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過。”何關點了點頭,“當然聽說過,‘小程總’的久久商貿名氣很大。”
“沒錯。”趙樞理說道,“日軍對於進出上海,尤其是物資運出上海盤查非常嚴格,久久商貿是少數打通了關卡的商行之一。”
他給何關的杯子裡添了茶水,表情嚴肅說道,“根據我們的調查,雖然沒有直接證據表明程千帆完全投靠日本人,不過,程千帆同日本方面關係愈發密切,且這個人非常善於用金錢疏通關係,久久商貿能夠獲得進出上海的特權,應該是有說話夠分量的日本人被收買了。”
“以前是官商勾結,現在是為了撈錢當漢奸。”何關說道,他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兩人當年是極為要好的朋友,沒想到現在兩人竟然分道揚鑣,一個毅然決然投入紅色抗日事業,一個正朝著漢奸的深淵逐步靠近。
拋開這些情緒,何關仔細思索了一下,“我支援走久久商貿的路子運送物資離滬。”
他想起了此前他同小蘭以及阿木同志秘密護送重傷的方木恆同志來上海,便是花錢暗中走了久久商貿的路子。
特別是久久商貿的人舉著旗子,日軍士兵看到旗子態度立刻肉眼可見的好轉。
這件事他印象極為深刻,最直觀的感受到了久久商貿的巨大能量。
“根據我們掌握的情況,久久商貿最近兩天正好有一批物資要運出上海。”趙樞理說道,“我們可以花些錢,將物資混進去。”
“是運往哪裡的?”何關問道,然後他自己又補充說道,“不管是運往哪裡的,只要能先弄出上海就行。”
“據說是無錫、常州一帶。”趙樞理說道。
這一點並不難打聽,‘久久商貿’內已經有訊息傳來,這批物資要走的是無錫、常州路線。
除此之外,就在今天上午,張萍轉達了‘火苗’同志的口信,此番是敵人主動找到了程千帆,想要利用商行運輸來打探新四軍活動的軌跡,其目標直指無錫梅村。
這也令趙樞理既驚且喜,日本人主動找到程千帆安排此事,這足以說明程千帆是得到了日本人的一定信任的。
想到特別黨支部書記竟然是受到日本人信重的‘準漢奸’,這感覺可謂是別有一番雀躍滋味。
……
“無錫,常州。”何關露出警覺、思索之色。
出色的軍事素養和軍官的警覺性令他警惕起來,“這次運送物資,久久商貿方面是早就有風聲傳出來,還是最近兩天確定下來的?”
“出什麼事情了?”趙樞理立刻問道。
“隊伍上目前正在無錫梅村一帶活動。”何關表情嚴肅說道,“這批物資我們本就計劃秘密運出上海後,最終送達梅村的。”
“看來組織上的懷疑和擔心是對的。”趙樞理表情也變得凝重。
“有問題?”何關追問。
“偽上海市財政局局長周文瑞被殺,馬思南路是三巡的防區,三巡是程千帆的老部下。”趙樞理說道,“金總和程千帆都捱了訓,金總令我和程千帆一起調查此桉。”
“我舅舅。”何關略一思索,便問道,“他沒有懷疑你的身份吧?”
趙樞理暗自讚歎,他只是這麼一句話,何關便猜到了金克木是打算用他來制衡程千帆。
當年那個有些魯莽、衝動的關少爺,現在已經成為一名能力不俗、成熟冷靜,且大膽心細的新四軍軍官了。
“應該沒有,我在巡捕房一直沒有什麼政治傾向,對日本人不親近,對抗日的事情也是儘量避而遠之。”趙樞理說道,“只是我和程千帆有個人私怨,金總才會想到用我來制衡程千帆。”
他似乎是不願意在自己同程千帆的私人恩怨上多談,“我平時對程千帆也就多了幾分關注,發現他昨天下班後和日本總領事館的日本人一起喝酒,席間還有日軍軍官。”
“本來嘛,程千帆親近日本方面,他和日本人一起吃酒並不稀奇。”趙樞理繼續說道,“不過,隨之便傳出來久久商貿要向無錫、常州方向跑貨,這就耐人尋味了。”
“會不會衝著我們這批物資來的?”何關想了想,問道,“日本人在守株待兔?”
