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斜下,一條福船搖搖晃晃的外海行駛去,隱隱約約還能看到船尾上飄蕩著一縷縷青煙。
嘴裡叼著東江鎮的土特產“中華”,腋下還夾著一大包金絲木耳,兩個過得美滋滋的欽差大人不住的還對盛情款待的毛氏父子招著手,不過毛珏是再不想看到他倆了,崇禎皇帝賞賜給他一千兩銀子,按照成例,到毛珏手裡不過才四百兩,這兩天招呼他倆,倒是花出去了一千多兩。
不過,如果他倆要是京師刷朋友圈,幫著毛珏把“軟中華”推銷出去,再來毛珏備不住還能考慮考慮。
當然,今個在這兒不止毛珏,抱著胳膊,毛文龍也是深邃的向遠方眺望著。
“你究竟要幹什麼?”
如果隨波逐流,毛珏大可以把這一萬兩銀子收下,就算是對麾下的大軍好一點,毛珏也可以隨後自己把這些犒賞與燒埋銀子發下去,可偏偏毛珏選擇了最激烈的一條路,在上萬鐵山軍鎮面前,生生把朝廷那醜陋而腐朽的面容給撕開。
他這做法,幾千年前有人做過,那就是春秋齊國的田氏,靠著饑荒年間大斗向外放貸,小鬥從民眾手裡收回,讓民眾佔到便宜而收穫了人心,之後的結局耳熟能詳,田氏靠著這股民心消滅了國,高,晏等齊國豪族,架空了姜子牙的後代姜姓國君,最後以自己田氏徹底取代了姜氏,成為齊國之主。
毛珏這麼做,難怪就算毛文龍,他這具身體的父親,都變得猜忌起來。
“父帥,我不想幹什麼,只想活下去而已!”
一貫表演的孝子形象,今天毛珏卻是沒有心思繼續偽裝下去,依舊盯著那遠去的船隻沒有回頭,喃喃留下了這一句話。
還是這一次大淩河城之戰給他的感觸,明明他是對的,只要屯水,讓氾濫的大淩河秋汛代兵,一舉沖垮皇太極,遼東的戰爭局面改寫與否不知道,至少大淩河之戰的結局就會改寫,然而,代表著朝廷意志的張春不允許,幾萬大軍包括毛珏所部,就被他硬生生拖入了死亡的深淵。
毛珏是不想重蹈覆轍了,一但朝廷再下達這樣死亡命令,他是一定會去反抗的,然而毛家統治東江鎮,雖然算得上半個軍閥了,可他的統治根基還是來自崇禎皇帝以及朝廷的委任,既然不是一條心了,毛珏就要把這統治根基給替換出來。
這在歷朝歷代,又一個專門的名詞,不臣之心!
可至少此時毛珏是真的只想活下去而已。
這個回答並沒有讓毛文龍滿意,他那雙老臉上,皺紋又是凝聚在了一氣,好一會,老傢伙居然也從口袋裡掏出了一根香菸,伸手點上,重重的吸了一口,許久,才把那煙霧吐了出來。
“老子老了,你看著辦吧!”
叼著煙,毛文龍是牽著馬向皮島城慢悠悠的走去,跟著附近數百兵馬亦是撤了旗子,跟著向後退去,可這次毛珏還是沒有去送,他依舊是出神的眺望著大海。
…………
天氣逐漸冷了下來,只不過這個冬天,東江鎮下屬的鐵義鎮過得比去年還要溫暖了幾分,主要作物換做玉米和土豆之後,六七月份收穫完還可以種一季,雖然冬收的成色不好,可是落雪前鐵義的屯民還是多收了一季,一年兩收,東北邊鎮兩千多年了,這還是第一次。
往年打的糧食交了軍糧之後,都吃不到來年秋收,總得捱餓一兩個月,如今破天荒的交完軍糧,還有了快一年多的存糧,甭管粗糧細糧,老百姓家家戶戶就是安心。
這個冬天,毛珏第二次徵兵也開始了,畢竟這次差點打到皇太極面前,他毛珏算是在整個八旗面前都露臉了,與後金的義州互市也在戰爭結束後的十月末停止,是後金那面撤的市,天知道明年春天,後金會不會大舉進攻以報復。
不過這次徵兵的主要來源卻不是鐵義兩州了,就算是精兵政策,這兒的壯年男丁,適齡青年也主要在軍中,再徵下去就叫竭澤而漁,沒了人種田,沒了人打造兵器挖礦,釀酒,就算毛珏有兩萬親兵,又能如何?
