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日曷喪,予及汝皆亡!”
到了這個時候,荀子說話徹底無所顧忌,直接來了一句禁忌之言。
這話出自《尚書·湯誓》,而意思嘛,簡單來說就是不惜同歸於盡,也要帶著‘太陽’一起死。
至於太陽代表什麼,就不消多說了。
這樣一句話,對講究忠君的儒家來說自然是犯忌諱的,但也不是不能說。
孔子本身就親自解釋點評過這句話,並無任何反對這種行為的意思。
此時的儒家,講究忠,但不講究愚忠。
荀子此時說這句話,既是表明自己和小聖賢莊寧死也不低頭的態度,同時也算是一個預言——甚至在他看來或許不是預言,只是闡述必然會發生的事實。
小聖賢莊固然會死,但‘太陽’也不會長久了。
趙高聽的卻很高興,他巴不得小聖賢莊的人多說點大逆不道的話。
“好啊,好啊,滿嘴仁義道德,忠君體國,實際上果然居心叵測,狂悖犯上!”
“你的話,我都會一字不差的盡數稟報給皇帝陛下!”
“小人就是小人!”荀子實在沒興趣和趙高廢話,只是不屑的說了這麼一句話。
這不是他在貶低趙高,而是對方這種時候還想著搬弄是非,煽風點火的行為實在不上臺面。
小聖賢莊都要被焚燬了,什麼大逆不道,居心叵測之類的定性還有什麼意義?
他們死了以後,帝國本來就想怎麼說怎麼說。
“死鴨子嘴硬!”趙高聞言自然不會高興,冷笑著朝六劍奴使了個眼色。
戰鬥,再次開始。
………………
在小聖賢莊陷入火海之時,桑海的某處偏僻角落,兩個人影面對面站著,正在說話。
“娘,還是讓我和你一起吧,趙高暗中還安排了人,靠你一個人不夠的。”
說話的是阿言,她最近一直在桑海,也一直關注著小聖賢莊的事。
不過和墨家的人一樣,這事她也插手不了,阻止不了。
而跟她說話的人自然是她母親驚鯢。
驚鯢打算去小聖賢莊救人,而阿言想和她一起。
驚鯢想也不想的一口回絕,“不用!”
“你按部就班做你該做的就好,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阿言沒有被勸住,認真的回道,“幫你,就是我最該做的事。”
她如果跟著驚鯢一起出手,基本就代表自己在羅網的臥底行為要曝光了。
代價固然有點重,但肯定還是親孃更重要。
驚鯢搖了搖頭,“不用。”
“這件事,人多沒有用,多你一個又如何呢?”
“羅網調來了多少殺手你很清楚,就算過了羅網這一關,也還有數以千計的帝國軍隊。”
“那你……”阿言聞言下意識想要反問。
人多沒用,那多一個你不也一樣沒用嗎?
驚鯢抬手打斷了她,先丟擲了一個問題,“你知道為什麼你爹要在這個時候離開嗎?”
“……以我的看法,父親應該是煩了。”
“父親無意過分介入小聖賢莊的麻煩中,張良叔叔又不肯抽身,他留在這裡只會徒增煩擾,不如離去。”
驚鯢點了點頭,“你說的沒錯,但不完全——你從小就聰明,但有些事,對你來說還太模糊,沒有足夠清晰的認知。”
“你爹離開既是在躲避,也是在表態。”
“表態?向誰?”阿言眉頭微蹙,不解道,“而且父親他也完全沒必要向任何人表達這種退讓躲避的態度?”
“當然有。”驚鯢淡淡的解釋道,“不過他表達的態度不是躲避——躲避只是他的行為,他也不是表態給你所認為的那些人看的。”
“那他的態度到底是什麼?又是在向誰表態?”
