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嫻和李忠被眾人擁簇著來到了營牆之下,這是李嫻第一次直面戰場,即使此時的李嫻只能感受到戰爭的冰山一隅,卻依舊給她帶來了無限的震撼。
耳邊是“咚咚咚”的戰鼓,幾乎和她心跳的頻率相同。腳下的大地微微晃動,遠處震天的喊殺聲隱隱傳來,間或有慘叫聲穿透戰鼓和廝殺的聲音刺入李嫻的耳朵。
而李忠同樣也沒有見過這樣的場面,光是聽著這聲音已經讓他有些怯步……
他是世子,以後平陽侯所有的榮耀都是他的,他只需要安安穩穩的活著便是,沒有必要以身犯險……
想通了這裡,李忠看了看即將落下的營門,嚥了咽口水,對李嫻說道:“公主……我上去看看,你們在這裡保護公主。”
說完也不再看李嫻一眼便匆匆的登上了梯子,向營牆上爬去。
李嫻看了一眼李忠落荒而逃的背影,轉頭對身後的華服京衛說:“你們到戰場上去吧,多一個人便多一分力量。”
“這……可是公主,我們要保護您的安全。”
“你們現在去殺敵,就是在保護本宮的安全。”
李嫻的聲音很輕,甚至,在這嘈雜的環境下讓她的聲音被些許混淆,但即便這樣依舊給人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是……!”
侍衛長看了看李嫻,最終還是不敢忤逆這位長公主殿下的意思。
“你們跟我來!”
侍衛長一揮手,在營門落下之前的最後一刻,帶著他的兩隊侍衛衝向了戰場。
隨著一陣陣飛揚的塵土,匈奴騎兵甩著手中的彎刀,對上了離國步兵衝鋒的兵線……
“啊……”
霎時間,慘叫聲不絕於耳,不知道在這一刻,有多少鮮活的生命就這樣隨著這一聲聲的慘叫,永遠的倒在了這片土地上。
林挽月額頭上的汗成股的往下流,此時她的後背已經溼透了,粗布料的衣服被汗水浸透刺著她的皮膚。
她的身邊放著兩壺空掉的箭筒,而林挽月搭弓射箭的動作依舊在繼續。
她的雙腮鼓起兩個小包,嘴唇緊緊的抿在一起。
臉上是無比嚴肅的表情和銳利如鷹的眼神。
此時,林挽月每一次低頭搭箭的時候,她的雙手都如篩糠般不住的顫抖。
但是,當林挽月端起黑弓,拉弓瞄準的時候,那雙抖動的手立刻便神奇般的恢復了它應有的沉穩。
一箭接一箭精準而又快速的射出,掩護下面衝鋒的步兵。
林挽月根本無暇顧及自己雙臂上傳來的痛,此時此刻哪怕是拉廢了她這一雙手,她也絕對不會允許自己停下來的……
爬上了營牆的李忠臉色蒼白的站在李沐身邊,特別是當李忠看到那些他從京中帶來,他認為是“一等一”好手的護衛們,在對上匈奴人的彎刀戰馬之後,一個照面便被匈奴人猶如劈瓜切菜般砍倒時,李忠的鼻尖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而李沐根本就沒有功夫關注身旁的李忠,他眺望著遠處的戰局,在心中分析著雙方的戰況。
“舅舅。”
沒有人“保護”的李嫻不知道什麼時候也爬上了營牆,來到了李沐的身邊。
聽到侄女的聲音,李沐立刻轉頭責備的說道:“胡鬧,你上來幹什麼?”
“公主,您怎麼也上來了,我送您回去吧!”李忠第一時間來到了李嫻的身邊。
對此李嫻只是淡淡了笑了笑,沒有說話。
見李嫻如此,李忠也只好訕訕的說道:“那你就站在我身邊,這城牆上偶爾有流矢飛過。”
說著李忠拔出了腰間的佩劍,半擋著李嫻的身體,緊張的看著前面。
李嫻為什麼會爬上營牆?
