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青城山上,一如既往的如同往日一般,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只是每日上早课的神霄派弟子倒是越发的多了起来。
叶千秋定了新规矩,每月的头一天,便给全宫的弟子讲一次道。
讲道,无非是深入浅出。
对于这些事儿,叶千秋早已是轻车熟路,当年在秦时世界,他在道家不知讲了多少次道。
修行人总归需要前人引路。
叶千秋做的就是这引路的活儿。
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
叶千秋这几百年,一直在不遗余力的恪守这九个字。
这也是他曾经在冰天雪地里和宫二许下的诺言。
自从修成了元婴之后,叶千秋便愈发的明白,见自己是何等的重要。
不明真我,便不明大道。
若要化神,必须得见真我。
入冬以来,青城山上也下过了几场雪。
整座山上都是银装素裹的。
小雀儿和小山楂在雪地里跟着两头小虎夔疯玩,在雪地里留下一长串的脚印。
李淳罡两手交拢,插在袖子里,一脸羡慕道:“童真童趣是多么美好的东西,再也回不去了啊。”
叶千秋笑道:“人这一生,本就有着不同的阶段,不可能一直无忧无虑。”
“长大了,肩膀上总得承担点什么东西。”
“不然,人就废了。”
李淳罡道:“年少时总想着鲜衣怒马,等老的走不动了,好像还是想年轻时候的事儿。”
“要是人一直活在年轻的时候,该多好。”
叶千秋笑道:“你看我不挺年轻吗?”
李淳罡翻了个白眼儿,道:“你不算。”
叶千秋道:“为什么我不算?”
“我觉得我从里到外都很年轻。”
李淳罡道:“你要是能算年轻,那这世上就没老的人了。”
叶千秋哈哈笑了起来,笑了半天,才平静下来,道:“过了年有没有什么打算。”
李淳罡道:“能有什么打算,呆着呗,这江湖,我早已经不留恋了。”
叶千秋微微颔首,朝着苍穹望去,道:“也好,这天早晚要变,你且好好琢磨你那一剑吧。”
李淳罡眉头一挑,道:“我总觉得你这话里话外好像都杀气汹涌。”
“你叶大真人到底是修仙的还是修魔的?”
“你以前是不是个大魔头啊?怎么这么大的杀心?”
叶千秋笑了笑,道:“我的确杀过不少人,比你想象的还要多的多。”
“杀人是为了救人,没有杀心,便只能做到小善,终究成就不了大道。”
“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
李淳罡耸耸肩,道:“你这道修的,我反正是没见过。”
叶千秋笑道:“见了我之后,你不就见过了吗?”
叶千秋一边说着话,一边朝着前方行去,双脚踩在雪地上,没有留下一丁点的脚印。
李淳罡站在那里,看着叶千秋的背影,微微一怔,嘀咕道:“我即是道,道即是我。”
“世间无道,我来世间开道。”
“这层次境界恐怕已经超过了吕祖。”
“怪胎,真是怪胎。”
……
北凉,陵州。
徐凤年和老爹徐骁在陵州城的大街上缓缓而行。
徐骁伛偻着身躯,从外表看,不过一个老叟而已。
徐骁道:“格局大小,不是一成不变,升迁之后视野开阔,可能会有所帮助,但仍然不如有些人的天生格局。”
“李功德当上经略使,不是他有多大能耐,而是他适合这个位置而已。话说回来,不是李功德的小家子气,他也走不到今天这一步。”
“说到这里,爹就又要唠叨唠叨些经验之谈,很多人可能当下做得不好,但你还是得多点耐心,不说别人好了,就像爹,可不是一开始就有如今这份心胸的,从军之前,还不是天天跟市井青皮斗殴置气。”
“后来当了校尉,也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跟那些高不可攀的庙堂阁老平起平坐,跟他们哀求兵马钱粮的时候,照样没剩下几两重的脸面,也就只差没有下跪了。”
“其中的艰辛,就算当初跟那帮一起离开辽东的老兄弟们,爹也从没有说过半句。”
徐凤年点了点头。
徐骁毫无征兆的哈哈大笑,欣慰道:“刚才见你跟李功德在那儿推磨,一边喝酒一边勾心斗角,爹真是一想起来就乐呵。”
徐凤年翻了个白眼,叹了口气,自嘲道:“结果还是没能拿到手陵州刺史,我还愁着怎么去见徐北枳,刚才信誓旦旦,跟这家伙撂下豪言壮语,结果大冬天的,一转身就端了一大盆凉水往自己头上浇。”
徐骁笑得更开心了,道:“要不爹给你去徐北枳那儿撑撑场面?”
徐凤年摇头道:“算了,你先回去,我到时候肯定赶回去吃年夜饭就是,在年后和边境校武大阅之前,我都会在这里老老实实当吓唬人的陵州将军。等陵州事了,我再回清凉山,应该也用不了多久。”
徐骁点了点头,笑道:“被你小子连累,祸害得李负真那妮子躲在影壁那儿,见着我这个伯伯也不喊一声,你就不回头看一眼?”
徐凤年没有转头,径直把徐骁送上一旁的马车,狠狠瞪了他一眼。
徐凤年目送着徐骁离去,紧了紧身上衣衫,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如果可以,他希望时光回到过去。
回到他少年时,娘还没死,爹还是壮年的时候。
那时候,他是真的无忧无虑,可以在清凉山上肆意奔跑。
不用多想,也不用人前人后两副面孔,可以发自内心的微笑。
只可惜,时光一去不复返。
很多人,很多事,终究是回不去了。
娘已经没了好多年,徐骁也老了,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就去地底下见娘。
对了,还有师父,师父也走了许久了。
北凉从此就要扛在他的肩上了。
沉吗?
