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何關!
程千帆的心沉了下來。
可能會有重名叫何關的,但是,濟民醫院的護士黃小蘭、何關,這兩個名字聯絡到了一起,這足以證明這個國軍重傷員的身份。
何關投軍離開前,託他暗中照看黃小蘭。
好兄弟託付,程千帆自然會關照,對於黃小蘭進了濟民醫院當護士的事情,他是知曉的。
手指夾著的香菸快要燃燒殆盡,菸蒂燙手了。
程千帆隨後扔掉菸蒂,摸出煙盒,彈出一支菸,撥動打火機點燃,深深吸了一口。
濟民醫院人多眼雜,他既要拿出磺胺救人,又要儘可能的有一個合理的解釋。
磺胺不同於其他藥品,非常引人矚目。
而掌握著法租界最大數量的磺胺貨源的他,自然受到很多人暗中窺伺。
他可以私下裡動用磺胺,但是,這種知情人較多、比較‘公開’的行為,就需要格外小心謹慎了。
“你立刻返回濟民醫院,找到黃小蘭,讓黃小蘭去找何關的舅舅,他能搞到磺胺。”程千帆快速說道。
“先生,這個何關?”楊常年問。
“何關是我的朋友,以前是我的同僚,他是中央巡捕房副總巡長金克木的外甥。”程千帆說道。
楊常年恍然。
“記住了,就說你打聽到黑市上可能有磺胺,讓黃小蘭去找金克木。”程千帆叮囑說,“你要裝作不知道何關的身份,誘導黃小蘭去找何關的家人。”
“明白了。”楊常年點點頭。
“知道怎麼誘導黃小蘭嗎?”程千帆看了一眼拎著醬豬蹄走過來的李浩,問。
“知道。”楊常年報紙翻頁的時候,瞥了一眼組長,表情略古怪。
“嗯?”小程巡長挑了挑眉毛。
“都說三巡巡長程千帆貪財好色。”楊常年低頭看報紙,報紙後面,嘴角一咧,說道。
“滾。”程千帆罵道。
“好嘞。”
程千帆扔掉菸蒂,上車。
李浩拎著醬豬蹄回到駕駛座,將油紙包好的醬豬蹄遞給程千帆,小程巡長拎著,聞了聞,讚歎說,“就是饞這一口,香!”
說著,衝著李浩擺擺手,“回延德里。”
不一會,李浩拎著醬豬蹄回來。
“回延德里。”程千帆說道。
“是,帆哥。”李浩什麼都沒有問,專心開車。
程千帆的內心是焦急和擔心的,從楊常年的話語中,他能夠想象到何關現在的情況是多麼的糟糕。
江蘇省保安團被調派加入淞滬戰場的訊息是軍事機密,他此前並不知曉。
想到這些日子來,自己的好友就在華界與日寇殊死拼殺,甚至是進入到慘烈的白刃戰,全團只有兩人倖免,悉數殉國,程千帆內心有一股悲壯的情緒縈繞。
同時亦有一股強烈的自豪感。
不愧是他的好兄弟!
不愧是那個愛國、熱血的何關!
這邊,楊常年等小程巡長的車子離開後,又繼續看了一會報紙。
突然,臉色一變,捂著肚子,鬼鬼祟祟的看了看四周,踅摸一番,朝著不遠處的巷子跑過去。
約莫過了七八分鐘,楊常年手中的報紙不見了,一臉舒坦的表情。
“黃包車。”他伸手攔了輛黃包車。
“濟民醫院。”他上了黃包車,說道。
……
“尹醫生回來了。”一名陪同著黃小蘭一起,一直盯著門口看的護士驚喜的說道。
楊常年此次用的是化名,眾人只知道他姓尹。
眾人滿懷期待的看著。
看到楊常年空手而回,眾人眼眸中的亮光變得暗淡,有人雙手掩面。
黃小蘭明亮的眼眸,也失去了光彩,猶如死灰一般。
龍副院長深深地嘆口氣。
“雖然沒有搞到磺胺,但是,我打聽到了磺胺的訊息了。”楊常年看了一眼眾人,說道。
眾人心中的希望之光再次亮起。
“我打聽到黑市上有磺胺,不過,價格昂貴。”楊常年說道。
“我有錢,我回去拿錢,不夠的話,我去借錢!”黃小蘭立刻說道。
“我捐出這個月的薪水。”羅真說道。
其餘的醫生和護士也紛紛表態,願意籌錢救人。
“錢的問題,我們可以一同來來想辦法。”龍副院長立刻說道,“老朽雖是尋常之家,卻也能拿出一些錢財。”
“不僅僅是錢的問題。”楊常年下意識調整了一下口罩,說道,“現在的問題是有錢也不一定能搞到藥品。”
“尹醫生,你說吧,需要怎麼才能夠搞到磺胺。”龍副院長擺擺手,示意其他人安靜,沉聲問。
“中央巡捕房三巡的巡長程千帆,這個人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聽說過,他控制著法租界最大的黑市藥品交易,只有他手裡能夠確定有磺胺。”楊常年說道,“找到他,就能搞到磺胺,問題是,我們現在這種情況,和巡捕房的人接觸的危險性極大。”
