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雲日雜店。
店招用掌櫃單芳雲的名字命名。
小到尋常燒餅攤、日雜店,大到知名的商號,時人慣用姓氏、姓名為店招字號。
譬如說程千帆喜歡吃的沉大成糕點。
譬如說李萃群喜歡吃的興隆郭記五香豆,郭記就是東家郭瀛洲的姓。
湯炆烙心中大驚,他眼瞅著李副主任的座駕剛剛回到七十六號,李副主任是怎麼知道自己抓了單芳雲的?
這令湯炆烙內心深處對李萃群更加懼怕,這個人給他一種深不可測的感覺。
他連忙點頭,“是的,主任,單芳雲是我下令抓捕的。”看到湯炆烙愈發恭謹的表情,李萃群心中熨帖且得意。他自然沒有千里眼和順風耳,無他,唯注重小事爾。
剛才車子回來路過芳雲日雜店,他瞥到店門開著,只有那個不大點的小夥計坐在馬紮上哭鼻子,心生疑惑,便令張魯停車去問。
儘管馮小可有些害怕,哭哭啼啼的說不甚清楚,不過,張魯還是聽懂了個大概:
是特工總部有人請掌櫃的單芳雲去修補桌椅。
李萃群立刻明白了,這個單芳雲應該是有問題的,所以被手下抓來了。
為何?
特工總部正在裝修房舍,自有木匠在,且出於保密原則,等閒根本用不著從外面找人幹活。
喊單芳雲來特工總部修補桌椅,此顯然只是不動聲色將此人騙進來的手段罷了。
“發現什麼了?”李萃群不緊不慢的上樓梯,隨口問道。沿途有遇到特工總部的特工,眾人紛紛停下來向李萃群或敬禮,或停下來鞠躬致意。
李萃群微微頷首回應。
“單芳雲說他會木匠手藝,他店裡的凳子卻一直壞了不修。”湯炆烙說道。
“是有點問題。”李萃群點點頭,“不過,許是懶木匠呢。”“屬下喊他來修補桌椅,他推卻不過就只能跟著來了。”湯炆烙說道。
“就這麼空手直接跟著來了?”李萃群明白了。
“是。”湯炆烙說道。
“審審吧。”李萃群點點頭,拍了拍湯炆烙的肩膀,誇讚道,“不錯,細微之中窺得端倪,不錯。”
……
李萃群站在會客室門口朝裡看。
他的面上是溫和的笑意。
程千帆左手掌中虛握著幾枚果脯,背靠在沙發靠背上,翹著二郎腿,右手拿著一份報紙,不時地將果脯塞進嘴巴里,正看得津津有味。
李萃群的眼眸中閃過一抹異色。
他用食指輕輕叩擊房門。
鼕鼕冬。
程千帆抬頭看到李萃群,他將報紙放下,果脯放下,翹著的二郎腿收起來,搓了搓手,連忙起身。
“學長你可算是回來了。”程千帆微笑說道,他指了指那些瓜子殼、甘草梅子核,“學長再不歸,學弟我可就吃零嘴吃飽了。”
“坐坐,你我兄弟不必拘束。”李萃群面帶微笑雙手合十狀,“臨時有要事,來不及知會學弟,勞煩學弟久候了,罪過,罪過。”
“一句道歉就行了?”程千帆羊怒指了指李萃群,“至少當得一桌餐。”
“哈哈哈。”李萃群哈哈大笑,“當得,當得。”
說著,他瞄了一眼桌上程千帆剛才放下的報紙,“學弟剛才那般入迷,看什麼呢?”
“隨便翻翻。”程千帆拿起那份報紙,毫不在意的遞給李萃群,“此間觀點,學長如何看?”
這是有人在《晶報》上發表的一篇批評文章,批評當下生活在上海的人們,普遍具有懶惰、虛榮、無恥等缺點,列數如下:(PS2)
1、早晨晚起。
2、女人不幹活。
3、男人只關心找自己的※伴侶。
4、女人用在化妝上的心思太多。
5、大家玩的時間太多。
6、害怕陌生人。
7、男青年太輕佻。
8、女青年太傲氣。
9、男人當外國人的奴僕也不感到羞恥。
10、女人當娼暨也不感到羞恥。
李萃群接過報紙看了幾眼,搖搖頭,“或有有物之言然則有些話未免太過偏激了。”
說著,他看著程千帆,“原來學弟喜看雜文。”
然後他右手一翻,就看到了另外一面的版面,
入眼便是一個身姿綽約的女子的照片,配以一篇小文。照片是女明星梅乃鴦的,筆者用堪比蘭陵笑笑生的文筆講述了梅乃鴦的一段故事。
一天,梅乃鴦來到永安公司挑選***,大明星駕到,店員自是服務周到,將各種新到款式都主動擺在她面前。
誰都沒想到,在選好***後,梅乃鴦竟指示一位陌生的男店員親自幫她穿上,說著便伸出玉腿,若無其事地撩起了旗袍的裙襬。
此簡直是驚世駭俗之舉。
男店員顫抖著手,面紅耳赤的幫梅乃鴦穿好***……李萃群赫然看到,有人用鉛筆在這篇文章後面如是寫到:後來,這名男店員迷戀上了***,痴痴無法自拔。
在梅乃鴦的照片旁邊也有一句話,“美目盼兮”。
“你啊你。”李萃群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鉛筆,他哪能還不知道這句話是怎麼回事,不禁哭笑不得,指著程千帆,“有辱斯文。”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程千帆呵了一聲,“何罪之有。”兩人又聊了一會,李萃群摸出懷錶看了看時間,“走吧,去我辦公室,我那有真真上好六安瓜片。”
“感情我這喝的是什麼?”程千帆指了指自己的茶杯笑道,說話間,他收拾起桌面上的幾份報紙,作勢要放進自己的公文包裡,“那我倒要嘗一嘗學長讚不絕口的真真上好瓜片。”
“這是作什麼?”李萃群指了指程千帆要塞進公文包的報紙。
“舉告的證據啊。”程千帆微笑著,“根據(法租界)公董局與(公共租界)工部局聯合佈告,取締一切宣傳‘仇日,思潮之報刊,任何個人和團體均不得藏匿該類報刊,並歡迎市民踴躍舉報一經查實,獎勵一元至二十元不等。”
他的嘴角上揚,這令他的笑容明顯可見(毫不掩飾的)挖苦之意,揚了揚手中的報紙,“原來上海灘最大之危害中日友好,鼓動仇日之力量竟躲在極司菲爾路七十六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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