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夜。
古尋一個人坐在位於將軍府內的居所院落內,天上飄著稀薄的雲彩,月光被遮住大半,星星顯得格外亮堂。
當然,無論是星星還是月亮,都不足以為人提供足夠的照明。
院中擺放著幾盞臺座石燈,此時都已經點亮,幾簇火光將院子染成了昏黃色。
古尋手裡拿著一卷竹簡,正在閱讀。
對於常人而言,這種程度的燈光並不足以供給閱讀需要,長時間在如此昏暗的環境讀書只怕要把眼睛看瞎。
好在古尋並不存在這種顧慮,哪怕漆黑一片也不影響他的視線。
這時候,院子角落處的陰影突然出現了一縷波動。
古尋手捧著竹簡,頭也不抬的說道,“過來坐吧。”
一道人影從陰影中浮現,穿著一身素色布衣,披著厚厚的斗篷罩衣,看著彷佛一個病弱美人。
看衣飾,她是農家俠魁田言,但臉已經恢復成了阿言的本來面目。
此時應該用她的真名稱呼——古言。
或者也可以用另一個稱呼——老父親不那麼貼心的大棉襖。
大棉……不是,是阿言,緩步走到古尋身邊,先欠身一禮問了句好:
“父親。”
古尋沒說話,只是抬手隨意的比劃了一下,示意她坐下說話。
阿言規矩的落座,姿態優雅得體,不負國師府大小姐的大家閨秀身份。
不過她最近做的任何事就和大家閨秀扯不上任何關係了。
坐下後,阿言瞥了一眼自己老爹手裡的竹簡。
據她所知,她老爹從來不喜歡看竹簡,都是看紙質書籍。
現在卻拿著一卷竹簡看,不知是否有特殊之處。
藉助昏黃的火光,阿言看見了竹簡背側刻著的兩個字——蒼龍!
這兩個字使得阿言心頭掠過萬千思緒,但面上毫無起伏變化。
古尋看著書,閒聊家常一般問道:
“去見你母親了嗎?”
“見過了。”阿言先點了點頭,然後說道,“娘她已經離開桑海了。”
“嗯?”古尋愣了一下。
驚鯢的行蹤,章邯並不能隨時監控到,古尋也沒有一天到晚盯著自己媳婦的癖好。
阿言要是不跟他說,這事一時半會他估計還真不知道。
“她去哪兒了?”古尋隨口問道,不指望一定會得到回答。
他最近‘眾叛親離’,驚鯢未必願意把行蹤洩露給自己。
阿言卻痛快的給出了答案,“回咸陽去了。”
古尋眉頭一皺,目光從竹簡上移到阿言臉上:
“你娘……是回去找紫女她們吧?”
阿言搖了搖頭,“孃的目的我不清楚,恐怕要父親您親自去問她了。”
古尋翻了下眼,視線回到竹簡上,嘴上說道,“你這是在嘲諷你老爹我啊!”
阿言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嘴上卻為自己辯解,“女兒不敢。”
“你還有不敢的事嗎?”古尋淡淡的回道,“你,你娘,你焱姨,還有你妹妹,你們這段時間一直聯合起來欺負我一個人。”
聽著老父親抱怨的話,阿言嘴角的笑意在不經意間逐漸擴大。
“父親,請您相信娘她們絕不會對您不利的。”
古尋輕嘆一聲,“我當然知道她們不會對我不利,可誰知道她們的所作所為,會不會對她們自己,對你,對你妹妹不利呢?”
“我倒寧願她們純粹衝著我來,至少我什麼都扛得住。”
阿言只能再為自己的母親開脫,“娘一定有她們的理由,不得不這麼做。”
“看來你知道點什麼了。”聽到阿言這麼說,古尋立刻敏銳的察覺到其中的問題。
阿言只能笑而不語,不否認,也不肯定。
“她們也許有這麼做的理由,但我也有阻止她們的理由。”古尋沒有追問,看著竹簡平靜的回應了阿言上一句話。
阿言微微垂下頭,依舊沒有接古尋的話。
確實,誰都有自己的理由,所以她這個當女兒的夾在中間也只能兩頭不得罪。
她不會向古尋透露任何自己母親的訊息,也不會向自己母親出賣自己老爹。
古尋也知道自己這個大女兒夾在中間為難,沒有真的和她計較的意思,擺了擺手:
“不說我們的事了,反正和你們這些晚輩無關。”
“說說你自己的事吧,農家到手了,打算怎麼用?”
阿言乖巧的反問道,“父親希望我怎麼用?”