真沉,真他娘的沉。
可再沉,他也得扛住。
谁叫他是徐凤年?
……
除夕,青城山,青羊宫中,也是喜庆的很。
修道者也一样是过年的。
宫里的人热热闹闹的,叶千秋却是哪儿也没去。
他要是到外边去转悠,碰到了宫里的弟子,倒是会让他们不自在。
索性,就坐在阁中,对着那副道字打坐。
李淳罡、老黄他们被小雀儿、小山楂他们给拉走了。
李义山登上了阁楼,在叶千秋的身后坐下,跟着叶千秋一起打坐。
如此,就是一夜过去。
天亮了,已经是新年。
叶千秋和李义山走出了阁中,看着那满山生机。
叶千秋道:“祥符元年,终于到了。”
离阳朝廷册立太子,以及分封诸王,皇帝亲自下旨天下大赦,并且改年号为祥符。
李义山闻言,悄然道:“是啊,终于到了。”
叶千秋道:“为师夜观天象,徐骁的日子不多了,也就是过年后,你去送他最后一程吧。”
“也算是让他安心。”
李义山微微颔首,道:“弟子多谢师尊。”
……
除夕,清凉山,北凉王府。
徐凤年在书桌前下笔如飞,花了半个时辰写完了王府所需的百幅春联,他每写完一幅,徐骁跟徐龙象就在一边轻轻吹干,然后去喊徐渭熊,她手头还有事务,说不用等她。
徐凤年只好跟黄蛮儿一人各自扛上五十余春联,徐骁负责捧一盒子稍轻的斗斤,在清凉山从上至下开始贴上联子,等到了大门口,发现徐渭熊坐在轮椅上,就在府门外头安静等候。
徐凤年笑着让徐骁看贴歪了没有,他跟徐龙象一左一右贴上尤为宽长巨大的喜庆联子,兄弟二人同时贴完楹联,转身都看到徐骁笑得合不拢嘴,徐渭熊也有了久违的笑脸。
徐凤年看着二姐徐渭熊笑了,心里想着,要是二姐还能站起来就好了。
……
新年一过,转眼间,冬去春来,莺偷百鸟声。
徐凤年在边关大阅兵,承继北凉王,离阳王朝便出现了一位新藩王。
除了册立太子以及新帝登基这两件,就再没有什么大事比得上这个了,何况这位藩王还是北凉王,不光是凉州,幽陵凉州也都张灯结彩,几近疯狂,气势犹胜元宵佳节的灯市,以此来讨好新王。
与外面的热闹相比,北凉王府反倒是显得平静了许多。
徐骁所住小院的内屋,徐渭熊的轮椅靠近门口,她的双手搁在腿上,死死攥紧。
匆忙赶回家里的徐龙象脑袋低垂,红着眼睛站在床头。
从门外望去,只能看到一个坐在床边的背影。
躺在床上的徐骁竭力压下咳嗽,缓缓说道:“爹知道你不喜欢现在这个只知道絮絮叨叨讲大道理的徐骁。”
“是啊,你这个爹动刀动枪在行得很,确实不是个擅自讲道理的人,爹也不怎么喜欢,这么多年来,爹就是个谁骂我我就打谁的粗人,是个在金銮殿上佩刀站左站右看心情的老匹夫。”
“可年儿啊,爹不说这些,不把话说完,就不放心你啊。”
“记住,你既然坐上了北凉王这个位置,就要能听得进去不想听的话,要容得下自己不喜欢的人,一样米养百样人,各有各自的难处,也就有了各自的爱憎和脾气。”
“尤其是那些不记得别人好的家伙,很多时候你也得忍着,谁让你是北凉王了,不是输给哪个人,而是得照顾大局,爹当了这么多年的大将军和北凉王,也有许多憋屈,跟谁都说不出口,这是没法子的事情。”
“记得当年……”
“爹什么时候开始怕死的,好像是娶了你娘之后。”
“在爹所处的那个死了比活着容易太多的世道,怕死未必能不死,但不怕死的肯定死。”
“……”
“以前你总不愿意喊我爹,爹是真的不生气,每次被你拿扫帚撵着打,每次挨在身上,越来越疼,就知道爹老了,你也长大了,这就是天大的好事。”
徐骁的言语断断续续,总是被大口喘气和艰难咳嗽声打断。
那个年轻的背影,没有言语,只是双手握住床榻上老人的手。
从来没有在任何一个子女面前流过眼泪的老人,这个被朝野上下骂作人屠的老武夫,终于在此今天泪流不止,老人便是想要擦拭,精气神早已如灯油枯竭,也没有那抬手的气力了。
而那个连姐姐弟弟都看不到神情的年轻人,甚至不敢抽出一只手去帮老人擦去泪水,怕一松手,老人真的就走了。
就在这时,只听得门外有人走了进来,是青鸟,她走到徐凤年身边,悄然说道:“公子,府外有一位自称是自青城山而来的神霄派道人要求见。”
徐凤年没回头,问道:“叫什么?”
青鸟道:“好像是叫什么飞熊道人荆丹。”
徐凤年道:“我眼下没空,不过,既然是神霄派来的,你先带着他在府中住下。”
青鸟却道:“那道人说了,若是公子有事,要奴婢在公子的手心里写一个字。”
徐凤年闻言,蹙眉道:“什么字?”
青鸟道:“那道人还说,只能写在公子手心,不能说出来。”
徐凤年想了想,还是伸出了手掌心。
青鸟在徐凤年的手心里滑来滑去。
片刻后,徐凤年神色一变,只说一句。
“快把
本章未完,请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