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嗵!”一聲悶響出現在我的耳際。
是我的身\_體,重重跌到了硬地上。
努力睜大了眼睛,趴在地上的我費力地抬起頭,剛想支起手臂站起來,身-子卻被背上的一個重物給壓了回去。
忍住下巴上真真的疼,我扭過頭,赫然發覺自己的背上橫壓著一條手臂,籠在墨紫色的衣袖裡,末端那微微蜷曲的手指,無力地扣著我的右肩。
我訝異的目光沿著這條手臂,挪到了它的擁有者身上——那個趴在地上看不清面目的,披散著一頭黑髮的人。
沒有呼吸,沒有動靜,死了一般。
泛著幽深紫光的黑髮,一身墨紫色的袍子,扣住我的手掌……愣足片刻,我那尚未被撞糊塗的腦袋突然將身邊的人與那可惡的醜八怪重疊到了一起。
莫非……這傢伙幻化成了人形?!
眨眨眼,我眉頭一皺,管他那麼多呢,趁他這副模樣,趕緊脫身是正經。
小心將身-子翻轉過來,用足力氣推了好幾次,終於挪開了這條壓住自己的長長手臂。吁了口氣,我坐起身,這才發現此時身在一方寬闊的山洞之中,而山洞的洞口,就在正前方。
我一骨碌爬起來,跛著腳便要向洞口衝去。我要離開這裡,我要馬上回到子淼的身邊。
可是,我剛剛邁出一步,一隻有力的大手便緊緊捏住了我的腳踝。
“不準走……”沉緩的聲音從地上那個傢伙的身\_體裡傳出,有些慵懶,卻暗含著不可拂逆的霸道。
我倒吸了一口涼氣,抓住我的那隻手,冰一樣寒,只觸及方寸,卻足以凍住整個身\_體。
他……清醒過來了?!
那個傢伙慢慢爬了起來,走到我的前方,高大的身影霸氣十足地把洞口擋住。
這麼些年,我從未見過膚色如小麥般黝深的人,他稜角分明的臉孔每道線條都像是用刀子雕過似的,處處透著咄咄逼人的凌厲。可是,那雙本該圓睜的眼睛,卻懶懶地半眯著,細細長長搭在前頭的一縷亂髮,擋不住從眸子裡透出的銳利光華。
“你……你是何人……”我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警覺且恐懼,同時問了個傻得不能再傻的問題。
“一口一個醜八怪,你不是叫得很順口麼?!”他俯視著我,口氣裡聽不出任何感情。
我的猜想果然成了事實。
“之前嘴皮子不是挺厲害麼?!”他的大手肆無忌憚地捏住了我的下巴,“怎麼,現在成啞巴了?”
好疼!從來沒有承受過如此粗暴的對待,我的記憶裡,只有另一個男人溫柔的臉孔,如水的憐愛。
“說話啊!”他鐵鉗一樣的五指又加了一分力氣。
眼前之人,分明想讓我屈服,分明想看我求饒的樣子。
可我偏不求饒,任它疼得鑽心入骨,也不讓他得逞。
憤怒,足以驅趕所有的恐懼。
我直視他,不再躲避,兩個人的眼神,一個暴戾,一個倔強,交集在空氣中,幾乎能擦出火來。
僵持許久,他突然鬆開了手。
“有趣的女-人,哦,不是,是妖怪。”他上下打量著我,“現在就殺了你的話,未免太可惜了。來日方長,我們有的是時間。”
“他會來救我!”突然間,我昂起頭,我要提醒這個好了傷疤忘了痛的狂妄傢伙,世上還有一個人,是在他之上的,無論品行還是本事,他只是個狼狽的手下敗將。
“他?”無可遏制的怒意將他眼裡的慵懶一掃而空,下意識地伸手到了背後,再攤開到眼前,殷紅的血液沾了一掌。
他的傷口還在滴血?子淼那一箭的威力,又給了我一絲藐視這個傢伙的底氣。
“剜鱗之仇,我必要他雙倍奉還!”他的話裡頭,除了言出必行的殺氣,還有落敗的恨意與不甘。
“你不是他的對手,永遠都不是!他很快就會來救我,聰明的還是趕快逃命去吧!”
