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黑色的尼桑小汽車停在馬路邊的路燈下。
一名西裝革履、頭戴禮帽的青年男子敲開了今村兵太郎別墅的房門。
此人是蘇文西的秘書。
蘇文西看著自己的秘書恭恭敬敬向今村小五郎鞠躬行禮。
兩人說了兩句話,今村小五郎似是朝著車子這邊看了一眼,蘇文西下意識的點頭彎腰,然後才意識到自己是坐在車子裡。
再去看,今村小五郎已經進門去,房門也已經關閉。
……
“市長,今村閣下正在會客。”秘書小跑著回來彙報說。
“小許,小五郎先生有說今村閣下幾時會客結束嗎?”蘇文西立刻問道。
小許搖搖頭,他不知道。
“愚蠢,你就不能問一下。”蘇文西罵了句。
小許低著頭挨訓,問題是他不敢問啊。
“市長,我告訴小五郎先生,說市長請求拜見今村閣下,多晚都可以。”小許趕緊說道。
“小五郎先生怎麼說?”蘇文西立刻問道。
“他一聽是市長您來拜訪,欣然同意了,說可能要勞煩您久候。”小許說道。
“小五郎先生太客氣了。”蘇文西的臉上綻放笑容,高興說道。
小許諂媚一笑,“還是市長您的面子大,傳聞這位今村小五郎先生深受今村兵太郎閣下的信重,地位不低,很多人的面子都不買,但是,對您卻依然客客氣氣的。”
實際情況和他所說的出入極大,待他將市長送的禮單奉上之後,小五郎先生的臉上才擠出一些笑容,並且原話翻譯過來便是:蘇市長願意等,就等著吧,動靜小點,不要打擾先生會客。
……
聞聽此言,蘇文西的臉上露出幾分自得笑容。
“你對小五郎先生說了吧,我便不進去打擾了,在外面等候。”蘇文西問道。
“說了。”小許趕緊說道,“小五郎先生再三說邀請您進屋等待,我幫您推遲了,說不便打擾今村閣下會客,在外面等候也一樣。”
“唔,做得不錯。”蘇文西滿意的點點頭,搖上了車窗。
車窗關閉,也關閉了他臉上的笑容。
他蘇某人不是傻子,知道自己目前的情況,日本人不會對他如此客客氣氣。
不過,他只能假裝聽不出來。
甚至於小許也在假裝不知道他這位‘大道市政府’市長已經猜測出‘真相’。
無他,皇帝的新衣,面子爾。
蘇文西嘆口氣,眉頭緊鎖。
……
“老師,若能將名單上的這些人悉數招攬,對於帝國掌控上海灘,可謂是作用極大。”程千帆放下名單,語氣振奮說道。
“這些人,有文化界的名人,有教育界的知名人士,有商界名流,有租界人脈極廣的探長,有上海灘幫派人士,有知名律師,各色商會頭腦,還有下野的寓公、政客。”程千帆越說越激動,“老師,這份名單是何人所擬?堪稱絕妙!”
今村兵太郎矜持一笑,押了一口茶。
程千帆驚訝中帶著恍然大悟狀,然後便又帶了幾分慚愧,“學生真是愚鈍,早該想到的,如此一份涵蓋極廣,針對性極強的名單,除了老師,其他人斷然做不到面面俱到。”
“健太郎,你啊,滑頭。”今村兵太郎微笑說道,“你知道是我擬定的名單,故意拍老師的馬屁。”
“老師此言,健太郎不敢苟同。”程千帆正色說到,“正所謂長輩、師長舉賢不避親,同理,學生不能因為擔心被誤會是諂媚之言,而將對老師之由衷敬意和佩服藏之於心中。”
“這份名單確實是堪稱絕妙,學生越是思量,愈發驚為天人。”程千帆表情無比認真的樣子中帶了一絲學生對老師的親近笑意,“情難自禁,不誇一誇老師,健太郎心中憋得難受。”
“你啊你。”今村兵太郎哈哈大笑。
他指著程千帆,“那你便說一說,有哪些絕妙之處?”
