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泥窩,是一個地名,靠近江邊。
一輛黃包車停在了道路旁的一顆枝繁葉茂的柳樹邊。
程千帆從黃包車裡走下來,付了車資。
一陣風吹來,柳梢晃動,帶著一絲涼意。
他將長長的風衣領子豎了起來,將臉藏在裡面。
鼻樑上架著圓孔墨鏡。
機警的眼眸透過墨鏡,掃視周邊的環境。
他在等人,等來接他的人。
從兜裡掏出煙盒,彈出一支菸,叼著,連續劃了幾根火柴才點燃。
深深的吸了一口,吐出長長的煙氣。
一丫柳梢垂下來,從煙氣中間掠過,再來一陣風,煙霧散開。
……
程千帆現在依然還處於震驚之中。
竟然是戴春風。
聽到電話那頭自報家門是戴春風的時候,他的頭皮瞬間發麻。
戴春風和薛應甑,此二人是紅黨最熟悉的國黨兩大特務頭子。
電話這頭是一名紅黨特工。
電話那頭是戴春風。
程千帆無法形容自己此時此刻的感覺。
他竭力讓自己的語氣和呼吸正常,立刻說,有緊急情報彙報。
“你去黃泥窩,那裡有一顆大柳樹,附近人都知道。”
“我派車去接你。”
說完,戴春風就掛了電話。
所以,他來到此處,這顆柳樹下,等待來接自己的車子。
一名打入到特務處內部的紅黨特工,即將受到特務處處長戴春風的親自接見。
對於這次突如其來的會面,程千帆的內心緊張多過期待。
甚至可以說是十分忌憚。
他的心中甚或已經有了被對方識破、可能就此犧牲的心理準備。
無他,戴春風的名頭太盛了,紅黨內部一直都有很多關於戴春風和薛應甑的傳說,狡詐、陰險、狠毒、殺人如麻、極度仇視紅色……等等這些標籤。
一輛黑色的小轎車駛來,緩緩地停在了路邊。
“程武方,上車。”
司機是趙燕生。
上了車的程千帆閉口不言。
趙燕生也是目視前方,認真開車,絕無半點攀談之意。
在程千帆見到戴春風之前,兩人最好不要有絲毫的言語交流。
兩人都懂規矩。
……
雄鎮樓三十號。
一輛黑色的福特小汽車緩緩地駛來。
“證件!”警衛立刻向前。
駕駛室的車窗搖下三分之一,司機將證件遞出。
“長官好。”警衛立刻敬禮,司機竟然是餘平安副主任的親信副官趙燕生。
小轎車啟動,緩緩地開進大門。
並沒有開往院子裡的停車場,而是七拐八拐,經過了小白樓之後,繼續向左拐,前行了數十米,停在了一個紅色的小樓前面。
程千帆就要推開車門下車,趙燕生突然開口說道,“處座問什麼,你就回答什麼,不要有絲毫隱瞞。”
“多謝。”程千帆點點頭。
趙燕生的意思就是這句話的本身意思。
這句話透露出一個細節,戴春風痛恨謊言,重視細節。
故而,程千帆有他自己的理解:
回答問題的時候,儘量不要過多猶豫,猶豫往往表明你在思考如何應答。
還有非常重要的一點——可以有隱瞞,但是,說出口的,必須是事實。
具體哪些能說,該說。
哪些絕對不能提。
該說的話,真的該說嗎?
一句話整體來看,沒有問題,但是,某個用詞,用字,可能並不合適,不合適就會帶來懷疑。
這是程千帆坐在車內、來此的途中一直在苦苦思考的難題。
他在腦子裡思考自己要彙報的情報細節,以及對方會問的問題,自己該如何回答。
每一個字,都要推敲。
每句話的應該是何種表情,都要到位。
但凡稍有錯誤、疑點,明年的今天,可能就是他的忌日。
此外,還有非常重要的一點,今天的這次會面,程千帆該以何種心態和身份來應對?
下屬?
小老鄉?
或者二者兼。
他是中央陸軍軍官軍校肄學,戴處長是黃埔生,算起來也算是學弟見學長。
不同的身份和心態,不同的應答、表情管理。
力求做到合理。
……
下了車的程千帆觀察了一下四周。
這個小紅樓和餘平安的小白樓樣貌相仿,應該是同期建造的別墅。
只是外牆油漆顏色不同。
別墅周圍綠草花木,頗有春意。
左近還有一個不大的假山,有守衛揹著槍站在假山邊上,目不斜視。
“來了。”一名身穿軍裝的男子迎了出來,正是武元芳。
程千帆露出驚訝的表情,他是怎都沒想到竟然在戴春風‘官邸’遇到武元芳的,看樣子還是戴春風安排武元芳來迎接他的。
這唯有一個解釋:武元芳是戴春風的人。
餘平安身旁的親近下屬是戴春風的人。
這是戴春風在餘平安身邊安插人手,以茲為監控?
程千帆內心裡立刻排除這個可能。
餘平安肯定知道武元芳的身份。
戴春風應該也無意遮掩。
這種情況下,餘平安選擇信任和重用武元芳,是唯一能夠讓戴春風滿意的做法。
……
程千帆本以為小紅樓內應該是安靜的。
武元芳引著他入內,就可見樓內人來人往,大家腳步匆匆,各行其事。
不過,沒人喧譁,腳步都是輕輕的。
同僚之間有話要說,也是捂著嘴巴,輕聲交流。
樓高三層。
武元芳引領程千帆透過樓梯來到二樓,沿著二樓的走廊前行,在走廊的中部的一個房間門口停下。
程千帆瞥了一眼,房門上的木板上寫著幾個字:班主任。
“報告。”
武元芳輕輕敲了敲門。
一名身穿中山裝的青年男子開啟門,看了看兩人,語氣平靜,“你是程武方?”
“是,屬下正是程武方。”程千帆敬了個禮,回道。
“進來吧,處座在等你們。”青年男子點點頭,側身讓來,抬手延請。
“有勞毛秘書。”武元芳微笑,客客氣氣說。
這位毛秘書是戴春風的絕對親信,幾乎寸步不離處座左右,他的一句話幾可決定很多人的生死。
程千帆沒有立刻進來,他在門外將風衣的衣領放下,墨鏡收起來,放進兜裡,又整理了一下衣裝。
這邊武元芳正準備進去,看到程千帆沒有動,扭頭看了程千帆一眼,眼神立刻變了……
自己資格比程武方老。
現在級別也比他高。
比他更受處座信任。
但是:
這小子似乎比他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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