的三條明軍鉅艦上,一排望遠鏡猥瑣的從甲板啊,鳥巢啊,探望了出來。
然而一開戰,李山海的選擇就讓毛珏眉頭擰成了個疙瘩。
李朝水師有火器優勢,倭軍延續了萬曆朝鮮戰爭時期的劣勢,缺乏火炮,李山海的板屋船最少也有五門銅炮,最多的有二十門,完全可以按照鳴梁海戰時候那個打法,船往那兒一橫,我就打,等你上門來送,可這次,李山海是直接下令全軍進攻了。
中路以龜船作為先鋒,一百多條戰艦分三路,就好像飛撲的仙鶴那樣,三路直接扎進了倭軍戰陣。
數量上,倭寇還真是劣勢,大大小小戰艦雖然也有一百多,可更多的是那種小的不能再小的弓小早,才十多米,只能乘坐十幾個人可真論戰鬥力,倭寇又給毛珏展現出來其瘋狂的一面。
一個個真跟不要命那樣,頂著板屋船上轟鳴的炮火,小早船群彷彿狼群那樣狠狠咬上去,一個個矮小的倭寇武士咬著刀手腳並用,迅速抓著板屋船船槳向上爬著,上面的李朝士兵驚恐的向下射箭,有的才爬到一半就被射進水裡,可後頭倭人弓武士拉開了長弓,這種一米多長的倭人大弓其實射不遠,偏偏近距離殺傷力驚人,就這麼三十多米,缺乏甲冑的賤民出身李朝兵彷彿下餃子那樣被射下來,終究還是有倭人武士攀爬上了甲板,對著甲板上炮手還有弓箭手大加殺戮。
電影《鳴梁海戰》中,李舜臣憑藉著自己一條船,船上水手僧兵就像死不完那樣,來回不知道幾條倭船殺到了身邊,密密麻麻的倭軍武士先後登船,殺的海水都紅了,可就是沒有打下來。
然而現實卻是,只要有兩條弓小早船,炮烙玉小早船貼上,幾乎船上百多號朝鮮軍兵,水手就擋不住了,邊沿一些板屋船開始淪陷,上面的青銅火炮倒是向自己的船隊打了過去。
而且倭人的火繩槍還要比朝鮮軍的火門槍要先進不少,那真好像海上城堡的方形關船挨著火炮貼近射程,船頂一排排的倭人鐵炮手直接把密集的槍彈打下來,令人頭皮發麻的嗡嗡聲中,李朝弓手立馬是死了一大排。
不過倭人有一種武器倒是讓毛珏頗為感興趣,那就是他們口中那種炮烙玉,其實就是個黑黝黝的鐵球子,後年插上根火繩,往上一丟,立馬能炸的李朝兵丁哭爹喊孃的此起彼伏的爆炸聲與轟鳴聲中,依靠這個,倭人硬生生把火力差距補足了,十幾個炮烙玉往板屋船上一扔,接著叼著刀的武士就可以上去收割了。
這玩意簡直就是原始手榴彈。
西方也有類似擲彈兵,估計這些日本人也是在他們稱之為南蠻的荷蘭人葡萄牙人身上學會的,可在大明的軍隊序列中,毛珏偏偏就沒有發現過這種兵種。
“手榴彈!”
掏出個小本,毛珏重重的將其再一次寫在了上面。
戰場上,雖然倭人足夠的蠻勇,悍不畏死,然而整個局面還是朝向李山海一面好轉,畢竟不管人數上還是武器上,這兒是李朝水師佔據優勢,而且作為先鋒的龜船船陣,已經深深的扎進了倭寇軍的中軍。
難怪李舜臣要用龜船來打擊倭寇,這船沒有甲板,只有個頂蓋,還是包鐵釘的釘子,倭人的大筒,火槍,弓箭打在上面叮噹作響,頂多留下個印子,跳船戰跳上去的倭人武士也進不去,彷彿狗咬刺蝟那樣無從下嘴,倒是龜船顛簸一下,要麼他們掉海裡,要麼摔在十多釐米的釘子上,扎個透心涼。
撐著這麼個烏龜殼,龜船在倭陣中簡直叫橫行霸道,仗著自己結實,不管啥船直接撞過去,哪怕一些舊點的關船,都直接被它們撞開花了,上面的倭寇慘叫著掉進水裡,那些弓小早,炮烙玉小早更是碰上就碎,磕上就破,半個多時辰的激戰,倭寇幾乎就要被切割成兩塊,完全陷入包圍了。
然而戰場要都是如此一帆風順,就不叫戰場了。
就在毛珏放下望遠鏡,實在感覺沒啥可學的時候,局勢又一次發生了逆轉。
沒有露天甲板,防禦力是上去了,可也意味著視野變差,龜船就在*頭的下方有個向前觀察的探測口,就在一條龜船還在橫衝直撞的囂張時候,根本沒看清什麼東西,忽然狠狠地撞在了自己側舷,剛開始龜船上的李朝士兵還沒在意,想要嚮往常那樣依靠著船釘黏上,然後用青銅火炮轟碎對方的甲板,可沒等調頭,一種堪稱蠻荒的恐怖力量猛地就擁擠了過來。
在那些李朝水兵恐懼的叫喊聲中,龜船堅硬的外殼咔嚓咔嚓的裂開,變形,旋即整個船左重右輕的歪倒,嘩的一聲翻了過來,海水瞬間將全船兵丁扣在其中,吞沒在了冰冷的深海中。
“安宅船!”
