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虹蘇沒有再點燃煤油燈。
幾個同志拿起兩床被子,蒙在了身上,他們趴在地上,開啟手電筒。
周虹蘇沒有先看報紙,他先去看照片。
看了一眼照片,周虹蘇面色一變,巨大的悲傷之情湧上來。
是老廖。
他記得這位來自東北的抗聯老同志,全家除了他之外,都犧牲在抗擊日寇的戰場上。
組織上安排老廖來上海治療傷病,正是周虹蘇負責將其接入組織的。
此後兩人再無交集,再次聞訊竟是老廖犧牲的訊息。
忍著悲痛,周虹蘇拿起報紙仔細閱讀,不一會,臉色一變。
……
一個小時後。
馬思南路的一處漂亮的花園公寓裡。
“老周,你這可是違反組織紀律的。”彭與鷗表情嚴肅的提出批評。
今天不是接頭的日子,按照組織紀律,周虹蘇是不該來這裡的。
“老廖犧牲了。”周虹蘇沒有解釋什麼,他直接拿出了那張照片。
當時就是彭與鷗安排他接回老廖的。
彭與鷗是市委領導,他親自關注、並且安排老廖治病,現在老廖出事了,周虹蘇覺得有必要立刻向彭與鷗彙報。
果然,彭與鷗沒有再批評他違反紀律的事情,而是臉色一變,十分震驚,“老廖同志,他是怎麼犧牲的?”
周虹蘇將自己所能瞭解到的情況,做了細緻的彙報。
彭與鷗悲傷且憤怒。
老廖沒有犧牲在白山黑水和日本侵略者戰鬥的前線,卻犧牲在了國黨特務的手裡。
這是多麼悲哀,又是多麼令人憤怒的事情。
……
“根據我的判斷,老廖當時應該是正準備和我們的同志接頭。”周虹蘇說出自己的推測。
“老廖同志這是選擇主動犧牲自己,保全了戰友。”彭與鷗長嘆息。
周虹蘇心中瞭然,能夠讓老廖如此決絕的犧牲自己,他要保護的同志一定非常重要。
“老彭,老廖犧牲前是不是一直在法租界活動?”
“你想要問什麼?”
“老彭,羅延年同志……”周虹蘇想到自己一直疑惑的事情,立刻問。
“老周,組織紀律!”彭與鷗沉聲說。
上個月,法租界巡捕房政治處計劃秘密逮捕市委重要領導羅延年同志,組織上提前半小時得到示警訊息,羅延年同志驚險脫險。
不僅僅是這件事,在此之前,組織上數次獲得法租界的重要情報。
周虹蘇一直很困惑,他是負責法租界的情報工作的,但是,這些情報他卻一無所知。
故而他推測,組織上肯定還有其他他所沒有掌握的情報來源。
“老彭,我當然知道組織紀律。”周虹蘇思索片刻,說道,“老廖犧牲了,現在我們要做的工作就是,調查老廖犧牲的原因,以及這條線是否還安全。”
“如果這條線可靠,我請求將這條情報線轉移到我的手裡。”
他是負責法租界的情報工作的,覺得自己提出這個要求是合理的。
……
彭與鷗搖搖頭。
“老彭。”周虹蘇急切說。
“好了,老周,這條線是不可能交給你的,這是組織紀律。”彭與鷗斷然說道。
周虹蘇見狀,只能無奈的嘆口氣,他沒有再堅持。
彭與鷗今天多次強調組織紀律,可見老廖同志背後的這條線非常重要和特殊,他必須服從組織決定。
彭與鷗心中苦笑。
不是他不想把老廖背後的這條線轉交到周虹蘇手裡,問題是這條情報線根本不掌握在他手裡。
這條情報線直屬於中央特科的二科。
中央特科委託上海特科代管。
上海特科和上海當地黨組織是兩條線。
上海特科的‘竹林’同志犧牲後。
彭與鷗透過‘竹林’同志生前預留的安排,暫時獲得了這條情報線的情報接收權。
但是,彭與鷗也只知道老廖,對老廖的上線一無所知。
他甚至連對方的代號是什麼也不知道。
所有的聯絡都在老廖身上。
老廖犧牲了,這條線就斷了。
對於彭與鷗來說,他甚至連這條線沒有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事實都必須嚴格保密,不能對周虹蘇提及半句。
這是鐵的紀律,是血的教訓鑄就。
……
“老彭,你再看看這份報紙。”
“明天的《申報》?”彭與鷗拿起報紙,還可以聞到濃濃的油墨味道,他掃了一眼日期。
“是的,《申報》的同志一個多小時前送來的。”
《悲呼!抗日英雄受困囫圇、親者痛仇者快,何以至此!》
《申報》的標題立刻引起了彭與鷗的注意,他快速的閱讀完畢。
“卑鄙無恥!”彭與鷗重重的拍打了桌子,“親者痛、仇者快,說得好啊!”
“老彭,我們必須抓緊時間營救這位同志。”周虹蘇情緒激動的說。
“我知道。”彭與鷗點點頭,“救是肯定要救,但是,有幾點要弄清楚。”
“你說。”周虹蘇點點頭,他雖然著急,但是也明白,地下工作要十分謹慎,是急不得的。
“第一點,這個同志的身份背景,要儘可能的去確認一下,我們不能夠報紙上說什麼就是什麼。”
“可以,國立同濟大學那邊有不少流亡學生,他們應該瞭解一些情況。”
“第二點。”彭與鷗在踱步,“即使不是我們的同志,只要是抗日愛國志士,我們也要儘可能的營救。”
“這個當然。”
“第三點,《申報》裡面的同志,和這位記者朋友再次接觸,儘可能的瞭解更加詳細的情況。”
“我來安排。”周虹蘇點頭說道。
“第四點,我會盡快安排人和宋柳大律師會面,聘請她為律師,要求探監,和這位‘朱源’先生正面接觸,為其辯護。”
“第五點,金神父路的抓捕事件,《申報》那位記者朋友的被捕,還有亞培爾路的槍擊巡捕事件,都是同日發生的,我們需要查清楚這之間有無聯絡,是否是新一輪的搜捕行動的訊號。”彭與鷗停頓了一下,“亞培爾路逃走的那兩個人的身份,儘可能的搞清楚,很可能是我們的同志。”
“第六點。”彭與鷗神情哀傷,“盡一切可能查清老廖被害的真相,同志的鮮血不能白流,我們要為犧牲的同志報仇。”
……
早晨,淫雨霏霏。
程千帆沒有撐傘,他披了巡捕房配發的制式雨衣。
“帆哥——”
半大小子在細雨中大呼小叫的跑來。
程千帆熟練的一把按住。
街坊們哈哈大笑,這是延德里的居民每天早上的一件開心事。
鄰居中,沒有人會注意到半大小子今天沒有喊‘救命’。
身後傳來了半大小子的慘叫聲,程千帆將雨帽拉下來,蓋住了警帽。
雨水順著帽簷滴下,遮住了他冰冷的眼神。
他的一隻手已經悄悄的開啟槍套,咔嚓一聲,保險也打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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