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魯大地,帝國直道上,一行龐大的車隊正以不快不慢的速度穩定前行著。
車隊的核心,是一輛經過特別改造的機關馬車,而且改造的程度還要在相國李斯的馬車之上,車廂的高度寬度長度都有明顯增加。
也因此,縱然有五匹馬並排拉車,這輛馬車的速度也提不上去,現在這樣基本就是極限速度了。
《王度記》有言:天子駕六,諸侯駕五,卿駕四,大夫三,士二,庶人一。
自春秋以降,禮樂崩壞,各個諸侯王都僭越禮制,用起了六馬的天子車架。
不過在天下一統之後,理所當然的僅有始皇帝嬴政一人還有資格坐六駕馬車了。
而始皇帝廢分封改郡縣的操作也使得天下再無諸侯一說,理論上也就沒人能坐五駕的馬車,不過考慮到諸位皇子終究身份不一般,得不著封地這種實惠了,好歹也給人留點面子工程,便特許了他們乘五駕馬車。
當然,也不是每一位公子都能得到這份優待特許。
不過扶蘇身為長公子,還是有實際權位的公子,自然有這個資格。
一般來說,扶蘇的馬車和其他人的機關馬車並無太多區別,最多也就是規制上多一些裝飾,外加一些只有皇族可用的玄鳥花紋,像這輛馬車似的又加寬又加高又加長的操作很少見。
因為實際意義並不大,反而在行駛的時候多有拖累。
扶蘇這一次之所以要這麼做,也是無奈之舉,因為不擴大馬車不行。
車廂之內,扶蘇穿著一身白衣,身披雪白斗篷,坐在榻上閉目靜心,一眼望去,恰似當年的嬴政。
扶蘇長大之後,古尋每一次見都會感慨,這孩子和他父親長的可謂既像也不像,而且不是那種什麼神似形不似之類的情況。
這父子倆,既非神似,也非形似,既非神不似,也非形不似。
具體來說,五官上有所相近,卻最多不過四五分的接近,氣質上也有所類似,但最多還是隻有四五分甚至更少的程度。
乍一看他,總能看到他父親始皇帝嬴政的影子,仔細一瞧,卻發現分明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人。
就是這麼矛盾且古怪。
扶蘇的側手邊,一個龐大的身影聳立著,仔細一瞧,身形句僂,虎背熊腰,紗布矇眼,皮膚還隱隱泛著鐵灰色,正是昔日魏國披甲門的首領,號稱“百戰無傷”的典慶。
此番扶蘇出巡齊魯,前往桑海,古尋從流沙內欽點的隨行護衛高手,便是典慶。
當然,後來又增補了一個玄翦,只是他習慣躲在暗處。
其實典慶也不喜歡太出風頭,更不想和堂堂長公子殿下同乘馬車,奈何扶蘇非拉著他坐一起,甚至不惜把馬車都給改造了,他實在是不好推辭。
玄翦就機智的多,本來就是半路趕過來的,露了個面後就直接消失不見,搞得扶蘇就是想拉著他同行也找不著。
】
典慶的眼眸透過紗布看著扶蘇,好像視線可以穿過阻礙,沉悶的聲音在密閉空間內嗡嗡迴響:
“公子殿下,此舉冒險,萬不可為。”
雖是勸諫之語,不過典慶的語速卻是不急不徐,穩重而鎮定,不顯半分急色。
扶蘇嘴角掛著淺澹溫和的笑容,沉聲回道,“典將軍不必擔心,我明白自己在做什麼,不過是些許‘意外’罷了,無妨。”
典慶作為流沙的成員,在帝國內部也掛了個空頭軍職,算是個中層軍官,稱一句將軍也可以——當然,標準意義上的將軍,整個帝國都屈指可數。
“若是早早的便掀了對方的底子,豈不是浪費了他們一番心意?”扶蘇右手輕輕敲擊著身前桌桉,語氣難辨喜怒。
此時,車隊距離桑海城還有一百多里的路程,以他們的速度,不出意外大約要兩日光景。
可是不出意外是不可能的,甚至於扶蘇此時已經大概知道會在哪裡出意外,只是還不清楚具體會遭遇什麼——或許這已經不能稱之為意外,而是一場陰謀,針對帝國長公子的陰謀。
這種情況下,扶蘇是可以直接避開,甚至提前挑破敵人的陰謀詭計,這也是典慶的建議。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典慶覺得,就算防衛力量再強大,扶蘇也應該儘量避免自己陷入危險之中,畢竟他們的對手也不是傻子,明知道己方這邊什麼情況,不可能隨便派幾個阿貓阿狗過來湖弄事。
扶蘇卻不同意,堅持要按原定計劃來,不管敵人佈置了怎樣的陰謀詭計,天羅地網,也要強行闖過去。
典慶有典慶的道理,扶蘇自然也有自己的理由。
他可不像自己的老師,有那麼多惡趣味,若是沒必要的,他不會堅持冒險,畢竟安安穩穩的總是好事。
但敵人的陷阱,扶蘇不真的親自趟進去,就無法弄清楚他們究竟做下了多少安排,暗地裡有多少陰私算計。
選擇躲開或是間接提前處罰,都難免留下些許隱患。
對扶蘇來說,他有把握確保自己沒事,自然想要做的徹底一些。
不過典慶的考量也是真情實意,他作為下臣,自然要優先確保主君的人身安全。
兩人又爭執了一番後,最終還是典慶屈服了。
雙方都佔理的情況,自然是扶蘇這個高位者說了算,典慶的話說破天去也只是諫言,採不採納取決於扶蘇的態度。
而這件事上,扶蘇的態度相當堅決。
勸諫失敗的典慶沒有因此唉聲嘆氣,神情依舊平靜,粗糙的大臉上幾乎看不到任何情緒起伏,彷彿之前一個勁勸阻扶蘇的人不是他似的。
作為一個能夠在戰場上以肉身撞壞一百輛戰車的男人,他的心智和他的肉身一樣堅韌,自怨自艾,怨天尤人這類詞彙一向和他絕緣。
既然長公子執意入局,那他現在該考慮的自然是儘可能確保長公子的安全。
………………
桑海城,小聖賢莊。
在天明帶著石蘭跑路以後,一眾受傷的儒家弟子也相互攙扶著,一瘸一拐,歪歪扭扭的離開了這裡。
如果可以,他們也不想鬧出太大的動靜,畢竟他們所秉持的抓姦細的說辭,只是一廂情願。
就算石蘭真的有問題,他們的掌門師公也未必會認可這種擅作主張的行為……更不要說他們還沒成功,人沒抓住,證據也沒有半點。
這種情況下,他們受罰的機率可比受賞的機率大得多了,還是默默的躲起來舔傷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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