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海城外,濱海山崖上。
少羽坐在崖邊,一手向後撐在地上,一手遮擋在眉前,雙眼眺望著正在駛離桑海港口的蜃樓,臉上的神情很失落。
細碎的腳步聲從少羽身後響起,石蘭緩緩走了過來。
“你在擔心天明?”
少羽嘆了口氣,“是,但不完全是。”
“我一直想上船和天明一起出海,或許能幫上忙。”
石蘭默然的點了點頭,但馬上意識到對方看不見,還是開口說道,“我知道……”
“但我走不了!”少羽用略顯頹喪的語氣打斷了石蘭,“我是項氏一族的少主,我有自己的責任,我不能如此……胡來。”
少羽不怕陪著天明冒險,他們為了自己,為了朋友,亦或是為了其他的理由,出生入死過很多次。
在這些過程中,項氏一族的事他可以推給自己的叔父,推給範師傅,專心和天明一起搞事。
但他不能跟著天明一起出海——不是因為危險,而是因為時間。
帝國如今的局勢飄搖不定,時情隨時可能變化,作為項氏一族的少主,項燕的嫡子嫡孫,項氏一族的精神象徵,他必須時刻準備著帶領項氏一族揭竿起義,再造乾坤。
在這件事上,項梁或范增都無法替代他。
而蜃樓出海時間不定,他要是跟著一起走了,誰也說不準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這要是去的太久,等他回來可能黃花菜都涼透了。
所以少羽可以身先士卒,可以一馬當先,可以一直衝鋒在危險的最前端,唯獨不能跟著蜃樓出海。
不過對少羽來說,這麼做既是顧全項氏一族的大局,也是對自己好兄弟的背叛和放棄。
最近他一直為此事頹喪消沉。
石蘭大概理解少羽的想法,但也不知道該怎麼開解對方。
因為事實上來說,確實是他們拋棄了天明。
如果易地而處,天明肯定會不顧一切也要上船的。
當然,賬不能這麼算。
天明雖然掛著鉅子的名頭,但基本處於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狀態,墨家的事自有班大師高漸離去操心,他真的可以當個徹徹底底的甩手掌櫃。
但少羽不行。
他要對天明這個至交好友負責,也要對項氏一族上上下下幾百口人負責,拋棄哪一方都是不仁不義的行為。
石蘭猶豫片刻後,開口道,“少羽,其實我也想上船。”
“既是為了天明,也是為了蜀山,為了扶桑神木,但我也放棄了。”
少羽放棄是為了項氏一族,石蘭放棄則是因為她哥哥。
她想跟著蜃樓出海,她哥哥虞子期也一樣。
她不希望她哥哥去,她哥哥不希望她去,兩人又不能都去,否則剩餘的蜀山族人就沒人管了——他們倆一個是倖存者中身份最重要的,一個是實力最強的,缺了誰都不好,兩個都沒了更不行。
兩人都不願意讓步,最終只能雙雙放棄。
石蘭看著海面上逐漸遠去的龐然大物,語氣唏噓的繼續說道,“人生就像一條不斷向前,無法後退的路,有時候就是會遇到不可兼得的分岔口。”
“我們只能選擇向左或是向右,而更無奈的是我們往往既想往左,又想往右……或者是既不想往左,又不想往右。”
“可惜,人生總是要前進。”
少羽似乎被石蘭的話觸動了,肩膀一聳,苦笑了一聲:
“是啊……以前總是不喜歡被人管束,總覺得梁叔和範師傅他們太羅嗦,就想什麼都能自己做決定,就想無法無天。”
“可等你真的可以做決定的時候才發現,其實能選擇或許還不如不選擇,更不可能無法無天,為所欲為。”
“這就是……現實吧。”石蘭安慰了他一句,“相信天明會理解我們的。”
“當然,天明當然會理解。”少羽嘆息一聲道,“我只是擔心……算了!”