毛珏身邊,那位參加過萬曆朝鮮戰爭的文孟老兵,手搭著涼棚凝重的叫喊了起來。
這就是缺乏偵查的弊端,一條七十來米,和毛珏鉅艦差不多,長得像大型關船的鉅艦帶著三條比這種巨船小一號,五十多米的大船從濟州島內河行駛出,不知道什麼時候,也抵達了戰場中心,難怪叫安宅船,倭人簡直把天守閣裝在了上面,木頭搭建的樓堡快有毛珏船帆的三分之二高了,上頭,還有這兩個宮殿做高階那種尖頭屋簷船房,而且這東西居然包鐵了,黑紅的鐵板把整個船隻都給包裹在其中,相比它們,龜船似乎又成了小甲蟲那樣。
缺乏視野,渾然沒有看到後面指揮船拼命揮舞的旗子,那些龜船依舊是橫衝直撞的撞到了幾條巨無霸身邊,身上的船釘與安宅船的鐵甲撞在了一起,旋即用青銅火炮射擊著。
可沒等他們打穿,頭頂上,震耳欲聾的撞擊聲卻是猛地傳來,一下,兩下,三下,哪怕是包鐵的船棚都經受不住這等巨力,在李朝兵馬恐懼的叫喊聲中,船棚轟然塌陷,也是包裹著鋼鐵,帶著尖刺的橫木不知道滾了多少人的血肉,再一次被狠狠拽起,緊接著,包裹在稻草裝著火油的罐子被狠狠丟下,沒了烏龜殼的龜船頓時化作一片火海,身上著著火計程車族將領,賤民士兵全都慘叫著跳進大海中。
一山總比一山高,橫行霸道的鬼船,撞上了比他們還橫行霸道的裝甲大安宅,得到的也只是毀滅而已,曾經在唐朝時候,唐高宗時代討伐高句麗百濟,倭人出兵援助,五萬多倭軍乘著小早,讓劉仁軌幾千唐軍用著高大的樓船,還有沉重的令人髮指的拍杆殺了個血流成河,白村江口一戰,打的倭國老實了幾百年,也改變了他們的造船方式。
日本戰國時期,織田信長攻打石山本願寺的戰鬥中,毛利家水師來救援,投靠織田家的海賊大名九鬼正隆就是在大安宅船上包鐵,裝備西方佛朗機炮,用裝甲安宅船擊敗了橫行瀨戶內海的毛利水師。
這幾樣讓眼前的倭寇拼在了一起,船樓上層,弗朗機炮與鐵炮,大筒肆意噴射著,幾百米之內的李朝板屋船無不波及其中,離得近了,上千斤將近一噸的狼牙拍杆就這麼狠狠砸下去,就算是龜船也得被拍個粉碎,這四條巨無霸的出現,直接讓李山海中路突破的進攻陣型潰敗,戰局迅速被扭轉了。
“將爺!李朝統帥發來訊號,讓咱們加入進攻!”
放下望遠鏡,毛珏卻是懶洋洋的揉了揉眼睛。
“畢竟是友軍,傳令下去,把本帥還有大明的戰旗懸掛起來,然後,接著往西南角走!”
開玩笑,你李山海不是很牛嗎?那你就接著扛著,老子毛珏又不是你爹,還回回管你了,等你耗得差不多,老子再收拾殘局!
頭頂上,那火紅的大明戰旗與毛字戰旗,又是高高飛揚了起來抱著胳膊,毛珏在底下美滋滋的想著,卻渾然不知,這次,兩面旗幟又給他惹麻煩了。
“將,將爺!那般倭寇,好像是奔著咱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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