還好,身後還有個備用兵源來源地,東江!
皮島還有云從島上,可是有著十多萬逃難海外的遼東難民,而且作為東江主要農業基地雲從島,可實在是太狹小了,這些年人口數增加,不少戶籍的耕田根本填不飽全家的肚子,皮島上正兵數還是有限了,這就有了大量閒散人員。
早就聽說在鐵義當兵油水兒主,毛文龍對毛珏這撈過界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於是乎寒冬臘月,一船船傻乎乎的初入社會小青年乘坐著海船,抵達了海對面的鐵山,開展了他們新兵三個月的地獄生活。
…………
繁忙而血腥的崇禎四年就這麼過去了。
寒風凜冽,就算二月份,山間樹枝上的積雪依舊沒有化,民間家家戶戶還是不穿著大皮襖不敢出門,可是在加嶗山軍營,卻已經是另一副情景了。
“戰場一分鐘,戰下十年功!刀兵無眼,箭矢無情,想要活下去,就給老子往死裡練!老子今天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們好!撲!”
軍旅生涯使人粗放豪邁,說的還真是不假,剛認識時候龐大海這死胖子夠油滑的,像個市井商人多過將軍,可是如今,這個虛胖子也是粗野的很了,探露著凍得通紅,卻已經很有塊的胸膛肚子,迎著冷風,他是大聲的叫喊著。
雪地裡,足足一個團八百號漢子也是光著膀子,本來自雲從島來時候瘦的跟小雞子一般的身軀此時也鼓起了塊兒,隨著龐大海還有其他各級軍官的喝令,兩兩一組真彷彿拼命那樣,前一個輪著對面那個肩膀就狠狠摔在了雪地上,哨聲交換,另一個也是輪著這個砸在了雪地上。
雪沫子都砸了起來,滴水成冰的天氣中,校場上卻是一片火熱。
不過這兒毛珏就不搞什麼與將士同甘共苦了,諸葛亮最大的失敗在哪兒?事必躬親!哪怕到了蜀國當丞相時候,士兵被打了幾十軍棍的小事兒他都親自過問,其後果就是實在沒培養出什麼人才來,當諸葛亮以及跟著劉備打天下這老的一倍全部逝去之後,蜀國瞬間凋零,成為三國鼎立中第一個滅亡的國家。
事必躬親鼓舞士氣的確是個好習慣,就算努爾哈赤,起兵時候都是身先士卒,第一個拼命在前線的,可這僅僅適合創業時期,手底下不過幾千個民,一兩千軍時候。管理可是個非常繁瑣困難的事兒,要是手底下沒有人幫襯,一個人得累死,猜忌如朱元璋,一絲權利都不願意放鬆,甚至撤銷了宰相,一人總覽全國大權,可後來還是設立了內閣,而且俯瞰整個封建社會,明朝內閣還是權利比較大的一種政治組織,所以毛珏現在所需要的,就是培養中層低階軍官的能力了。
要是每一個哨長,陣長在戰場上都知道自己應該幹什麼,這樣的軍隊將是戰無不勝的!
當然,太冷了也是個原因,於是乎樓底下毛珏提倡的軍人意志訓練,凍得一般大兵哆哆嗦嗦冷如狗,他自己則是舒服的含著到今年新下玉米熬成的飴糖,靠著熱乎火炕,在二樓透過玻璃窗看著熱鬧。
“將爺!阿嚏~”
抱著厚厚一摞子文案進來,還沒等說話呢,蘇長梅這貨就先打了個噴嚏,鼻涕眼淚一起出來的那種,聽的毛珏是鄙夷的回過身,伸手一盒香菸扔了過去。
“瞧你那點出息,胖成這樣,沒人老龐一半兒抗凍!拿去,別給老子丟人了!”