少羽話鋒一轉,起身轉面向石蘭,“石蘭,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我嗎……”石蘭遲疑了一下後回道,“我和哥哥打算回一趟蜀山,看看那裡現在怎麼樣了……”
石蘭的話似乎意猶未盡,顯然他們想看的不止是蜀山。
少羽沒有戳破這一點,笑著回道,“回去看看也好……要是有需要幫助的地方,一定記得聯絡我!”
石蘭抿嘴一笑,“我知道,有需要的話,不會跟你客氣的……你也一樣,需要我幫忙及時聯絡。”
少羽笑哈哈的比了個手勢,然後朝山崖下走去,“走吧,回去了。”
………………
墨家據點內。
盜蹠再次風風火火的闖進了正堂,一進門就喊道,“蜃樓又走嘍!”
不過屋內並未給他任何回應。
屋裡是空的。
盜蹠見狀愣住了。
班大師人呢?
這時候,班大師的聲音從他身後響起。
“別愣著了,準備撤走吧。”
“蜃樓離開了,咱們也沒必要繼續逗留了。”
盜蹠轉過身,對班大師說的事並不意外。
蜃樓一走,桑海就再沒有任何值得墨家關注的事情了,他們自然也該離開了。
“走的這麼急?”盜蹠隨口問了一句。
班大師撫須一嘆,“時不我待啊,咱們已經浪費了太多無謂的時間,接下來得勤快一點嘍。”
“話說,蜃樓上新搞出來的那玩意你看過之後怎麼就沒信兒了?”盜蹠想起了另一茬事,趕緊追問道。
“那個啊,一種機關巨弩,不用在意。”班大師很隨意的回道。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機關巨弩?這聽起來可不像是能無視的東西,你之前不是還擔心那玩意以後會用來對付咱們嗎?”盜蹠有些納悶的反問道。
“那玩意華而不實,根本不能當作正經武器用,放心好了。”班大師簡單解釋了一句。
作為一個機關大師,他只是坐在機關朱雀上,用望遠鏡(墨家技術)簡單觀察了一圈後,就看清了破雲弩的本質。
這玩意乍一看很有技術含量,真琢磨起來……也就那樣。
本質上就是個水多加面,面多加水的玩意。
為了儘可能增強射擊力量,就要增加更多的傳動蓄能結構,結構多了就要增大體積,體積大了就能加更多結構部件。
最後就成了這麼個玩意。
它和正常機弩相比,就像是一棟六層小樓和一間平房的差別。
從技術層面來說,有差距,但實在不多。
這種硬堆料堆出來的大件的缺陷,班大師自然也一清二楚,所以就沒再在意這玩意。
盜蹠雖然一頭霧水,但在機關術這個領域他絕對信任班大師,也就不做任何質疑了。
“行,那我也去收拾東西了。”
………………
桑海城內某處宅院內。
阿言規規矩矩的站在院中,穿著一身素衣,彷佛一個端莊大小姐……如果不看她手邊放著的兩把劍。
“娘,蜃樓已經出發了。”
阿言說話的物件,毫無疑問就是她的母親,驚鯢。
對於這個不算訊息的訊息,驚鯢平靜的點了點頭,“船出發了,我也該回去了。”
“這一趟,我已經離家很久了。”
阿言乖巧的站在一邊,對此不發一言。
驚鯢也沒搭理自己這個女兒,而是看向院內的另一個人,“阿路,你跟我一起去咸陽嗎?”
顏路笑著搖了搖頭,“不了,不打擾姐姐了。”
“接下來,我打算一個人到處走走。”
“這些年一直待在小聖賢莊,也該……出去見見世面了。”
面對顏路的拒絕,驚鯢沒有強求,神情一如既往的冷淡,但語氣中帶上了關切:
“你有打算,我就不勉強了。”
“一切小心,遇到麻煩別忘了你還有家人。”
顏路沒有說話,只是朝驚鯢笑了笑,旋即抬手朝兩人一揖手,直接轉身離開了。
顏路走後,驚鯢才算把注意力放到自己女兒身上:
“你呢?接下來還打算怎麼折騰?”