“你爹的態度很簡單,就是告訴別人想怎麼做都可以,隨心而為即可——他勸不動張良,又無意插手小聖賢莊之事,所以乾脆一走了之,將一切拋之腦後。”
“至於是向誰表態……你應該能想明白的。”
驚鯢摸了摸自己女兒的後腦,輕輕抱了她一下,“等你想明白,也就知道我為什麼說你沒必要摻和進來了。”
說完驚鯢就離開了,只剩下阿言一個人。
她確實聰明,驚鯢話說完她就差不多想明白了。
小聖賢莊的麻煩,誰也幫不了他們的根本原因在於,會幫他們的,能幫他們的,都是叛逆分子——就算不是,幫了以後也會被直接打成叛逆分子。
小聖賢莊只能孤身一人反抗帝國,做一個以命死諫的‘孤臣’,不能當拉幫結派的‘亂黨’。
但有一方能幫小聖賢莊,那就是帝國本身——你總不能說帝國是叛逆分子,自己造自己的反。
當然,帝國是個由無數個體組成的整體,整體不可能背叛自己,但其中的個體可以——除了皇帝以外的個體。
個體背叛了,一樣可以被打成叛逆,所以幫助小聖賢莊的必須是帝國的人,還得是帝國內不能被隨意打成叛逆分子的人。
這樣的人並不多,除掉皇帝自己,其實也只有寥寥數人有這樣的身份地位。
而有可能幫小聖賢莊就只剩下一個了,也就是古尋——雖說理論上講,相國李斯和儒家的關係更近。
所以在古尋離開桑海後,很多人就直接給小聖賢莊判了死刑。
但古尋同樣不是一個人,他代表的是流沙,是帝國內部的一股不小的勢力。
他離開了桑海,他不介入這件事,不代表整個流沙都不會不聞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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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小聖賢莊正門口。
荀子伸手接住被擊退的伏念,臉色蒼白如雪,以往總是打理的乾淨板正的衣冠此刻也破破爛爛的不成樣子。
至於伏念就更慘了,若不是荀子扶著,只怕站都站不穩了。
顏路和張良趕緊靠了過來,和師叔師兄站在一起。
而六劍奴已經圍成一圈,將他們四個完全包圍起來。
在六劍奴之外,則是幾十上百虎視眈眈的羅網殺手。
此時,小聖賢莊內部的廝殺聲已經基本停息,想來書院內的學生不是已經遇害,就是已經逃走。
荀子扭頭看了一眼已經逐漸被火焰吞噬的小聖賢莊山門,看了一眼小聖賢莊的匾額,渾濁無比的雙眼中不可避免的閃過了一絲黯然。
儘管他不認為小聖賢莊做錯了,但先輩傳下來的百年基業就此付之一炬,書院裡那麼多無辜的年輕學子因此遇害,即使性情剛硬如他,也不免為此自責,為此神傷。
“孔曰殺身以求仁,孟曰捨生以取義。”荀子看著三個師侄,語氣既慷慨,也低落,“我早就是該死的人了,能以此身踐行聖人之言倒也不虛此生。”
“只是可惜了你們……荀況無能!”
“是我等晚輩無能,連累了師叔……”伏念聞言立刻把責任攬到了自己身上。
從邏輯上講,背鍋的也該是他,肯定不能算到荀子這個已經隱退的老爺子身上。
他們害的老爺子一把年紀卻不能安度晚年,才是無能。
顏路淡然一笑,很灑脫的說道,“師叔言重了,無所謂可惜與否,萬物有始自有終。”
“離形去知,同於大通,也不錯。”
張良苦笑一聲,“兩位師兄一個承擔責任,一個灑脫淡然,倒是把話說盡,讓我沒什麼好說的了。”
“嗯……就跟大師兄說聲抱歉吧,師弟頑劣難訓,實在愧對師兄的苦心教誨。”
伏念沒說話,只是微微搖頭,表示不在意——他確實不在意,雖然當時會很生氣,但不會真的因此記恨。
“幾位真是感人吶,可惜……嘖嘖嘖……”趙高陰柔的聲音不合時宜的響起,人也緩緩走近,“要是早點想明白這些,何至於此啊?”
趙高語氣裡是壓抑不住的自得和囂張,小人得志的嘴臉展露無遺。
一般情況下,他不會這麼情緒化,但在他看來荀子等人已經是死人了。
面對死人,放開一點也無所謂。
荀子四人根本不搭理趙高,跟他實在沒什麼好說的。
趙高這會兒倒是不生氣了,只是朝六劍奴瞥了一眼,淡淡下令道,“送幾位先生上路吧。”
真剛等人正要動手殺人,卻突然停下了動作。
一把劍從天而降,直直的插在小聖賢莊一方和羅網一方的中間。
緊接著一道纖細高挑的身影隨之落下,屈膝落地,伸手握住了劍,將之一把抽起。
這把劍的淡粉色蓮花鯢魚劍首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也讓所有人都第一時間認了出來。
因為它是一把名劍,還是一把很特殊的名劍——越王八劍之一,驚鯢!
這是唯二不在羅網手上的越王八劍之一——嚴格來說是三把劍,但黑白玄翦名義上只算一把。
更特殊的地方在於,這把劍的持有者——羅網前天字一等殺手,驚鯢,她現在的身份是國師古尋的妻子。
知道這件事的人很少,但趙高,以及羅網的諸位天字殺手都是知道的,畢竟事關越王八劍。
趙高這些年可沒少惦記驚鯢和玄翦這兩把劍,一直想著補全越王八劍,為此也費了不少心思——當然,跟古尋搶東西他不是不敢,只想透過一些更委婉的手段,付出一定的代價把劍換過來。
可惜古尋一直不搭理他。
驚鯢劍出現,那持劍之人是誰也就不用說了。
驚鯢穿著她以前的殺手作戰服,臉上還帶著那副蜘蛛紋路裂痕面具。
趙高的臉色倏然一沉,心中隱隱開始擔心。
見驚鯢帶著面具,似乎無意表露身份,趙高索性也就裝傻充愣,權當不知道對方是誰,直接扯旗道:
“羅網奉命捉拿叛逆分子,無關人等,就請離開吧。”
驚鯢透過面具冷冷的看著趙高,“我要帶一個人走。”
“誰?”趙高眉頭一皺,但沒有直接拒絕。
若是帶走的人不重要,他也就忍了——雖說驚鯢要帶走的人不重要的機率實在不大,但趙高也是真的不想和驚鯢起衝突。
古尋的朋友他敢動,但古尋的女人他是真的不敢惹。
有皇帝撐腰他都不敢,畢竟皇帝只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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