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千帆目不斜視,沒有去看地上的檔案,故而,他並不知道檔案有沒有翻頁。
小池進來後,看了一眼地上的資料夾,他彎腰去撿。
程千帆依然沒有低頭看,然後他便看到小池拿起檔案後,甚至還看了一眼檔案的內容,然後才將資料夾翻過來合上,遞給了三本次郎。
三本次郎有一個微微皺眉的動作,接過了資料夾,冷哼一聲。
“課長,宮崎君雖然犯了錯,但是,他一向做事認真,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小池以為三本次郎還在生宮崎健太郎的氣,便為宮崎美言說道。
三本次郎看了小池一眼,哼了一聲。
小池訕訕一笑,隨後便向宮崎健太郎使了個眼色,意思是他已經開口求情、但是無能為力的表情。
“事情查清楚了?”三本次郎冷冷問道。
“報告課長,對方受刑不過,開口了。”小池說道,他從身上兜裡摸出摺疊好的幾頁紙,展開來,雙手遞給三本次郎。
“中槍被抓的槍手叫趙羅羅,綽號籮筐,是張笑林的手下,現任職務是‘新亞和平促進會’第六緝私大隊第三小組組長。”小池說道。
‘新亞和平促進會’是張笑林領導的漢奸組織,其所謂的‘緝私隊’,就是明火執仗的強盜,橫行鄉里,以遠低於市場價強行收購,乃至是燒殺搶掠,為日軍籌備棉花、煤炭、糧食等物資,可謂是無惡不作。
程千帆的臉上立刻露出詢問和極其關注的表情。
小池明白宮崎健太郎目光中所表達的意思,點點頭。
……
“你殺了張笑林的人?”三本次郎放下手中的口供紙,抬頭看向宮崎健太郎,問道。
“是。”程千帆說道,隨後他趕緊解釋,“屬下和張笑林之間的過節,屬下曾經向您彙報過,是張笑林的人先對屬下的手下動手的。”
“事情查清楚了,一路跟蹤你,在門口開槍襲擊你的人,是新亞和平促進會的人。”三本次郎微微皺眉,說道。
程千帆不說話,不過,他的拳頭隱蔽的攥緊,表情陰沉無比。
“你當街殺死那個叫邵二的支那人,張笑林丟了面子,他非常憤怒,下命令幹掉你。”三本次郎冷哼一聲,“我上次警告過你,張笑林目前對帝國還有用,你不要和他發生進一步的衝突。”
“課長。”程千帆強辯說道,“張笑林說留著邵二給他的姨太太籌備生日宴會,屬下給了他面子,沒有動邵二。”
“所以,你就等張笑林那個姨太太的生日過了才動手?”三本次郎氣壞了,沉著臉,怒斥,“你這是狡辯!”
“課長!”程千帆的面孔因為情緒激動而漲紅,“屬下已經給了張笑林面子了,然後才出的手啊。”
他面色悲憤,悲憤中夾雜著幾分倨傲和不甘心,“課長,萬萬沒有堂堂帝國子民被卑賤的支那人欺侮的道理。”
他看著自己的頂頭上司,“屬下來到支那,為帝國兢兢業業、不畏犧牲的工作,是為了添皇陛下的無上偉業,為了帝國的武運長久,不是為了受一個支那人的欺負的!”
“閉嘴!”三本次郎臉色一變,“我再三說過,張笑林和別的支那人不一樣,他對帝國還有用,維持好和張笑林的關係,也是帝國征服支那,穩定上海的工作的一部分。”
“課長。”程千帆急了,“張笑林就是一個無比貪婪的支那人,他投靠帝國,其本質上就是為了斂財,為他自己撈取好處的。”
“支那有一句古話,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三本次郎搖搖頭,“張笑林這種人做事情,自然是為了個人利益考慮,帝國能夠給他帶來好處,他能夠為帝國效力,這是合則兩利之事。”
“可是帝國也不能犧牲屬下的利益來滿足張笑林的胃口啊。”程千帆臉紅脖子粗,急切之下脫口而出。
“巴格鴨落!”三本次郎臉色陰沉,罵道。
“哈依!”
“你剛才說那話是什麼意思?”三本次郎回過神來,冷冷問道。
“課長,屬下以此激烈手段應對,也是逼不得已。”程千帆露出倔強、憤怒和委屈交加的表情,“實在是張笑林欺人太甚,他是看上了屬下的那點小產業,想要強佔……”
“你的久久商貿?”三本次郎心中一動,立刻問道。
“正是。”程千帆點點頭,嘆口氣。
他沉默片刻,看了三本次郎一眼,看到三本次郎沒有為他‘主持公道’的意思,便露出頹然的表情:
“是屬下淺薄了,只想著自己是高貴的帝國子民,沒理由被一個支那人欺負了,卻是沒能想的那麼深入,險些壞了大事情,算了,屬下就當沒有發生被刺殺這件事,為了帝國,屬下什麼都可以獻出來,久久商貿……”
程千帆一咬牙,“給他便是了!”
‘你憑什麼拿我的商貿公司送人’?
三本次郎目光直視宮崎健太郎,他的腦海中幾乎是下意識的蹦出這句話!