阿言低著頭,一副乖乖女的模樣,輕聲回道,“農家,還需要等待時機。”
“你知道什麼時候是合適的時機?”驚鯢不鹹不淡的再問道。
“大概有些眉目。”
“那……隨你便吧,記得別給你爹添亂。”驚鯢對阿言似乎是完全放養了,並未有任何干預的意思,接著又問道,“我走之後,羅網那邊你能應付住嗎?”
阿言立刻回道,“我有把握短時間內能糊弄住。”
驚鯢一回咸陽,阿言就少了個能代替她扮演卻邪的人了。
一旦趙高再次同時調動屬鏤和卻邪,她就很可能會暴露。
不過這種情況很罕見。
屬鏤的實際身份是農家俠魁,等閒不能隨意離開農家高層的視線,不是特別重要的事,趙高也不願意找她。
即使趙高因為某些原因需要屬鏤執行任務,阿言也能借著農家俠魁的拒不執行。
這段時間她一直很配合趙高,適當的擺擺架子也沒事。
如此一來,短時間內糊弄住就不難了。
時間長了以後,還可以再想辦法。
見閨女有辦法,驚鯢不再廢話,連個招呼都沒有就直接離開了。
阿言對自己母親的‘冷淡’也習慣了,恬淡一笑,也轉身離開了。
………………
帝國北境,上郡郡治膚施,長公子府。
扶蘇坐在自己的書房裡,面前的桌案上擺滿了各式卷宗書簡。
這些書卷,全都是有關長城營修工程和直道修建工程的內容。
他被派來上郡監軍,而蒙恬這個將軍現在負責的就是監督長城工程和直道工程的修建,所以這兩項劃時代的宏偉工程,最終還是落到扶蘇的頭上。
當然,他可以不管,掛著個監軍的空銜不幹活,全讓蒙恬忙活也行,誰也不會去追究一位被貶謫出咸陽的皇子是否幹活。
不過扶蘇當然不願意袖手旁觀。
但真的上手了,卻是千頭萬緒,處處為難。
長城和直道都是早就開始修建的重要工程,但時移事異,同樣的工程,如今面臨的困境和麻煩卻和過去迥然不同了。
扶蘇頗為頭疼的揉了揉眉心。
一身便服的蒙恬這時走了進來,先行禮道:
“公子殿下。”
北地的戰事基本已經停息,剩下的些許狼族殘兵都被蒙恬交給王離去處理了。
王離來北地是將功折罪的,急需獲取軍功。
驅逐狼族最大的那份功勞既然已經被蒙恬和扶蘇吞下,他們當然也得讓王離喝點湯。
除了狼族的殘兵敗將外,接下來北境的戍防也會暫且由王離接手。
既是給王家面子,也是給皇帝面子——重點是後者。
嬴政派王離來擺明是為了一定程度上制衡蒙恬。
蒙恬不能讓王離過得太滋潤,否則他就得吃虧,但也得給他一點發展空間,否則皇帝可能會看不過眼。
嬴政當然不在乎王離混得如何,但他的目的必須要達成。
王離要是直接被蒙恬憋死了沒一點壯大起來的可能,皇帝可能就要出後招了。
無論蒙恬還是扶蘇,都希望北地儘可能少的遭遇皇帝的強行干預,為此暫且縱容王離是可以接受的,反正短時間內他還翻不起浪花。
“蒙將軍不用多禮,請坐。”扶蘇擺了擺手,示意蒙恬坐下。
蒙恬沒有多客套,一邊坐下,一邊說道,“公子殿下是在為長城和直道的工程頭疼?”
“百姓多艱啊!”扶蘇苦笑著感慨道,“嶺南戰事又起,北境全線戍防都亟需增強,馬上又要入冬,這兩大工程卻片刻不得停工……”
嬴政著急重啟嶺南戰事,於是徵調了更多的民夫加急修建靈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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