眾人默然,確實是如此,租界方面嚴禁收治國軍傷員,若是被巡捕房知道濟民醫院收治國軍傷員,不僅僅是醫院會有麻煩,法租界當局會直接將傷員‘驅逐出境’,甚至不排除他們將傷兵交給日本方面。
“程千帆這個人我知道,此人在法租界頗有能量。”龍副院長皺眉,“此人貪財好色,風評惡劣,最重要的是,傳聞此人同日本人頗為親近。”
聞聽此言,眾人更是絕望,這樣的人,是不會冒著得罪日本人的危險,同意出賣藥品用來救治國軍傷員的。
……
“尹醫生,我想單獨和你說件事。”黃小蘭突然說道。
楊常年看了黃小蘭一眼,心中暗暗讚歎,真是一個聰慧的小姑娘:
他剛才還在擔心黃小蘭會急切之下說出何關的身份背景,人多嘴雜,暴露了何關的身份,很可能給何關的家人帶來麻煩和安全隱患。
手術室外面。
“黃姑娘,有什麼你可以說了。”楊常年說道。
“我有辦法接觸到程千帆,從他手裡買到磺胺。”黃小蘭說道。
“當真?”楊常年大喜,不過,他很快冷靜下來,皺了皺眉頭,“黃姑娘,這個程千帆貪財好色,你不會是……”
“不,不是。”黃小蘭連連擺手,她看了看四周,低聲說道,“何關的家人在巡捕房有一定的關係。”
楊常年是真的驚訝了,剛才那個手足無措的小姑娘,此時此刻,表現的異常冷靜,說話也是頗為謹慎。
“若是如此,倒是可以一試。”楊常年沉吟說到,“黃姑娘,你即刻去找尋何關的家人,請他們幫忙搞藥品,記住了,茲事體大,只能對何關的家人提及,其他任何人都不要透露半點訊息。”
“我明白輕重。”黃小蘭點頭說道。
楊常年從兜裡摸出錢包,將所有的法幣都拿出來遞給黃小蘭。
“尹醫生,我不能要你的錢。”黃小蘭連連擺手。
“拿著吧。”楊常年說道,“除了何關,還有另外一名傷員急需磺胺。”
黃小蘭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過來,何關的家人肯定會願意救何關,但是,她和何關的家人不熟悉,不知道他們願不願意多掏一份錢救另外那個傷員。
“尹醫生,你放心,我即便是自己借錢,求情,也會搞來兩份藥品的。”黃小蘭表情認真,說道。
何關要救!
另外那個傷員,也要救。
即便今天的傷員中沒有何關,她知道目前這個情況,也會願意想辦法幫忙的。
他們都是抵抗侵略者的英雄!
待黃小蘭離開後,楊常年臉色一變,他忘記提醒黃小蘭了,萬萬不可直接去巡捕房找金克木,要先去找何關的母親。
……
檀香山路,何關的家中。
何太太正在擦拭家中的全家福照片,這是她和丈夫以及兩個兒子的合影留念。
“老爺,欒兒,你們父子倆在天有靈,一定要保佑阿關啊。”何太太撫摸著相框說道。
她這段時間總是眼皮跳,這令她心中發慌。
何先生十幾年前便病逝,大兒子何欒是國軍軍官,第一次淞滬抗戰的時候在廟行死戰、殉國。
叮鈴鈴。
門鈴被按響。
“景媽媽,去看看誰來了。”何太太珍而重之的將相框收好,起身說道。
“曉得了,太太。”景媽媽在樓下客廳答應著。
“誰啊?”景媽媽說話間開啟門,就看到滿頭大汗,小臉通紅,大口喘氣的黃小蘭。
“黃姑娘,是你。”景媽媽驚訝不已。
她自然是認得黃小蘭的,關少爺喜歡上了這個住在附近的黃同學。
在關少爺投軍離開滬上後,太太曾經帶著她暗中去看過(考察)這個小姑娘。
挺好的一個小姑娘,模樣不錯,當時,不能說是太漂亮,但是,很養眼,樣貌可愛,一看就是令婆婆喜歡的那種乖兒媳婦。
令她驚訝的原因是,這是黃小蘭第一次登門造訪。
“景媽媽,是誰來了?”何太太問道。
“太太,是小蘭姑娘。”景媽媽說道。
“欸呦。”
就聽見裡面傳來了椅子被撞倒了的聲音,何太太下樓,從樓梯上走下來,滿臉都是笑容,“是黃同學來了呦,進來,快進來。”
“太太好。”黃小蘭微微鞠躬,這才進了門。
“景媽媽,給黃同學倒水,拿點糕點過來。”何太太喜滋滋,吩咐說道。
對於這個黃同學,她是真心喜歡,兒子不省心,但是,看小姑娘的眼光是真準,端地是合她的心意。
……
“太太,我能單獨和您說會話嗎?”黃小蘭說道。
何太太愣了下,很快露出笑容,“可以,可以,走,咱娘倆上樓說話。”
說著,上來牽住了小姑娘的手。
這邊,景媽媽沏好茶水,擺上糕點,就聽見樓上傳來了一聲驚呼聲,然後是一陣呼喚聲。
“太太,太太,出什麼事情了?”景媽媽趕緊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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