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都有什麼想法?”顏路抬手落子,同時含笑問道。
“什麼想法都有。”伏念跟著落下一子,語氣稍見平靜的回道,“請願的,拱火的,試探的,聯合的,威脅的,曉之以理的,動之以情的,誘之以利的……”
“簡而言之,熙熙攘攘。”
“那大師兄你怎麼看?”顏路反問,同時再度落子。
“我沒有看法!”伏念語氣嚴肅的回道,重重的按下一枚黑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師弟不要失了本分。”
作為儒家弟子,臣不議君,子不評父是本分。
嬴政這位始皇帝尤其重視這一點,所以直接廢除了周王朝使用的諡號,同時也沒有重新啟用商王朝的廟號,規定單純以代數傳承來代稱皇帝。
在這種情況下,伏念等人身為儒家弟子,自當守好本分,不妄議帝心,更不該妄圖鑽營投機。
當然,伏念不想摻和的另一個重要原因是,顧不上。
“別忘了,我們現在另有正事要忙。”
顏路聞言雙眼一跳,心中瞭然。
對伏念來說,泰山封禪固然是一等一的大事,但只要嬴政沒明令要求小聖賢莊負責,那眼下對伏念來說最要緊的就還是抄書的事。
目前這個工作的推進速度還很堪憂。
這個時代畢竟沒有自動化,必須全靠人力完成,而且還不能光明正大的幹,速度肯定提不上去。
效率低就算了,伏念似乎還有些應激障礙加被害妄想……雖然焚書令還沒正式下來。
他生怕留存的副本少了不保險,在有流沙不限量提供抄寫用紙的情況下,恨不得一卷書抄他一千幾百份的副本。
多抄點書沒什麼,應該說還是大好事,畢竟這年頭限制百姓讀書最大的障礙之一就是書太少。
但是沒完沒了的抄書也不是事兒啊!
人的雙手,生來不只是為了幹抄書這一件事的。
好在伏念只是有些反應過度,理智尚存,還知道先把藏書全部抄錄少量副本後,再考慮進一步的數量擴大。
“大師兄,眼下齊魯大地都已沸反盈天,小聖賢莊想要不聞不問,只怕……難啊!”顏路想了一下,語氣微妙的提醒道。
顏路自己是個與世無爭的性格,並不代表他就一定覺得與世無爭是好事。
泰山封禪之事,小聖賢莊不摻和,真的就能偏安一隅,恪守規矩了嗎?
“不以規矩,不能成方圓。”伏念淡定的回道,“為君者既未發話,我等臣民自當緘默。”
顏路咧了咧嘴,感覺焚書令已經擾得大師兄腦子有點不轉圈了。
守規矩?
小聖賢莊做的事和守規矩扯得上關係嗎?
當然,抄書不違法,偷偷摸摸抄書同樣不違法,探聽尚未公佈的朝廷政策才是違法的。
但焚書令的事不是小聖賢莊刻意打探來的,而是主動送上來的。
所以嚴格來說,小聖賢莊最多算不主動違背規矩。
守規矩顯然不等於不違背規矩。
按照伏唸的說法,他其實已經越線了。
更重要的是,對嬴政來說,上述不等式依舊成立,所以小聖賢莊的所作所為該如何定性,就更是純看他心情了。
面對皇帝這種生物,過分的搶奪主動是找死,但一味的被動忍耐就是等死了,尤其是在周圍有一群心懷不軌的敵人……也可能是豬隊友的情況下。
“大師兄,別忘了你答應長公子扶蘇的事。”顏路輕聲提醒道。
伏念落子的動作一頓。
顏路想要提醒他的肯定不是那件事本身,因為他答應的事就是抄書,而這件事他正辦著呢。
所以他這個師弟要說的,其實是當日扶蘇訪問小聖賢莊,他們私下的那場會談……
顏路的聲音再次響起,“大師兄,天下大勢的大漩渦,小聖賢莊躲不開,這封禪大典的小漩渦,小聖賢莊只怕也躲不開啊!”
“……我明白了。”伏念沉重的放下手中的棋子,低沉的回應了一句。
接著,二人不再言語,專心於棋局。
或者說看起來專心於棋局。
………………
桑海城,古尋的小院內。
時間已近黃昏,古尋早早的吃了頓飯,一個人坐在院子裡,盤算接下來該幹什麼。
這一盤算起來,就發現千頭萬緒,根本沒個頭尾。
蜃樓的事,儒家的事,羅網的事,還有即將到來的泰山的事……
一樁樁一件件,似乎他都該過問一下。
但要是都過問,那他的事也太多了,而且……完全不知道從哪兒開始。
哪件事都要處理,哪件事也都有難處,就算是古尋,也沒辦法一蹴而就。
“一介武夫……終究是一介武夫。”古尋抱著胳膊,自嘲的笑了兩聲。
不過他心裡也沒太在意。
這些事哪怕辦不成,也就辦不成了,終究只是無關緊要的‘細枝末節’。
只要真正的大事辦成,這些……反正不用他去頭疼。
正當他閒了沒事胡思亂想之際,院內出現了一聲細微的腳步聲。
古尋扭頭看過去,來人正是驚鯢,不過她手裡拿的並不是自己的驚鯢劍,而是方方正正的白劍卻邪,穿著的也是卻邪平日裡的衣服,並不能凸顯身材,甚至應該說乾脆就是在遮掩身材。
古尋既不驚訝她人來,也不驚訝卻邪劍和她的穿著,只是笑著招手,“難得啊,願意主動來見我,過來坐。”
“大澤山的情報你收到了嗎?”驚鯢走過來,坐到古尋對面後,直入正題問道。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今早的我收到了,之後的還沒送來。”古尋調整了下坐姿,回答完反問一句,“怎麼,羅網那邊有訊息傳來?”