程千帆看著笑容滿面的今村兵太郎,心中立刻明瞭:
這是還沒有被誇爽,繼續、不要停的意思。
當然,也可以理解為老師對學生的新一個考究。
……
“老師請看。”程千帆指了指名單上的一個名字,“李崞劼,此人是前清政府李中堂的長孫,出身不俗,此人背後干係不小,不少北洋軍閥和老政客看在那位李中堂的面子上,對李崞劼都是頗為照料的。”
“屬下在巡捕房看過李崞劼相關卷宗,當年李崞劼被國府抓捕入獄,據說是段芝泉親自向常凱申說情,常凱申被迫釋放了李崞劼。”
這件事當初鬧的風言風語,傳聞是國府看上了李崞劼的輪船招商局,一開始說要派一個人來招商局監督。
李崞劼沒有頂住壓力,同意了。
不過,他很快便意識到國府不僅僅是要監督,而是要將他的招商局一口吞下。
他本人同國府派來之人趙總辦的怨尤、摩擦越來越大,後者在招商局近乎獨攬大權。
如是,李崞劼不再忍耐,他找了王亞久。
王亞久對於殺常凱申的人非常來勁,二話沒說便答應。
很快,王亞久便派人幹掉了趙姓總辦。
常凱申震怒,下令抓捕李崞劼。
人是抓了,但是,審了兩三年才有結果,原因是北洋老軍閥、政客等等李中堂的遺蔭,紛紛出來遊說。
拖拖拉拉兩三年,終於有了審判結果,判了刑,段芝泉卻又出來親自求情,常凱申也不得不捏著鼻子放人。
……
“此人出身不凡,牽連諸多中國軍閥、政客,便是段芝泉這等人,也都對李崞劼頗為照顧,此外,他對於常凱申是有罅隙舊怨的。”程千帆越說越振奮,眼眸發亮,“老師高見,此人確實是絕佳拉攏人選。”
“若是能說服李崞劼投靠帝國,牽一髮而動全身,對於帝國拉攏更多的中國大小軍閥、政客,有著不小的榜樣力量和影響力。”程千帆讚歎說道。
他是真的在感嘆。
今村兵太郎親自制定的這份名單,越是研究,越是令他脊背發涼。
便以李崞劼為例,此人從輪船招商局董事會會長、總經理一職卸任後,稍顯沉寂。
便是力行社特務處這邊都忽略了此人,戴春風此前曾發文特務處上海站以及上海特情組,列出了一份需要關注的名單,要求各方注意,嚴防這些人投靠日本。
這些都是在上海灘乃至是全中國都頗有影響力和名氣之人,有些人對日態度頗為強硬,有些則態度曖昧。
不管這些人此前對日態度如何,戴春風的意思是,人是會變得,一旦此些人投靠日本人,影響極為惡劣。
但是,近來頗為安靜的李崞劼並沒有在這份名單中。
由此可見今村兵太郎對於這份名單確實是煞費苦心了。
……
“健太郎,你很努力,很不錯。”今村兵太郎欣慰的點點頭。
不僅僅是因為宮崎健太郎分析的頭頭是道,他更看重的是宮崎健太郎對巡捕房檔案的熟稔,這說明宮崎健太郎非常勤奮,非常努力。
特別是當這一切都是在他的悉心教導下的成果。
他這個做老師的非常欣慰。
程千帆正考慮著是否要擇機套話,打探日本方面招攬李崞劼等名單上的重要人士的進展。
就在這個時候,今村小五郎拎著暖水瓶上樓。
“小五郎先生是半師,怎可勞煩。”程千帆接過暖水瓶,搶著做活。
“健太郎是我的學生,是自己人。”今村兵太郎也是微笑說道。
“哈哈,那我便趁機偷個懶。”今村小五郎微笑著說道,不過,他的眼眸中閃過一絲微不可查的驚訝,沒想到這個宮崎健太郎竟然如此得兵太郎的信任,他此前本以為今村兵太郎收徒宮崎,是行招攬之意,現在看來,兵太郎似乎是對宮崎健太郎真的極為喜愛和欣賞。
“剛才什麼人來了?”今村兵太郎問道,此前有門鈴聲響起。
“大道市政府市長蘇文西來拜訪。”今村小五郎說道。
程千帆放下暖水瓶,他敏銳的注意到,今村小五郎說話的時候嘴角微微翹起,這是蔑笑,顯然是對於這個所謂的上海臨時市政府市長頗為輕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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