“我希望你不用!”古尋沒好氣的回道,“按照我的意思,你應該待在國師府當你的大小姐。”
阿言輕笑著,對老爹的氣憤並不擔心,自顧自的解釋道,“農家很重要,決不能讓它落入羅網的掌控之中。”
“沒有你搗亂,農家也落不到羅網的手裡。”古尋一心二用,看著書,也沒忘了回應女兒。
“對諸子百家來說,農家只要不落入羅網手裡就足夠了,但對流沙來說,農家必須掌握在自己手中。”阿言繼續為自己辯駁。
古尋聞言不由笑出了聲,玩味的回道:
“你爹我現在也算正值壯年,這流沙首領的位置你就是再惦記,也得等上幾年,現在還不是你操這麼多閒心的時候。”
被老爹如此調侃,以阿言清冷的性子也不由有些羞赧,臉頰上飄起了紅暈。
她倒沒有解釋說自己不是想篡位——老爹明顯在開她玩笑,太認真就沒意思了——只是繼續為自己對農家的所作所為辯駁:
“父親,農家有十萬弟子,是除帝國外最大的勢力。”
“如此龐大的群體,只要流沙能將其納入掌控之中,就有了……”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古尋打斷了阿言的話,“我明白你的想法,也清楚你的擔心。”
阿言之所以一心掌控農家,為的就是他們的十萬弟子——當然,任何盯上農家的人都是衝著這個去的。
除了人,農家很難說還有什麼其他價值。
在阿言看來,皇帝不會一直容忍流沙的存在——最近自己老爹和皇帝的關係也確實變得越發緊張起來。
羅網可以存在,因為羅網是帝國的利刃……至少皇帝,乃至天下人都認為它是帝國的利刃,儘管羅網自己未必這麼想。
但流沙是古尋的私兵,不歸帝國調遣,也不受皇帝掌控。
這樣一股強大卻脫離控制的勢力,任誰也不覺得皇帝能一直容忍。
而看似強大的流沙,面對帝國絕對是毫無還手之力的——這是阿言的看法。
很多時候,人多並沒有什麼意義,想成事就得依靠少數人的能力與努力。
但有些時候,人少就是不行。
流沙顯然不缺乏稀少的精英,但缺乏足夠多的普通人。
有了農家的十萬弟子,流沙就能補足最嚴重的短板,真正成為一個帝國也很難隨意動搖的龐然大物。
當然,這必然會引起皇帝更深的猜忌與防備,也必然會招致皇帝更為決絕狠辣的打擊。
但這個過程也必然會被拉長。
阿言不指望靠著農家就能對抗帝國,她只是想借此拖延時間。
時間,足以解決橫亙在流沙之上最大的問題——嬴政!
有一點,阿言是和自己老爹的想法高度一致的——皇帝的長生夢註定只是個夢,也只能是個夢。
雖然她並不清楚嬴政的身體狀況,但她還是靠著流沙收集到的各方情報,以及自己老爹的隻言片語,以及嬴政近年來的種種行為做出了判斷。
這位帝國至高無上的皇帝不僅不能長生不老,而且很可能大限將至了。
嬴政活著,十萬農家弟子可以作為流沙的保命符拖延時間,等嬴政死了,這十萬弟子可就不止能保命了。
在她把目標放到農家身上後,古尋就基本明白自己這個大閨女在想什麼,要做什麼了。
古尋沒有指責她做錯了的想法,也沒有阻止她對農家下手。
阿言做出上述的判斷,並由此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因為她不夠了解流沙,也完全不知道古尋的計劃。
這個責任是古尋的,是古尋沒有告訴自己的女兒一切。
但他不責備阿言,卻也沒理由一味縱容她:
“現在的流沙首領是我,我自然會對整個流沙組織,對其中的所有人負責,如何保全流沙,也是我的責任。”
“阿言,有些事還不需要你們這些晚輩來承擔。”
古尋在委婉的勸說阿言收手。
若是之前,古尋可能不會說這些話。
阿言想鬧騰就鬧去,古尋一般不會阻止親人的合理行為——雖然阿言的所作所為未必足夠合理。
但是現在情況不一樣了,他希望搗亂的人儘量少一些。
儘管阿言的所作所為未必是在搗亂,也未必會導致對他不利的後果,可他還是希望一切能按照既定計劃來。
一輩子都不講究的古尋,難得的希望一切都能循規蹈矩的發展。
面對古尋的勸說,阿言沉默片刻後回道,“可我擔心您感情用事,會害了自己。”
“我怎麼就感情用事了?”古尋笑著反問了一句。
阿言也笑著回道,“您一直這樣,不然……當年您也不會救下我和娘。”
哪怕是做善事,古尋當年在雨中救下驚鯢並幫她產下阿言也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之後的一切,就是額外的一時惻隱,感情用事了。
“啊……”聽到這話,古尋盯著竹簡的目光恍惚了一下,旋即恢復焦點,淡笑著回道,“那你就更不該瞎操心,我感情用事可是在救人。”
“父親!”阿言的語氣突然加重,誠懇的對古尋說道,“我不想一直待在國師府,我想幫您。”
曉之以理看起來行不通了,阿言立刻該換動之以情。
後者對付古尋顯然更有效,不過她更喜歡用前者來說服人。
這一招果然更有效,古尋聽了當即神色一滯,陷入了猶豫。
從他的本心出發,他不想幹預阿言的所作所為。
對於自己一大一小兩個女兒,古尋更心疼的一直是大女兒,因為大女兒從小體弱,即使他用盡辦法讓她過的像個正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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