我笑,笑得得意,他越是生氣,我越是高興。
兩道銳利如刀的眼光,突然投到我的臉上。
“美人在懷,他不會來的。”笑容裡充滿嘲弄。
美人,就是那個美人,已經成了我心中一觸就疼的隱疾。洞庭湖上發生的種種,明顯的,細微的,翻江倒海地湧入我腦中。
“那麼美的一個女-人,是男人都會心動的。你跟她比,著實差得太遠了。”他搖頭,裝出遺憾又惋惜的樣子,“若不是想趁亂脫身,我都願意多看她幾眼呢!死心吧,你已經不是他心中的第一位,過不了多久他就會把你忘得乾乾淨淨!”
“住口住口!”我捂住耳朵,憤怒地朝他大吼,“你胡說八道!你知道什麼?他會來救我,一定會來救我!”
他的胡言亂語,戳中了我最懼怕的事,又準又狠。
從三十年前那個夏夜開始,我習慣於他的照顧,習慣於他的寵愛,習慣於將他視為我全部的世界。
如果第一秒,他忘了我,那麼第二秒,我的世界毀於一旦。
這個時候,我多麼希望自己是個感覺又遲鈍又不準確的妖怪,所有的一切只是我在恐懼與無助下突然躥出的愚蠢猜想。子淼怎麼可能忘記我,三十年的日出日落,三十年的朝夕相伴,我是他身邊的唯一,唯一!
對,我太傻了,居然傻到對子淼產生懷疑,他會來的,一定會來!什麼美人在懷,只有那些凡夫俗子才會迷於美色,他是神仙,怎會跟那些俗人同流合汙?!他會先救那女-子,或許只是因為她是血肉之軀的凡人而已,跟我這個妖怪比,她著實要脆弱太多,先她後我,這麼做也合情合理。
我默不做聲地找著能讓自己信服的理由,堅定著自己的念頭,其他的雜念都見鬼去吧!信他,我一直都相信他,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動搖我對他的信任。
他看著一言不發的我,以為他對我的打擊奏效了,眉梢流過一絲得意,說:“吼吧,吼得再大聲也改變不了事實,總是你等到身化塵土的那一天,他也不會來的。不過,如果你肯求我,那麼我也許會答應你,將來把他的屍體帶回來,給你看看,也算了了你的心願。”
這回,我不再生氣,也不再瘋狂,抬頭看著他,給他再燦爛不過的笑容:“我信他。”
“你……”他眉頭一蹙。
我突然的坦然,大概又讓這個傢伙失望了。
轉過頭,光亮仍在的洞口又映入眼中,那點點光明,誘惑著我再次升起逃跑的念頭。
如果可以選擇,我寧可自己逃回他身邊,而不是坐在這裡等他來救我。
趁對方盯著我出神的剎那,我拿出此生最快的速度,風一樣朝洞口跑去。
他居然沒有追過來。
我的心快跳出喉嚨,以為成功就在眼前。
“砰!”我被彈開老遠,落地時的劇痛差點讓我叫出來。
毫無遮攔的洞口,居然布著一層堅固的結界。
傷痕累累的胳膊被猛地揪住,他粗魯地把我從地上拽了起來,一隻大手狠狠捏住了我的下巴:“你不是那麼相信他會來救你嗎?那你為什麼還要逃跑?你就是個連自己都想騙的騙子!”
好討厭的話!我用我的另一隻手,死命摳住他的手腕,狠狠拉開他的魔爪,順勢一口咬在他的手掌上。
“啪!”一聲脆響,一記重重的耳光落在我臉上。
踉蹌之下,虛弱的身\_體栽倒在地。
我的唇角,滲出血絲,他的手指,冒著血珠,兩敗俱傷的景象。
忍住痛,我努力站起來,無畏地走到他面前,揚起手臂。
“啪!”
還給他的耳光,同樣響得清脆。
“你讓我厭惡!”