“可能性不大。”趙樞理搖搖頭,“這批物資非常隱蔽,即便是上海這邊,組織上也只有我們交通站內部知道,然後就是隊伍上寥寥數人知道了,情報洩露的可能性是非常小的。”
“那就是衝著梅村去的。”何關得出判斷,“隊伍上進入梅村後,迅速封鎖了訊息,當地的維持會,不少人也是暗中支援抗日的,即便是鐵了心當漢奸的,也被盯死了,日本人對於梅村方向是睜眼瞎。”
“那就是了。”趙樞理一拍大腿,“組織上也是這般判斷的,而從久久商貿內種種跡象顯示,日本人應該確實是想要利用久久商貿跑貨的機會打探無錫方向的情報。”
他點點頭,“現在看來日本人對於梅村方向是早就起疑心了,他們是衝著梅村去的。”
……
趙樞理的心中也是暗暗的舒了一口氣。
日本人是衝著梅村去的,此乃確實情報,是‘火苗’同志親口所述。
但是,趙樞理不能以肯定的語氣向何關證明此情報,這會給程千帆同志帶來安全隱患。
事實上,這種涉及到頂頂重要的潛伏同志的情報,除非是十萬火急來不及了,否則的話是萬不可能直接以肯定語氣透露給其他線上的同志的,即便是透露,也必須是逐步漸進,有一個合適的過程和解釋。
“組織上還在進一步打探、確認情報。”趙樞理說道,“我們這邊先商討,看看如何利用日本人的技倆。”
“小日本這是上杆子給我們提供便利。”何關也是振奮的點點頭,“日本人既然想要利用久久商貿進入梅村打探,那麼,久久商貿的運輸隊這次會比正常情況下還要更加順利的通關。”
“正是如此。”趙樞理點點頭,他現在愈發驚訝於何關的進步了。
這其中的關節,看似一點就透,實際上要看破並非易事。
腦子但凡稍不夠靈便就做不到。
他向何關豎起拇指,“黃中原同志,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啊。”
何關哈哈一笑,“這反而說明我之前底子差了太多啊。”
……
中央巡捕房的巡捕們發現,‘小程總’這幾天似乎格外喜歡聽黎明徽的《毛毛雨》。
此時此刻,程副總辦公室的留聲機裡又在播放這首歌了。
“毛毛雨下個不停。”
“微微風吹個不停。”
“微風細雨柳青青。”
有巡捕在走廊裡從程副總辦公室門口經過,都已經下意識的能哼上兩句了。
這也讓眾巡捕心中放鬆,這樣的曲兒,說明程副總的心情不錯的嘞。
辦公室裡。
程千帆手中擎著紅酒杯,似是心情頗為不錯。
天空中傳來了鴿哨聲。
程千帆抬頭看,他的眼眸有些溼潤,表情是痛苦的。
“懷明,對不起。”
他在心裡說。
他的腦海中放電影一般,回到最後一面那次,三弟坐在黃包車上與他揮手作別。
然後,彷佛又看到三弟站在面前,身上沾染硝煙,疲倦的面容上笑了一下,輕聲問,“二哥,家裡怎麼樣了?”
程千帆‘看著’三弟。
他一言不發。
他的表情看上去是惶恐不安的,是內疚的,是無比痛苦的,就像是一個做錯事的孩子。
“二哥,怎麼不說話,家裡沒事吧?”沉懷明又問道。
程千帆的喉嚨裡發出聲響,他張了張嘴巴,卻最終沒有說出什麼。
因為他無言以對。
一年前的這一天,他從報紙上得知了弟妹汪潞芸投江殉情的訊息。
噩耗傳來,程千帆震驚,然後是巨大的巨大的痛苦。
三弟託付他照顧家人,他卻無能為力,收到了如斯噩耗。
在三弟的葬禮上,一夜白頭的伯父對常凱申、‘翔舞’同志等人說道:“懷明之死,頗得其所,惜其為國,盡力太少。”
一席話,讓聞者落淚,見者傷悲。
報館上也長篇累牘的報道三弟殉國的光榮。
程千帆為三弟驕傲,但是,失去三弟的他,更痛苦。
出於安全考慮,儘管他心中掛念遠在武漢的伯父、伯母、沉二妹以及弟妹汪潞芸,卻不能有任何行動。
然後再次得知關於懷明的訊息,就是關於弟妹殉情:
這天,汪潞芸穿上了那件三弟殉國前特別給她訂做的旗袍,徘迴在懷明犧牲的長江邊上。
突然,她說自己渴了,讓家人去橋頭買點兒喝的。
可就在家人走開後,弟妹便朝滔滔江水大喊一聲:“懷明哥,你等等我,我就來找你!”
語畢,她一躍而下,瞬間沒入江中。
程千帆看著報紙上的報道,他心中如刀絞,愧疚之情更如巨石一般,如銼刀割肉。
黎明徽的《毛毛雨》,是三弟唱給弟妹的歌。
他還記得,三弟來信說要送給一位姑娘生日禮物,不知道送什麼。
程千帆便回信說,要不你唱首歌給弟妹吧。
他本是戲言,沒想到懷明竟然真的信了,還選了這麼一首歌。
後來他才知道,懷明有次問弟妹喜歡什麼歌,弟妹似乎在忙著事情,街邊留聲機放著這首《毛毛雨》,弟妹便說了句,‘毛毛雨啊’。
程千帆接到三弟的信,聽著三弟的抱怨,想象著懷明一個空中驕子竟然唱著女聲的《毛毛雨》,他的嘴都樂歪了。
同時更為三弟、弟妹這對亢儷能夠有情卷屬感到開心。
當年何其欣悅,現在就多麼悲傷。
……
下巴上黏了一撮鬍子,鼻樑上架著黑框眼鏡。
方木恆站在花旗銀行的門口,饒有興趣的打量著周圍。
他的身旁是扮作保鏢的劉波。
劉波的臉色蠟黃,大鬍子,臉上有不少麻子,脖子上還有一塊火燒的傷疤,面色兇狠,一臉的‘生人勿進’的模樣。
“怎麼了?”劉波低聲問方木恆。
“沒什麼,走吧。”方木恆說道。
剛才經過碼頭,他想起了趙義。
他和趙義不是朋友,只是曾聽說過這個同行。
當然,那個時候他對於這個為日本人歌功頌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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