她自然不會告訴李忠,當太陽冉冉升起,一束陽光晃到了她的眼睛,李嫻抬起廣袖欲遮擋陽光,卻看到在營牆上,一個單薄直立的身體,居然和冉冉升起的紅日重合。
看著那霎時間光芒萬丈的背影,李嫻不顧眼睛上傳來的刺痛愣了神。
這人光看背影略顯瘦弱單薄,但是卻透出了一股子倔強,在人頭攢動的營牆上唯獨他一人若腳下生根般巋然不動,面對間或飛過的流矢毫無懼色。
李嫻眯著眼看著那人的背影,總覺得似曾相識,於是她鬼使神差的託著長長的宮裝爬上了梯子,只為到這營牆上親眼印證自己的猜想。
李嫻轉過頭去,一眼,便在眾多移動的弓箭手中看到了林挽月。
此時的林挽月正低著頭從箭壺裡抽出了一支箭,汗水順著她黝黑的面龐汩汩流下,正好有一滴汗珠順著她的鼻尖滴落。
見到這一幕李嫻皺了皺眉,李嫻一眼掃去,發現眾多弓箭手彷彿都沒有林挽月那麼疲憊。
很快,李嫻回憶起絹報上的內容,心頭閃過一絲明悟。
片刻後,林挽月已經在李嫻的注視下射出了一支箭,李嫻一直注視著林挽月搭弓射箭的全過程。
李嫻看到了林挽月搭箭時的疲態。
看到了林挽月在拉起弓時神色的轉變。
看到了林挽月在射完一箭後,再次低頭搭箭時臉上閃過的懊惱。
同時李嫻也看到了林挽月在搭箭時顫抖的雙手……
看著看著,李嫻的心中流淌過一股特別的情緒,裡面夾雜了名叫震撼的東西……
突然,林挽月將黑弓丟在了一旁,然後轉過了頭。
李嫻和林挽月就這樣隔著攢動的人群,遙遙四目相對。
林挽月看到李嫻的那一刻,明顯的愣了愣,然後便朝著李嫻這邊跑了過來。
“大帥!”林挽月來到李沐身邊單膝跪地。
“講。”
“大帥,匈奴人的騎兵已經不在弓箭手的射程範圍,小人請求大帥准許我帶著飛羽營士兵放下繩索到下面去協同步兵一起作戰。”
“準!”
“謝大帥!”
林挽月從地上站起來的時候,李嫻離她很近。
近到可以清楚的看出來林挽月衣服顏色因汗水的緣故發生的變化。
近到可以清楚的看見林挽月臉上成股流下的汗珠。
近到可以清楚的看到林挽月在迅速起身的時候身體那不明顯的搖晃。
林挽月沒有再看李嫻,而是火速轉身,朝著弓箭手的隊伍跑了回去,片刻後李嫻便聽到林挽月比一般男子稍顯清脆的喊聲:“飛羽營所有士兵聽令!立刻放下手中的弓箭,拿起兵器,放下繩索,隨我到下面去協同步兵營作戰!”
“是!”聲音整齊劃一,沒有一個人猶豫。
大家紛紛放下了手中的弓,有人迅速放下繩索。
林挽月首當其衝的走在了隊伍的最前面,在李嫻的注視下,毫不猶豫的就著繩索滑下了營牆……
飛羽營的其他士兵也快速的就著繩索滑了下去,林挽月站在營牆前的土地上簡單整合了一下隊伍,吼道:“隊伍散開一些,不要太密了,拿好兵器,跟我衝!”
說完林挽月轉身,雙手緊緊握著朴刀朝著戰線,頭也不回的衝了過去。
李嫻站在營牆上,眼睜睜的看著林挽月快速的朝著最前線奔跑,直到徹底捕捉不到林挽月的身影。
李沐時不時的會下達新的命令,戰鼓變奏,旗語也隨之轉變。
“公主別怕,我會保護你的。”
李忠手中捏著兵器擋在李嫻的面前。
這場戰役,整整進行了兩個多時辰,最後以匈奴潰敗而走為告終。
從太陽冉冉升起,一直打到了晌午,烈日當空。
“好!”
“啊!”
遠遠的傳來離國士兵勝利的吼聲,李沐嚴肅的臉上也終於露出了一絲笑意。
“鳴金收兵!”
“咣!”
“咣!”
“咣!”
鳴金三聲,窮寇莫追。
營門再次被緩緩的拉開,迎接浴血奮戰,勝利歸來的將士們。
戰士們回營時李嫻早已從營牆上下來了,她遠遠的站在一邊,目光打量著一隊一隊回營的戰士。
軍醫們已經就位,李嫻聞著空氣中傳來的一陣陣刺鼻的血腥味強忍壓下心中的不適。
李忠同樣也聞不得這樣的味道,血腥和汗臭夾雜在一起的味道,令他作嘔。
他捂著鼻子,皺著眉頭對李忠說:“公主,我送你回去吧。”
李嫻轉頭看了看李忠,然後淡淡的說道:“世子先回吧,本宮稍後去找舅舅有事情說。”
“那……”
“世子放心,本宮自己可以回去。”
“那我先走了。”說完李忠轉身走了。
李嫻站在一邊,士兵一波接著一波進來了,傷兵也開始明顯增多。
從最開始被人攙扶著進來的,到後面大多是被人抬進來的。
這些被抬進來的傷兵,一個個如同血葫蘆一樣,若不是他們嘴裡還發著低低的申吟很難讓人相信他們還活著。
而在這些人裡,被扶著的也好,被抬著的也好,李嫻卻遲遲沒有看到林挽月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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