坂本良野輕輕喝了一口酒,微笑說道,“這位‘小程總’是法租界的風雲人物,我和他確實是有過一面之緣。”
江口英也似笑非笑,他扭過頭去看,目光落在了程千帆的身上,“坂本君,以我的觀察,你和程千帆應該不僅僅只是認識。”
此前他一直在暗中窺伺,這期間擎著高腳杯在舞廳轉悠的程千帆曾經和坂本良野有過一次接觸,兩人碰杯,程千帆似乎說了句什麼,這兩人會意一笑。
這絕非只是一面之緣的朋友。
從這兩個人舉手投足間,給江口英也的感覺是:
這是那種好朋友之間的恬靜和默契。
這便有意思了——江口英也對於坂本良野還是比較瞭解的,作為日本著名的文豪坂本長行的幼子,坂本良野由很好的教養,知識淵博,且性情較為淳樸。
以坂本良野的秉性,是不太可能和以貪財好色著稱的中國人程千帆成為朋友的。
不可能的事情,卻發生在眼前,江口英也相信自己的眼睛和判斷,這自然引起了他的好奇。
“江口君。”坂本良野皺眉,語氣也冷淡了,“我不喜歡你這種詢問口吻,這令我感覺像是被問訊。”
說著,坂本良野右手一伸,“江口君,你打擾到我了,請吧。”
“如果我的問題令你感到不適,我深感抱歉。”江口英也微微鞠躬,他拿起自己放在桌子上的禮帽,“不打擾坂本君了,告辭。”
待江口英也離開後,坂本良野拿起酒杯,喝了兩口,嘴角揚起了一抹笑容
他的眼中閃爍著光芒。
‘一位不知情的帝國武官處武官對宮崎君起了一定的關注和疑心。’
‘好期待事情的發展。’
‘刺激!’
坂本良野決定用只有自己能夠看到的密語將這一段情節記錄下來,將來創作這個以宮崎君為原型的小說的時候可以拿來作為素材。
……
舞廳外。
一排小汽車候在那裡。
程千帆站在大理石臺階上,他撥動打火機點燃香菸。
豪仔帶了三名手下站在一旁,警惕的打量著四周。
“帆哥。”
李浩跑過來,幫程千帆披上風衣。
“現在就走?不等切蛋糕了?”李浩問道。
這是上海灘幾大商會舉辦的迎接冬至的慶祝舞會,為了迎合洋人的喜好,慶祝中式節日的舞會的最後流程變成了切蛋糕。
“走吧。”程千帆搖搖頭,回頭看了一眼舞廳內的觥籌交錯、鶯鶯燕燕,他打了個哈欠,“這幾天沒休息好,回吧。”
“是。”
李浩開車,豪仔坐在副駕駛,程千帆坐在後排座位。
在這輛車的前後各有一輛小汽車,有手下站在小汽車的門邊踏板上,腰間掛著武裝帶,一隻手按在了槍套上,警覺的注意著周圍的情況,隨時準備拔槍射擊。
“查到什麼了?”程千帆大拇指按在了太陽穴上,輕輕按摩,問道。
“根據來賓登記的資訊,和胡娜在一起的那個男人叫梅戊明,是大美商社的東家。”豪仔說道。
“大美商社?”程千帆唸了一遍名字,確認自己沒有什麼印象,他搖搖頭,“什麼來頭?”
“應該只是一個小商社,這次不知道透過什麼手段搞到了舞會的請柬。”豪仔說出了自己的分析。
“不太像。”程千帆搖搖頭,他暗下里多關注了那名男子幾眼,此人舉手投足之間頗有氣勢,不像是一個不知名的商社的東家,更像是習慣發號施令之人。
此外,胡娜對此人的態度也耐人尋味,不像是舞女對待‘恩客’和金主,那種態度有依賴,也有尊敬,同時卻還有幾分懼怕。
“帆哥,要不要盯著這個梅戊明?”豪仔問道。
“暫時不必。”程千帆搖搖頭,“叮囑在仙樂都的兄弟多關注丁瑜和胡娜。”
對於上海特情組而言,目前最當務之急是同自香港赴滬的盧景遷接上頭,隨後便將工作重心投入到尋找梅申平和高慶武此二人上面。
攤子鋪的越大,越容易出問題。
值此關鍵時刻,還是不要節外生枝。
……
“丁兄,你且看。”李萃群手中夾著香菸,指了指對面的燈火通明的會所,“這哪裡像是亡黨亡國之相啊。”
“霓虹燈閃爍,鶯歌燕舞,中國人,法國人、英國人、美國人,日本人都在這一方天地翩翩起舞。”
他看了一眼身旁這名男子,“這才是你我該享受的生活啊。”
丁目屯沒有說話,他的手中擎著高腳杯,輕輕搖晃著酒杯,看著對面舞廳內的燈紅酒綠。
此前,李萃群透過他的同鄉找到他,宣告李萃群甘居次位,請他丁目屯來上海出任日本人背後支援的特工組織的一把手。
丁目屯動心了。
故而便有了此次上海之行。
“值此國家危難之時,我等更該多思報國。”丁目屯嘆了口氣,“現在可不是享樂的時候啊。”
李萃群看了丁目屯一眼,面上帶著思索之色,實則內心冷笑。
他早就看透了自己的這位老上級。
對於丁目屯而言,此刻已是窮途末路。
軍事委員會調查統計局第三處撤銷,丁目屯現在是賦閒在家,官場不得志,此前那些熱絡無比的朋友紛紛遠離。