我冷睨了他一眼,回頭一瘸一拐地朝山洞的另一邊走去。
他此時的表情,我沒有看見,也不想看見,接下來他要怎麼報復我,我也不在乎了。現在,我只想找個地方,安靜地等待。
子淼,子淼……
我坐下,靠在山洞的一角,閉上眼,默默唸著他的名字,在莫名的絕望中等待著希望……
越來越暗的光線下,兩道複雜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我,我覺得。
一、二、三……三十……四十六……五十……六十……九十……我捏著小小的石塊,愣愣地數著洞口石壁上的三排細細劃痕。
跟浮瓏山上一樣,它們是專屬於我的時間記錄。不同的是,這裡的一劃,只是一天。
我被封在山洞裡,已經整整九十天。
他沒有來。
可是,我依然在等,我沒辦法說服自己放棄。
九十天,我天天坐在洞口,盼望著那個一襲白衣的高挑身影。
望得久了,眼睛生疼,連偶爾的飛鳥蟲蝶,我都以為是他的化身,忍不住地高興。可只要眨眨眼,現實就立即提醒我,那只是個幻覺。
十來天前,外頭下起了雨,我興奮得幾乎要跳起來。雨,水,那是他的標記啊,他一定就在附近吧,他一定找到我了!
然而,那場雨很快就停了,留在地上的積水轉眼便被初夏的驕陽烤得一滴不剩。
現在已是六月,我的身\_體越來越虛弱。
-舔-了-舔-已經乾裂的嘴唇,目光落到了身邊不遠處的一罐清水和一包野果上。是那個傢伙留下來的,他每天都會為我準備新鮮的飲水和食物。
我不領他的情。九十天,我滴水不沾,粒米不進,只是回憶著那個初秋的傍晚,那一盤盤好吃又精緻的食物,八寶粥,百花酥……我寧可拿精神上的“食糧”度日,也不要他給我的東西。
這些日子,我拒絕跟那個傢伙有任何交談,而他好像也不怎麼搭理我了。起初,除了外出找食物,他大部分時間都在山洞一角打坐療傷。我們兩個,互相當對方不存在。不過,自從背脊上的傷痊癒後,他開始早出晚歸。
他去哪裡,什麼時候回來,這些當然不是我關心的,我只介意他當初說過的狠話,害怕這個卑鄙的傢伙真的跑去尋子淼的麻煩。不過,他似乎並沒有把他殺氣騰騰的恨意變成現實,因為他每次回來,身上除了燻人的酒味之外,沒有半點血的味道。
或許,他只是出去學著人類的樣子喝酒找樂子!
我嘆了口氣,怔怔地看著洞口外的天空,從白雲浮動到星月閃爍。
迷迷糊糊中,身後的腳步聲驚醒了我。
是他回來了,每次都是這樣,他從不經過洞口,總是鬼魅一樣突然出現在山洞裡的一角。時間一長,我也習慣了。
歪頭靠著石壁,我繼續觀賞著有限的夜景,根本不理會身後的人。
“你覺得你還能撐多久?”他的聲音有藏不了的怒氣。
我沒有任何回應他的意思,連身-子都懶得動一動。
肩膀突然被人扣住,逼我轉過身。
深紫色的眸子裡,映著我冷漠的臉。
他伸手取過水罐,仰頭飲下一大口,旋即把瓦罐一扔,扳過我的臉,猛地貼了上來。
他以口對口,不容分說地將清水灌到我嘴裡。
這……這個瘋子!
我拳打腳踢,拼命想要推開他,可他的力氣比我大太多,除非他肯鬆手,否則我只能任其擺佈。
我是妖怪,雖然也需要進食飲水,但是三個月不吃不喝,並不會讓我虛弱到這個地步,無色就快開花了,我的精元已經漸漸耗去,如果不趕在花開之前回去浮瓏山,後果可想而知。
可這個瘋子,卻以為只要餵我幾口水就能讓我恢復體力。
我不再掙扎,任由微溫而甘甜的清水緩緩流進我乾涸已久的身\_體。我當然不會告訴他我虛弱的真正原因。
主意早已打定,無色花開之前,若子淼仍不出現,我寧肯灰飛煙滅。
喂盡最後一滴,他滾燙的唇終於離開了我。
我用力擦著嘴,極不願意他的味道留在我身上。
而他,居然像個偷食成功的孩子一樣,笑得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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