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襄陽!
晚陽如血,殘騎裂甲,隨著一聲聲“嗡嗡嗡”的鳴金聲,只穿著破衣爛衫,拿著石頭棒槌的“士兵”如潮水一樣從城頭上退了下來。
遠遠看去像是一排排的螻蟻歸巢,在零星幾個道袍高冠的香主引領下,回到他們那連帳篷都沒有的簡陋營地……
在這天為被,地位毯的軍營裡,數十萬的白蓮教眾每天都在死人,冷死的、餓死的、病死的、戰死的……
在這裡,生與死的距離近在咫尺,死亡只是所有人應得的歸宿……
狂信徒們則每天都在營裡奔走宣講:白蓮淨世的大業!
為了白蓮大業而死者,可以昇天得正果!
所謂絞死是不掛紅昇天,斬首是掛紅昇天,凌遲是披大紅袍昇天!
張炎之前所率領的精銳,就是從廣大被裹挾的教眾中挑選出來,對白蓮大業深信不疑的狂信徒!
這種由狂信徒組成的軍團,稱作:白蓮道兵!
可那樣的人到底是少數,大多數人也不是說完全不信,對白蓮大業他們還是相信的,對死後昇天他們也是嚮往的,但如果要他們現在就死,卻是萬萬不能的。
如今待在這座露天大營裡的,正是這些被挑剩下信仰不虔誠的教眾,他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們或胖、或瘦、或白、或黑;他們曾經是農民、是乞丐、是僕役、是賭徒、是酒鬼……
可無論是誰,只要聚集在這裡,無一例外,家破人亡!
……
落日餘暉下,兒子種完地扛著鋤頭回家,卻看見母親伏在案上,被白蓮賊人一刀捅死;
光天化日中,丈夫眼睜睜看著白蓮賊人破門而入,將妻子當面凌辱;
夜半三更時,父親聲嘶力竭地哭嚎哀求,女兒卻被白蓮賊人強行掠去,翌日清晨還回來的只剩一具殘缺不全的屍體;
凜凜寒風裡,哥哥強忍著眼眶裡打轉的淚花,倔強的昂著頭,將妹妹顫抖的身體護在懷裡,看著不遠處那個曾經被稱之為“家”的地方,化作烈烈火海,映紅整片長天!
“哥哥,楠兒要孃親!孃親……”
“楠兒不哭,孃親已經升到天上作仙人去了,現在離我們很遠很遠……
楠兒你抬頭,看見那顆一閃一閃的星星了嗎?那是孃親的眼睛,她在天上看著我們呢。”
“楠兒不要孃親當仙人!楠兒要孃親回來!楠兒怕!”
“不怕,哥哥在呢,哥哥絕對不會讓他們欺負楠兒的!”
火光忽明忽暗的映照下,少年人純潔的笑靨,時而明媚,時而詭異……
“嗒!…嗒!…嗒!”
他背在身後妹妹看不見的右手裡,一把血淋淋的菜刀,正一滴一滴的往下淌血……
…………
凡生苦受業火,還須白蓮淨世!
這就是白蓮大業!
毀滅一切,重建一切!
眾生需渡無量劫,離開深獄一執念!
劫後,他張敷會重建…真空家鄉!
………
在這大營裡的人,他們平靜生活被白蓮打破,並不美好的家園亦被白蓮毀滅,他們與或多或少有著血海深仇!
可是…他們要活下去!
白蓮教搶走了所有的糧食,想要活下去,就只能服從!
至於反抗者?
早就在這淨世的業火下,化作一捧劫灰,隨手一揚,迴歸天地自然……
從被迫裹挾,到主動加入,逐漸對白蓮大業深信不疑!
或者說為的不是白蓮大業,那只是一個藉口,一個踐踏秩序與規則的藉口!
從被迫害,到迫害者,他們逐漸開始享受這個過程,既然已經失去了一切,就靠自己的雙手,將這一切再掠奪回來!
母親被人殺了,沒關係!
那就去殺別人的母親!
妻子被凌辱了,沒關係!
那就去凌辱別人的妻子!
女兒被搶了,同樣沒關係!