……
“好了,宮崎君,別說氣話了。”三本次郎搖搖頭,“你是為帝國流過血、吃過很多苦、立下功勞的勇士,斷然沒有被一個支那人欺負的道理。”
說著,三本次郎從辦公桌後面繞出來,拍了拍一臉悲憤、無比委屈的宮崎健太郎的肩膀,“這件事,我會為你做主的。”
“課長!”程千帆抬起頭,看向三本次郎。
這是什麼樣的目光啊,是劫處逢生的光芒,是感激涕零的激動,是發自內心的驚喜。
“你是我的手下,我不為你做主,誰為你做主!”三本次郎微笑說道。
“課長!”程千帆飽含激動之情,深深鞠躬,“課長維護之情,屬下感激不盡,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好了。”三本次郎對這名素來待他無比真誠的手下的態度很滿意,他再度拍了拍宮崎健太郎的肩膀,“我會警告張笑林的,你這邊也不要輕舉妄動。”
說著,他表情嚴肅,“我知道你對於被刺殺很憤怒,但是,我還是希望你能顧全大局。”
看到宮崎健太郎欲言又止,他繼續說道,“當然,張笑林那邊,我會嚴厲警告他,他不敢再對你動手,更不敢謀奪你的產業!”
“哈依!”程千帆感激不已,鞠躬行禮。
經過這麼一件事的‘緩和’,三本次郎因為‘首飾盒’之事而引起的怒火消散不少。
“說說吧,‘首飾盒’的事情。”三本次郎說道。
“屬下告知趙剛晨,我要的是從夏侯遠家中搜走的首飾盒,並且明確解釋說,首飾盒不值錢,只是受人之託,這是個老物件,睹物思人,有個念想。”程千帆說道。
他語速不快,邊思考邊說,“趙剛晨打電話與我,告訴我找到了那個首飾盒。”
“屬下親自去取了,見到是桃木首飾盒,也沒有疑心什麼,中間沒有耽擱,我即刻便來到特高課,將首飾盒交給了荒木君。”
三本次郎聞言,點點頭,正如荒木播磨此前為宮崎健太郎辯解所說,宮崎健太郎也並沒有見過真正的那個首飾盒的樣子,自然是對方拿了一個桃木首飾盒過來,他便信以為真了。
“你認為問題出在哪裡?”三本次郎沉聲問道。
“問題應該不在趙剛晨的身上。”程千帆說道,“趙剛晨不敢欺騙我,即便是首飾盒沒有找到,他直說便是了,不會造假來得罪我。”
他思忖片刻,繼續說道,“問題應該出在巡捕房的庫房,或者是其他經手人那裡,屬下定當查個水落石出。”
三本次郎微微頷首,宮崎這個傢伙的分析還是比較有道理的。
“屬下一定早日找回首飾盒。”程千帆又說道。
“愚蠢的傢伙!”三本次郎本來舒緩的情緒又憤怒起來,“你這個蠢貨,你不會還以為首飾盒還能找回來吧?”
程千帆略一思考,臉色一變,訕訕一笑,不敢言。
“蠢貨!”三本次郎又罵了一句。
火氣又上來了的三本次郎又將宮崎健太郎罵了一頓,命令他儘快查清楚‘假首飾盒’一事的真相,揮了揮手,讓他滾蛋。
“這件事查不清楚,不要來見我!”三本次郎冷冷說道。
“哈依!”
……
程千帆灰熘熘走到門口,瞥了一眼地上碎了的紅酒瓶子,他扭頭看向三本次郎,欲言又止。
“有話就說。”三本次郎沒好氣說道。
“屬下不小心打碎了課長您的紅酒,下次一定帶兩瓶好酒賠罪!”程千帆小心翼翼說道。
“滾出去!”三本次郎臉色鐵青,“我被你氣的,這兩天都沒有心情喝酒!”
程千帆趕緊立正,敬了個軍禮,然後趕緊‘逃離’。
出了三本次郎的辦公室,他的嘴角露出一絲笑容,看了看四周,迅速收斂情緒,面色平靜的走在走廊裡。
他一進門,便故意選了那個地方站著,他的身後便是三本次郎的酒架。
也許三本次郎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有拿東西砸人的習慣。
程千帆揣測三本次郎會拿東西,且最可能是拿那個首飾盒砸他,他自然要躲。
然後他身後的酒架和紅酒自然要遭殃。
如此。
從一進門開始,紅酒瓶碎了,課長便會想到紅酒,想到紅酒便會想到他‘宮崎健太郎’的好。
課長好酒,自然對他會從輕發落。
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嘛。
……
程千帆順勢去了荒木播磨的辦公室。
敲了敲門,荒木播磨不在辦公室。
程千帆詢問了一名特工,對方也不知道荒木隊長去了哪裡。
程千帆便果斷離開特高課。
事實上,在見到來彙報槍擊事件的人是小池,而不是荒木播磨的時候,程千帆心中便揣測荒木播磨可能有事情離開了,或者是還在治療傷勢,或者是有其他事情要處理。
現在的特高課,他是一秒鐘也不願、也不能多呆,誰知道會不會在下一秒鐘和‘嘮叨’對眼,或者是被‘嘮叨’在暗中看到他。
他故意來荒木播磨的辦公室找他,也只是做個樣子。
此前說好了見過課長之後再聊,他自然不能不辭而別。
荒木播磨不在,他便有了立刻離開特高課的理由。
儘管內心無比急躁、緊張,甚至可以說是遊走在生死的邊緣。
但是,程千帆面色平靜,沒有任何異常,不緊不慢的做完這一切,終於安全活著離開了特高課。
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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