對於曾經享受過權力帶來的好處的丁目屯而言,現在這種情況令他度日如年。
此外,丁目屯此人極為好色,但是,目前賦閒的他並無大筆進項可供享樂、揮霍。
還有就是,丁目屯身患肺癆,現在此人就連治病的錢都沒有著落。
這樣的丁目屯,李萃群由十足把握可以將其拉上馬、共謀大事。
看到李萃群不說話,丁目屯便又開始老調重彈。
李萃群心中更加冷笑。
此人到上海後,為了掩蓋自己的落魄不得志,便大肆吹噓自己是奉陳漓夫之命而來。
他見到李萃群后的第一次會談,便大談特談:“我這次是奉漓夫之命而來的,因為在後方,大家都看到抗戰這樣抗下去,總不是一個辦法。”
“我們真正的對手是紅黨,紅黨所謂的抗戰到底,就是要抗垮我黨,就是唯恐中國不亂。”
“為了國家的前途,漓夫要我到上海來開路。”
“待時機成熟,他也要來的。”
“不過在未成熟的時候,我們應當代漓夫保守秘密。”
聽到丁目屯又在打著陳漓夫的名義大說特說,李萃群有些頭大,他自覺已經給足了這位老領導暗示,雙方可以更加坦誠一些。
急於在日本人手下大幹一番的李萃群,不想再聽丁目屯在那裡雲山霧罩。
他直接從身上掏出手槍和一摞鈔票放在丁目屯面前。
……
“你這是何意?”正在大吹法螺的丁目屯嚇了一跳,問道。
李萃群的眼眸散發出攝人冷芒,他逼視丁目屯,“丁兄,給句痛快話吧!”
“你願意幹,就收下這鈔票,我們一起幹,你仍然是我的上司,我願以你馬首是瞻。”
“不幹呢,也不要緊,我李萃群是漢奸了,丟了你的面子,你就拿這支手槍打死我!”
丁目屯聞言不語。
他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鈔票,又看了一眼李萃群。
最後,又看了一眼鈔票。
從始至終,他的視線都沒有在手槍上面停留。
思索片刻,丁目屯嘆口氣,他拿起了鈔票,“你知道的,我是不會拿槍殺你的。”
李萃群看到丁目屯拿起了鈔票,大喜。
“丁主任,你我再度共事,可喜可賀,當浮一大白。”李萃群高興說道。
丁目屯臉上帶著笑容,心中卻是不滿,他不喜歡李萃群這話裡的一個用詞。
……
兩人所處的位子位於舉辦舞會的會場斜對面。
‘達成’了共謀大業的共識之後,兩人端著酒杯,從視窗看向外面。
李萃群則饒有興致的向丁目屯介紹出席舞會的上海灘名流。
“那就是程千帆?”丁目屯問道,看著‘小程總’的車隊浩浩蕩蕩離開,他搖搖頭說道,“此人很怕死啊。”
“程千帆曾經抓過紅黨,紅黨對他視若仇寇,他還因為親近日本人受到重慶方面的刺殺,此外,這個人還因為搶生意和張笑林結仇。”李萃群說道,“上海灘想要殺死他的如同過江之鯽。”
“紅黨,重慶、青幫,他都得罪一遍,竟然還能做下如此大的營生。”丁目屯驚訝不已。
“這位‘小程總’背後有法國人撐腰,當然最重要的是,日本人很欣賞他。”李萃群意有所指說道。
……
就在此時,一位身姿綽約的女子挽著一個身材魁梧男子的臂彎走了出來。
一輛在外等候的小汽車開了過來,停在了路燈下。
女人先上了車。
男人站在車門邊,撥動打火機點燃了香菸,抽了幾口煙後才拉開車門上了車。
丁目屯輕輕咦了一聲。
李萃群也是眼眸一縮。
兩人看著對方,李萃群笑著說道,“沒想到竟然看到了一位故人,看來丁兄也認出了此人。”
兩人同時說出了一個名字。
丁目屯說的是‘蘇晨德’。
李萃群說的是‘蘇美一’。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蘇晨德和你是莫斯科大學的同學吧。”丁目屯問道。
李萃群點點頭,蘇晨德是老資格紅黨出身,民國十四年任紅黨蚌埠地方黨工委委員負責工會工作。
翌年初被派往蘇俄莫斯科中山大學學習,正好和李萃群同學。
和李萃群受到蘇俄方面的欣賞和重視不同,蘇晨德在莫斯科大學期間因為犯錯誤被遣送回國,以蘇美一的化名從事紅色工作。
民國二十一年,蘇晨德‘自白’、加入黨務調查處。
此人與黨務調查處上海特區區長馬其武首次會面時,即將一位中共中央委員及中共法南區委、滬西區委的領導班子,乃至於其妻子的情況向馬其武告密。
紅黨遭受重大打擊,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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