那就去搶別人的女兒!
……
除了一開始就反抗而死的,剩下的這些人正一步步變成他們曾經最痛恨的樣子!
再沒有所謂的血海深仇,因為他們已經變成了白蓮的一部分!
殺與被殺,只在一念之間!
在這個打破了規則的地方,人性扭曲,道德淪喪已至不堪入目,這是真正的弱肉強食!
善良?同情?道德?
不需要的東西!
心存顧忌者,迎接他的只有死亡!
他們雖名義上被張炎統帥,可張炎其實根本就不在乎他們!他只在乎手底下的五萬道兵。
再說湖廣本就受災,白蓮教也沒有多餘的物資供養這五十萬人!
張炎對這五十萬人唯一的要求就是攻城!攻城!再攻城!
不斷的攻城!打不打的下不重要,要的只是攻城這個過程!
張炎每天只會供給大營五十萬人半頓飯的糧食,並且一旦開始攻城,每過一天便減少五千人的量!直到攻克,便會犒賞全軍,讓所有人飽餐一頓!
意思已經很明顯了,每天的攻城,不管因為什麼,必須戰死五千人!不然就算活著回來,就算忍飢挨餓,為了搶糧食,回營也還得再打一場!
唯一的解脫,就是攻克城池!
這樣就算有人不想攻城,都不用張炎管,軍營裡的大多數也會讓那小部分人拼命攻城!字面意思上的拼命!
這招張炎在湖南屢試不爽,攻克了許多堅城!當然,這樣做會有多麼大的弊端,他也知道的一清二楚,但他沒辦法!
數百萬的白蓮教眾不止令朝廷聞風喪膽,白蓮教自己也如鯁在喉,就像是一柄懸頂之劍!不知什麼時候,就會落下!
因為人實在太多了!湖南、湖北本就受災,如今就算白蓮教再造乾坤,整合了兩省的全部糧食,也養不活這樣多的人!
所幸眼下在打仗,不然光內部矛盾就能讓白蓮大業中道崩殂!
既然養不起,那你們就去死吧!
一路的攻城掠地,高歌猛進,將一切的隱患壓下,直到……這座襄陽城!
襄陽城啊!
張炎站在城外的一個小土丘上,看著面前這座坑坑窪窪,彷彿命懸一線,只要再加把勁就能攻破的高大城池,嘆了口氣……
打的太久了!
這座該死的襄陽城已經整整阻擋了他兩個多月!而這所導致最惡劣的影響就是,大營裡的糧食供應已經下放到每天15萬人半頓飯的口糧!
而以那群烏合之眾的尿性,當然不會真就打了兩多月,就戰死了三十五萬,真要有這樣的魄力,別說襄陽了,這會子神京都打下來了!
雖然他已經不停逼迫著他們衝上城牆,可打了兩個多月,大營裡還是至少剩下接近四十萬人!
就這死的十萬人也大多不是戰死的,餓死、凍死者眾矣!
想著,張炎怒其不爭的握了握拳,但凡他們肯拼命,這襄陽城哪裡能撐到今天?
到時候進城劫掠一番,吃的、喝的、女人、金銀……要什麼沒有?非要在城外頭耗著等死?
可他又不敢逼之過甚,畢竟隨著糧食供應越來越少,大營裡的怨氣越來越重,再在這裡耗著,怕是襄陽沒下來,他這裡先譁變了!
再著聽神京那邊的訊息,那位新來的京營節度使,只怕就快到了,自己繼續在這和史鼐這頭老王八硬剛,也沒什麼意思!
至於派精銳道兵去攻城,張炎可捨不得,普通教眾隨便裹挾一下,有多少要多少!這些白蓮道兵可是死一個,少一個,上次被老王頭莫名其妙殺了那老些,可把他心疼壞了。
……
白妖撤軍了!
持續了兩個多月的襄陽之圍解了!襄陽城裡頓時歡呼雀躍!
好些強撐著守在城頭的兵士們,幾乎在聽到這訊息的瞬間,身體就軟倒下來癱坐在地上,如痴如狂,又哭又笑……
他們早就到極限了!