之前雖然清洗了一遍桑海區域的羅網殺手,但這裡還殘留不少情報人員,以及古尋他們刻意留下來的少量‘自己人’。
這些人,共同維持著這片區域的羅網運轉。
當然,也只是最基本的運轉,就像一個只有前臺客服的公司。
不過靠著這些人,也足以暫時糊弄住趙高,讓他仍然以為桑海一切如常。
羅網的情報自然也會正常朝這邊送,但延時比較高——情報只是會往這裡送,但不會專門往這裡加急送。
按理說,驚鯢應該不會這麼快從羅網那邊收到大澤山之戰落幕的訊息。
驚鯢搖了搖頭,“有訊息,但不是大澤山的。”
“羅網在抽調人手前往魯縣博陽周圍。”
這兩個地方換種說法就是,泰山附近。
古尋對此並不意外,“嬴政從咸陽出發才剛開個頭,封禪之事已經傳的沸沸揚揚,天下皆知,羅網肯定是出了大力氣的。”
從咸陽到泰山,如果是蓋聶這類江湖人,最快估計三四天就能到,但嬴政的出巡隊伍至少要一個月才能到。
就古尋所知,朝廷那邊規劃的預定抵達泰山的時間,是在五十天以後,將近兩個月。
一方面,嬴政的出巡隊伍在事實上是流動朝廷,沿途經過的城池都要逗留考察。
另一方面,皇帝出行,必須得保持體面。
嬴政的馬車減震系統再優秀,那也還是馬車,該有的顛簸還是會有。
減輕≠沒有。
速度一旦提上去,顛簸的程度就會直線上升,出巡隊伍承擔的出行壓力也會直線上升。
退一步說,就算嬴政扛得住舟車勞頓,跟著他的還有不少年紀不小的老頭,這群老傢伙可未必扛得住造。
但是就這麼一支慢悠悠的隊伍,才剛出發沒兩天,有關泰山封禪的訊息就傳遍天下。
這怎麼可能沒問題呢?
而有能力在這麼短時間內將訊息傳遍中原大地的組織,寥寥無幾。
流沙沒幹這事。
帝國朝廷有能力,但不會做。
剩下的也就羅網一家了。
“儒家這一次,算是被羅網成功的給架起來了。”古尋跟著感慨了一句。
趙高這個逼,雖然一肚子壞水,整天不憋好屁,但能力和手段確實不差。
那邊剛算計完農家,這邊就開始架儒家,真是一點不耽誤。
不得不說,論起對付諸子百家,就算是古尋也得承認還是他趙府令更專業。
行動效率比古尋這個鹹魚強太多了!
“果然是借封禪之事對付儒家嗎……”驚鯢聽了古尋的話,輕聲呢喃了兩聲。
“你在擔心儒家?”古尋聽到後下意識的反問了一句,問完就知道自己想岔了,“你是在擔心顏路吧?”
“你覺得羅網這一次能成功嗎?”驚鯢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反問了一個問題,也算表明態度。
古尋聳了聳肩,“我不好說,趙高具體什麼計劃我都不知道。”
“不過,就我個人的看法,不管趙高打算做什麼,成功的機率都很高。”
“羅網最擅長,也最喜歡的就是利用敵人內部的矛盾與漏洞。”
“在大澤山,對付農家靠的就是迅速引爆農家內部的矛盾,而儒家……”
說到這裡,古尋不由笑出了聲。
如果說農家內部的矛盾更多源自於利益之爭與派系鬥爭,那儒家內部的矛盾就更接近宗教矛盾了。
大家互相看對方都是異端。
你要說直接的利益衝突,真的不多,但卻在根源上,在自身派系的存在正義性上,有著不可調節的衝突矛盾。
這種充斥著更多情緒與思想上對立的矛盾,無疑更加容易被有心人利用。
再加上泰山封禪是嬴政密切關心的大事,以趙高對自己主子的瞭解,很輕鬆就能將皇帝的怒火引燃到儒家頭上。
“小聖賢莊也躲不過?”雖然聽到了壞訊息,驚鯢表情卻沒有多少變化,依舊平靜的問道。
古尋又一聳肩,“如果只是儒家內部衝突,小聖賢莊當然可以避開。”
作為儒家聖地,小聖賢莊不想下場的話,誰也拉不動它,最多就是被人罵一罵。
但小聖賢莊在儒家內部本就沒少被diss,也不差多這一兩句罵。
“但這場矛盾遲早會燒到儒家以外,就像農家在大澤山的情況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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