“哎呦,謝將爺看賞!”
毛珏這兒也搞特供煙,明明他自己不抽,要的卻是全鐵山最好的,菸絲是最精細的菸葉烤成,菸草裡還拌了錢曾從江南販運來,上等的香料,他的煙是整個鐵山最好抽的,所以一大幫已經養成煙鬼的鐵義軍將挖空心思從他這個將爺手裡糊弄來個幾盒。
這蘇胖子是立馬樂成了一朵老菊花,東西放在毛珏炕上,居然是迫不及待的點了一根先抽了上,吐出一口眼圈,這才享受的一抱拳。
“將爺,古軍營那面第一批親兵新軍已經訓練好了,沈戎那小子請將爺抽個時間去主持出營儀式,好友鄂川的堡壘已經建設好了,洛止戈請將爺抽時間祭城!”
翻看著蘇長梅遞交的名冊,毛珏是禁不住眯起了眼睛。
大淩河之戰讓他看到了自己多麼渺小反正口袋裡金子還有不少,糧食也足,這次毛珏就多招了一些兵馬,從雲從島,皮島,陸陸續續進了三千多個兵丁。
八百人為一團,六個火槍兵哨,兩個刀盾手槍哨,一個騎哨一個炮哨,這樣的編制編了四個團,而且這次戰爭也讓毛珏正視起了之前他不屑一顧的原明軍編制來,趙成田濤何饃饃幾個也被他納入了領域中,從他這兒撥軍餉,自己軍屯出軍糧,鐵山三鎮要出一個團,西大營孔有德,耿仲明一人得出一個團加上原本的老兵縮回一個團,一番擴軍下來,毛珏的可用兵力達到了八個團,六千四百人馬。
而且袁崇煥這個死對頭的政策被毛珏實行的淋漓盡致,這個冬天,又在與鴨綠江後金接壤的領土附近起了四座小型軍堡,要是從上空俯瞰,毛珏的軍鎮就跟個破木板那樣,到處釘滿了釘子。
這些東西算是給毛珏稍稍增添了些安全感,從頭到位翻閱了一遍,隨手把兩本扔到一邊,毛珏牛氣哄哄的一擺手。
“和娜娜秘書說一聲,讓她安排個時間!”
可惜,小貓那樣縮在抗角的娜秘書阿德蕾娜很不給面子的哼了一聲,讓毛珏這個領導略顯尷尬。
打發走了蘇長梅,又把一塊玉米飴糖塞到嘴裡,毛珏則是又開始了他新一輪煩心事兒,如今軍隊是有了,不過鐵義兩州讀書人卻是太少,隨著一個個屯田莊行政單位進入正規出現的紕漏也是越來越多。
也正因為如此,毛珏也不會誰便一抓就把熊津船廠這麼重要的位置推給尹書這素味平生的高麗書生了。
不過人才的事兒急不得,想著毛珏又是有氣無力的一副可憐相,對著炕角邊阿德蕾娜抱了個苦臉。
“我的阿德蕾娜大小姐,明後天,軍官補習班別忘了去啊!”
“哼,人家女人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在家裡養著,給你當女人,還得給你當苦力,做這做那兒,虧你還是個鐵義大帥!”
“誰讓咱家娜娜這麼多才呢!在咱們老毛家,女人也頂半邊天!”
毛珏誇張的表情中,這妞又是氣呼呼的撇過腦袋,不過她的嘴角,還是勾起了一絲微笑,她還真要感謝錢曾把她送給毛珏了,這個謎一樣的男人,有著東方人不曾有的開放與豁達!
看出來逗得自己家妞似乎心情不錯,毛珏張口還要再騷兩句,可就在這功夫,辦公室門又被敲了起來。
這次可算不是文孟這個喪門星了,偏偏,事情還是和他有關,熊津船廠發來了。
從親兵手中接過軍報才看了兩眼,毛珏的眉頭就挑了起來,怒形於色。
“小鬼子!他孃的還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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