所有人都如釋重負的鬆了一口氣!只有兵丁孫松還圓睜著佈滿血絲的雙目,支著長矛一絲不苟的矗立著!
他的伍長田大雨見了,哈哈笑著上來拍他的肩膀,“小孫子,別傻愣著了,白妖已經退了,我們贏了!我們…贏了……”
田大雨拍肩膀的手忽然頓住,他的喉頭咯噔一下,孫松竟然在他拍了兩下肩膀後,重心不穩,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竟是活活累死了!
“小孫子!”
……
襄陽之圍!
白蓮教這邊打了兩個月,死了十萬人,耗費糧秣物資無數,結果啥也沒撈著,史鼐的烏龜戰術更是打的張炎一肚子悶氣!
襄陽城這裡更是拼的彈盡糧絕,要不是有老王頭這個動不與敵攜亡,大喊著我要死,我要和白妖拼了的五省總督拿著王命旗牌,持天子劍在這裡看著,賈珍、賈赦他們都開始攛掇史鼐跑路了!
好傢伙,老王頭七十多歲的人了,親冒矢石,甚至還親自在城頭上用天子劍,砍了兩個逃兵!直言:過此線者,斬!
那沙啞的破音,那眼底如欲擇人而噬的兇光,簡直比白妖還白妖!
賈珍、賈赦兩個嚇得臉都綠了,站在城頭瑟瑟發抖,勉強待了一會,到底還是趁老王頭不注意,叔侄倆個對了眼神,逮了個機會去別的城門支援,繞開那條線,溜下城去了!
老王頭在城頭久不見他二人,還當他們犧牲了呢,又是痛心又是感佩,氣勢陡然一增,帶了兵丁們幾乎拼盡了一切,箭矢沒了就拆房子扔磚頭,滾油沒了就潑屎尿澆金汁,盾牌沒了就拆門板,士兵沒了就青壯頂,青壯沒了就老弱婦孺上!
是的,守到最後,城下攻城的一群老弱婦孺,城上守城的一群老弱婦孺,而城下的老弱婦孺之前也同城上的老弱婦孺一般無二,城上的老弱婦孺一旦城破也會加入城下的老弱婦孺,成為下座城池攻城的一員。
……】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天下興亡,蒼生何辜?”
卻說賈玦從張府回來,就聽張三說安排隨行王子騰一道去湖廣的李四,送信回來了。
敬緣齋裡,賈玦看完張三送來的最新戰報,搖了搖頭,長嘆一聲……
張三看賈玦表情不似悲傷的樣子,半開玩笑道,“所幸家裡兩位爵爺,見機的快,沒傻傻的待城頭上死拼,未有折損。
事後王閣老見他二人好端端活著在城裡睡大覺,險些氣死過去,到底看在二爺面上,與史總督等人的苦勸,打了十軍棍就揭過了。”
賈玦聞言冷笑兩聲,“什麼叫看我面子?我現在就手書一封,你派人帶去給王閣老,教他不必顧忌我!國朝興亡,在此一役,豈不令行禁止?”
張三:“……”
“二爺,大可不必!”
“嗯~?”
張三苦笑著解釋道,“眼下王家舅老爺已帶了十萬京營到了襄陽,接替王閣老主持五省軍機大事。”
“哦!這麼說王閣老快回來了?他這次出去湖廣歷練一番,殺性十足,這要是回來了,只怕內相有的頭疼了。”
“倒也沒有!王閣老好像…呃,殺白妖殺上癮了,一時竟收不住手,不肯回來!
只把王命旗牌與天子劍與王家舅老爺交接過,便帶了本部兵馬,留在湖廣,揚言:我要死!我要盡忠!我要和白妖拼了!誰也別攔我!”
賈玦:“……”合著老王頭你還要皇帝發十二道金牌,才肯回來嗎?
不去想這個不安分的老頭,賈玦又看向張三問道,“舅老爺已經到了?白妖之事,他又作何應對?”
張三略一沉吟,理了理思緒才道,“舅老爺初至襄陽,同史侯爺,王閣老商量一番,對他二人:【白妖勢眾,不宜野戰】的基本方針深以為然!
然後現在應該在到處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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