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華立路二十二號。
小程巡長手中拿著保溫杯,進入會議室。
他掃了一眼,正要找位子。
“千帆,這裡。”袁開洲招手,熱情的喊道。
程千帆的眼眸中閃過一絲詫異,旋即露出笑容走過去,“袁兄,身體好些了?”
袁開洲近些天得了傷風,好幾天沒來巡捕房了。
“好了。”袁開洲笑呵呵說道,“打了幾天針,沒得卵用,請了童涵春的方子,服了兩劑藥,嘿,好了!”
“那感情好。”程千帆笑著說道,“老祖宗留下的東西,端地是有用。”
“這話我愛聽。”袁開洲遞給程千帆一支菸,“咱們中國人,還得看中醫,那些洋妞可以玩玩,洋大夫,不行。”
程千帆朝著袁開洲豎起大拇指,“老當益壯。”
此人有兩房姨太太,其中二姨太是一個白俄女子,據說還有一個情人赫然是一個英吉利寡婦,在上海灘,袁開洲袁巡長的桃色新聞也是頻頻見諸報道。
袁開洲同另外一個頻頻爆出桃色新聞、並且也曾經爆出過‘大戰大洋馬、為國爭光’的小道訊息的小程巡長一起,此二人被坊間譽為巡捕房桃色界的臥龍鳳雛。
“金副總來了。”程千帆看向會議室門口,露出驚奇之色,“席能閣下也來了。”
剛才還在熱絡朝天的會議室,頓時安靜下來。
金克木坐在主座。
席能以及其翻譯修肱燊坐在一旁列席會議。
“覃總呢?”程千帆露出驚奇之色,小聲問袁開洲。
“許是有事請假了吧。”袁開洲隨口說道,目光盯著主座,眼神閃爍。
程千帆沒有再說話。
他的心中思緒縈繞。
他與袁開洲素來沒有什麼交情,只是見面打招呼的點頭之交。
這袁某人今日卻突然主動對他熱絡起來,不由得他不深思此事。
此外,看到覃德泰沒有來,金克木坐在主座,便是程千帆也要裝的‘驚訝’樣子,但是,袁開洲面色平靜:
要麼是此人不在意、不關心。
要麼是此人早有預料。
國人對於座次的安排非常重視,即便是覃德泰沒有來,金克木也要避嫌,不能直接坐主座,最起碼椅子要稍稍朝著邊上挪一挪,以茲避嫌。
現在,金克木直接坐在主座,這樣的重要細節,袁開洲不可能看不出來,也不可能不關心的。
那麼,只能說明一點,這位袁巡長早有預料。
問題來了,袁開洲如何提前得知此變化的?
程千帆的嘴角揚起一抹笑容,有意思了。
……
中央巡捕房召開了巡長、副巡長緊急會議。
會議由副總巡長金克木主持。
會議開始前,政治處查緝班班長席能閣下的翻譯修肱燊先生宣讀了法租界巡捕房警監費格遜閣下的命令:
總巡長覃德泰有要務,暫時離開上海幾天,在此期間,中央巡捕房的工作由副總巡長金克木暫時代為署理。
這個臨時人事任命來得太突然了,現場諸人形色各異,心中暗自揣測、盤算。
程千帆內心殊為驚訝,僅僅不到兩天的時間,金克木便取得了突破進展,儘管只是代為署理總巡長職務,但是,此係法租界巡捕房總警監費格遜的人事任命,說明是得到了費格遜的認可的。
如無特殊情況,基本上預示著金克木將拿下總巡長的位子了。
程千帆的目光停留在自己的老師修肱燊的身上,直覺告訴他,這件事背後修肱燊出力良多。
會議通報了昨日在逸園跑狗場的槍擊案件。
以及昨日夜間發生在公共租界的交火事件。
嚴令各巡長務必嚴控各轄區,緝拿不法分子,對於造謠生事者,嚴懲不貸,全力維持市面穩定。
席能並未講話,從始至終陰沉著臉。
“千帆,一會來我辦公室一趟。”散會後,修肱燊喊住了程千帆,隨口說道。
“是,老師。”程千帆連忙恭敬答應。
……
程千帆淨手。
嫻熟的幫助修肱燊泡茶。
“老師,覃總?”程千帆問道。
“我就知道你小子會問這件事,乾脆將你叫來。”修肱燊微笑說。
程千帆將紅木製成的木勺舀上茶葉放進蓋碗,用旁邊壺中燒開的水淋過,蒸汽攜帶著茶香裊裊上升。
“令老師費心了。”程千帆寫意的倒茶,一枚枚芽葉緩緩潛沉至杯底,再漸漸浮出,順著水流的方向搖曳飄送,入眼,令人未曾入口已然滿是春色。
“覃總巡長恐無法任事了,此後中央巡捕房是老金的天下了。”修肱燊接過茶盅,放在桌子上,輕聲說道。
“太突然了!覃總可是身體不適?我曾聽郝曉偉提及說覃總身體不太爽利,竟嚴重到如此地步?””程千帆微微皺眉,
修肱燊輕輕押了一口茶,似笑非笑的看著程千帆。
他掌握的情況是,日本人對黨務調查處動手的訊息是特務處上海方面向武漢彙報的,直覺告訴他,這件事和程千帆脫不開關係,這小子裝的倒是挺像。
程千帆表情不變。
反正我就是不知道。
“此間情況,不必深究。”修肱燊滿意的點點頭,微笑說,“覃德泰離開是必然之勢,金克木此前找到我,言說了一些隱秘之事,並且表態有意謀取總巡長一職,茲事體大,我幫他與席能牽了線。”
停頓片刻,修肱燊看著年輕的晚輩,“此事,你怎麼看?”
