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鼎三十二年·七月二十三。
長公主李嫻雙十生辰。
李釗自雍王李玔戰死後身體一直不好,李嫻特意交代不要鋪張,只擺了幾桌,邀請太子李珠,二公主李嫣,皇子李珮三位皇室成員,及京城相熟的世家女眷。
正殿內,姐弟二人對坐。
“姐姐,這裡有二十顆夜明珠,將二十顆置於一室,可亮如白晝,獻給姐姐做雙十生辰之禮。”
李嫻的唇邊顯出淺淺的梨渦,神色溫和,示意小慈將賀禮收起來。
“珠兒有心了。”
李珠端詳李嫻良久,說道:“姐姐這陣子似乎清減了不少,可是府中的庖丁不合心意麼?要不要我將之前服侍姐姐的御廚放出來?”
李嫻欣慰的看著李珠:“珠兒真是長進了,如此姐姐便不擔心了。”
李珠聽到李嫻如是說,慚愧一笑:不禁回憶起李忠還在時,姐弟二人數次齟齬,現在回頭想想的確是自己失禮,如今父皇身體抱恙,由自己監國,這大半年來他成長了不少,真正脫離了長姐的保護獨自站在高處,才真的明白李嫻為他付出了多少。
“姐姐,姐夫還是回不來嗎?”李珠突然提起林飛星。
“她啊……這個時節北境正是緊張的時候。”
李嫻隱藏的很好,沒有讓李珠看出任何端倪,唯獨知曉內情的小慈心疼的看了李嫻一眼。
“北境軍務繁忙,辛苦姐夫了。”
北境
“大帥!”
“參見大帥!”
“嗯,進度如何?”林挽月穿著一身戎裝,身後跟著寸步不離的幽琴。
“回大帥,石料所剩已經不多了,毗鄰的幾座城池的石料能運來的都運來了,工程浩大,現在的石料不過是十中之一……”
林挽月站在陽關城的城牆上,向東方極目眺望,蜿蜒的城牆,一直延伸到目力所不能及的地方。
說是城牆,似乎差了一些火候,還不足半丈高。
上次大戰,雖然成功守衛了陽關城,暫時破壞了匈奴五部的聯盟,但是林挽月看著陽關城下一望無盡的屍體,突然生出了厭戰的念頭。
她開始明白李沐臨終留給她的那句:以戰養戰,點到為止的含義。
林挽月不禁感嘆,曾幾何時,她年少氣盛,手中握了一些兵權,加上林宇戰死,新仇舊恨讓她對匈奴的仇恨膨脹到頂點,甚至起了對匈奴滅種的念頭來,時過境遷,當她真正掌握了北境的軍權,她才明白當年的自己是多麼的狂妄。
很慶幸,她矯正了自己的心態,不然那才是真正的生靈塗炭,想要達成她當初的願望,北境的軍士不知道要戰死多少!
如今她已經體味到了這方帥印的重量。
她開始思考,戰爭究竟要打到什麼時候?在這漫長的邊境線上,究竟還要留下多少的鮮血。
於是,在元鼎三十二年初,林挽月冒出了一個大膽的念頭。
北境與匈奴接壤的一共有十四座城池,若是將這些城池由數丈高的城牆連起來,徹底隔絕匈奴與離國百姓的接觸,是不是可以避免許多戰爭呢?
好在陽關城內的工匠不少,再加上幾十萬大軍一齊上陣,讓不可能也變成了可能。
林挽月藉著去年的大雪,命工匠以特殊的顏料水劃線,釘樁。
凍土期一結束,工程便開始了。
只不過想起來容易,真正行動起來卻遇到了重重阻礙。
如今整個北境,已經沒有石料可用了!
過些日子,又到了秋收之戰,這可憐的城牆不過修了半丈高,有些地方甚至還沒連起來,根本起不到任何防禦作用;仗一打起來城牆勢必要受到一定程度的損壞,打完了仗便又到了凍土期,開山鑿石更加困難。
真正留給他們的時間每年不過幾個月,這城牆要修完,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
林挽月並不打算放棄,哪怕是傾其一生,讓她這輩子都耗在北境,只要能在她閉眼前完成這個工程,她死也能瞑目了!
“既然北境內已經沒有現成的石料可用,就近開山鑿石!距離秋收還有一段日子,抓緊能做多少,就做多少。”
“是!”
林挽月帶著幽琴到軍營內視察了一圈,然後回到了元帥府。
站在院子裡,林挽月突然問道:“幽琴,今天是什麼日子?”
“回大帥,七月二十三。”
“哦,你先下去吧。”
“是。”
林挽月負手而立,看著頭上的四角天空,喃喃的說道:“七月二十三……”
“林飛星,元鼎十二年,四月二十九日大澤郡生人,李嫻,元鼎十二年,七月二十三京城生人;此二人八字呈**之數……”
第二日一早,幽琴請見。
林挽月穿戴整齊,端坐在主位。
幽琴進門先打量林飛星的氣色,見林飛星神色倦怠,輕聲問道:“大帥昨夜又睡的不好?可要屬下為您行針?”