“金頭是巡捕房老人了,無論是資歷還是能力都是翹楚之輩,且金頭與我關係尚可。”程千帆沉吟片刻,“不過,事發突然,茲事體大,還需要慢慢觀察一番。”
“日本人佔領了上海,強敵環伺,巡捕房的風便不大對勁了。”修肱燊沉聲說,“租界是法國人的租界,法國人也希望看到一個對待日本人態度強硬的總巡長,他上臺,除了日本人不太滿意之外,其他各方面應該都是樂於見到的。”
聽到修肱燊意有所指的話,程千帆點點頭,“侄兒明白了。”
……
離開修肱燊的辦公室,程千帆面色平靜,心中已經有了盤算。
修肱燊告訴他這件事,實則並非徵求他的意見,他一個巡長,也挨不上高層的動盪變幻。
實際上,修肱燊是透過他向戴春風傳達資訊:金克木是對日態度強硬派,他當上中央巡捕房總巡長一職,對於抗戰大局面是有利的。
此外,此間還有一層意思,修肱燊以及其背後的勢力,是支援金克木出任總巡長的。
不然的話,修肱燊是不會為金克木與席能,乃至是與費格遜之間牽線的。
程千帆一直捉摸不定修肱燊的真實身份。
修肱燊是國府的人,這應該沒錯。
不過,修肱燊應該不是黨務調查處的人。
兩年前,他從杭州受訓回滬上,餘平安讓他帶給修肱燊一套翁隆盛的茶葉,可見兩人是相熟的,他便有所猜測。
現在,修肱燊透過他來聯絡戴春風,則進一步說明修肱燊也並非特務處的人,但是,應該和特務處有一些瓜葛。
小程巡長在捕廳晃悠了一會,安排手下加強街面上的巡邏。
隨後又回到辦公室喝茶看報。
臨近中午的時候,程千帆換了便裝,又交代了手下一番,施施然離開了巡捕房。
……
在金神父路的三味亨要了豆花豬腳的包飯帶走。
收了老闆範老三的孝敬,在範老三謙恭的‘挽留’聲中,小程巡長溜溜達達來到了周茹的住處。
他警惕的打量了一下四周,敲了敲門。
裡面傳來了走路的聲音。
“誰啊。”周茹問。
“是我。”
門開了。
兩人對視一眼,周茹將一個鋁飯盒遞給程千帆。
“茶葉蛋,剛煮好的。”周茹露出驚喜的笑容,宛如小情人看見‘姦夫’。
程千帆拎著鋁飯盒離開。
周茹關上門,手掌一翻,露出了掌心的字條,面容一肅。
閂好門。
來到裡屋,取出電臺,向武漢特務處總部發報。
……
小程巡長拎著鋁飯盒,溜溜達達往回趕。
他信步走到巡捕房附近的煙雜店買香菸。
一名力工正在卸貨。
兩人對視了一眼。
程千帆拆開香菸,摸出打火機點燃,美滋滋的吸了一口。
力工搬著一筐水果從他身邊經過,無意間撞了他一下。
“嚀只癟三,找死啊!”小程巡長大怒,就要一巴掌打過去。
力工嚇壞了,忙不迭的道歉。
煙雜店的老闆見狀,連忙過來賠禮道歉、說好話。
小程巡長哼了一聲,又罵了兩句離開了。
力工被煙雜店老闆訓了一頓,卸完貨,騎著倒騎驢離開,到了一個僻靜處,展開手中的紙條,看了一眼,臉色微變,騎著倒騎驢回到倉庫,拿起電話撥打出去。
“課長,琥珀有緊急情況,請求向您當面彙報。”
琥珀,是‘宮崎健太郎’在特高課的代號。
……
武漢。
湖北省保衛處第四科。
戴春風心情不錯,正在飲茶。
留聲機裡放著金嗓子的歌曲。
成功制裁漢奸鄒鳳奇。
此事報上去後,校長大喜,誇讚特務處幹得漂亮,鋤奸有功。
特別是聞訊上海特情組所部行動人員主動襲擊了日軍軍馬場,斃傷日寇兩百餘人,校長更是驚喜交加,可謂是‘龍顏大悅’,對戴春風和特務處很是誇讚了一番。
“程千帆這小子還真是福將啊。”戴春風心中欣喜。
福建那件事雖然特務處的責任不大,但是,特務處數年工作成果毀於一旦,總歸是有些灰頭土臉,戴春風也被校長訓了一通。
轉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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