自從幽琴跟在林飛星身邊,發現林飛星一直睡的不好,有時候幽琴偷偷守在林飛星的門外值夜,時常能聽到林飛星從噩夢中驚醒。
幽琴苦苦哀求,林飛星才答應幽琴為他行針安神,幽琴又絞盡心思為林飛星做藥膳補身,沒幾天林飛星的雙鬢卻生出了白髮,前幾日幽琴費盡心力為林飛星尋來了安神草,這才安穩睡了沒幾日,怎會又生出倦態?
幽琴盯著林飛星,眼中的擔心一目瞭然。
林挽月抬眼看了看幽琴,心中閃過一絲無奈,擺了擺手:“無妨,昨夜想了些事情,睡的晚了些,你這個時辰來找我,是有什麼事嗎?”
幽琴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雙手遞給林飛星:“大帥,頭曼部曼莎女王的親筆信,請我務必交給您。”
林挽月皺了皺眉,還是接過了信,撕開信封,抖開宣紙。
看完信,林挽月嗤笑一聲:“痴人說夢,妄想我助她打退冒頓部?呵。”
林挽月毫不客氣的將信揉成一團,捏在手中。
“幽琴,我不管從前你被安排了什麼任務,從今以後不得再與匈奴有任何聯絡,記住了?”
“……是!”
“下去吧。”
幽琴並沒有離開,躊躇片刻,看著林飛星,小心翼翼的說道:“大帥,屬下……有話要說。”
“講。”
“大帥,屬下在匈奴三年,在回到北境前已經掌握了足夠的證據,冒頓部內有一個神秘人,可以斷定此人是離國某位藩王的人;此人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五胡結盟就是這人在其中運作,而且冒頓部本身就是匈奴第一大部,若是任由其吞併其他四部,介時冒頓部沒有了後顧之憂對北境而言,乃一大禍患;在回來之前,屬下接到……殿下的命令,刺殺冒頓部二王子,阻止冒頓部與頭曼部聯姻,以免頭曼部失控,也可以從內部使五部聯合產生裂痕,如今,我軍的工事竣工之日遙遙無期,還請大帥……重新考慮曼莎的請求,屬下認為當前並不是摒棄頭曼部的時機。”
林挽月端坐在主位上,面色陰沉。
“你下去。”
“……是。”
幽琴從正廳退了出來,有那麼一瞬間,她險些將所有的真相吐露出來。
不過在最後關頭,她生生的忍住了。
她是孤兒,從小被培養成了被需要的樣子,二十年來一直在服從主人的命令,沒有人會在乎她的性命。
一直以來,就連她自己都覺得這是理所當然。
直到那天,她奉命成功刺殺冒頓部二王子,被冒頓王騎一路追殺數百里。
一路上數次與死神擦肩而過,一次次瀕臨死亡的邊緣,讓一向不惜命的幽琴也感到了害怕。
終於回到了陽關城,當繩索被射中的時候,她真的以為自己這一生就會那樣結束。
在迷離之際,有一個人,揹著堅實的大盾從天而降,他的聲音很好聽,他叫道:“姑娘?”
雖然一直虛弱的睜不開眼,但他做的一切,自己都是知道的,他緊緊的抱著自己,在抉擇關頭,也沒有鬆手。
狼毒箭射來,這人更是毫不猶豫的將自己緊緊的護在懷中。
這些,她都是知道的。
作為旗主,除非死了,不然絕對不可以完全喪失意識。
公主將自己如物品般送給了這人,數月的跟隨,眼睜睜的看著他夜不能寐,夢魘纏身,看著他一夜白髮……
幽琴恨不得讓自己死了,來抵消他承受的苦。
只可惜,這人對自己足夠尊重,卻從不入心。
那天,幽琴第一次見林飛星如此失控,作為一個女人,幽琴明白:狂怒只不過是表象,真正的原因還是太過在乎,若是不曾愛過,又怎會一夜白頭?
幽琴知道,她是無論如何都配不上林飛星的,若是能這樣一生一世立於他的身後,為他操持膳食,為他呵護身體,她便滿足了。
所以,她永遠也不會主動告訴林飛星,公主當年與頭曼部訂下了對北境秋毫無犯的誓約。
說她自私也好,說她忘恩負義也罷,幽琴知道林飛星的堅守和倔強將他死死的綁在北境,不肯回京。
若是林飛星知道了全部的真相……
幽琴不敢賭,哪怕今生今世都不會和林飛星有什麼,只要能每日都陪著他,她就滿足了。
若是有一日,林飛星問起?
那便是,她的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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