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樓,法租界政治處查緝班副班長辦公室。
桌子上放了三瓶紅酒,一瓶還沒有開啟,一瓶空了,一瓶已經喝了一大半。
程千帆擎著酒杯,微微搖晃。
透明的高腳杯,嫣紅的酒色,仿若鮮血。
他的嘴巴里叼著雪茄,翹著二郎腿,微微閉著眼睛,陶醉其中。
“琳達懷孕了。”皮特噴雲吐霧,說道。
“恭喜啊,你要當爸爸了。”程千帆看了皮特一眼,碰杯,“這個一定要喝一杯。”
看著皮特喝完了杯中酒,程千帆立刻斟上。
皮特拿起酒杯,將杯中酒又是一飲而盡,嘆了口氣,一臉愁容。
“怎麼不開心?不想要孩子?”程千帆問,說話的時候,又開了一瓶酒,給皮特倒酒。
“當然不是。”皮特搖頭,拿起酒杯,又是半杯酒,“我只是覺得,琳達懷孕了,我還在外面鬼混,有些對不起她。”
“上帝。”程千帆做出誇張的表情,“浪蕩子皮特竟然會內疚。”
說著,他腦袋湊上前,將皮特杯中酒加滿,同皮特碰杯,“所以,你打算潔身自好了?”
“不不不。”皮特露出驚恐的表情,拿起酒杯,一飲而盡。
……
程千帆拿起酒瓶,繼續給皮特倒酒,然後看了眼皮特,皺了皺眉頭,“你要醉了,別喝了。”
說著,就要將酒杯移開。
皮特一把搶過酒杯,仰起脖子又是一飲而盡。
“我決定了。”皮特醉醺醺的,咬著牙,一副下了很大決心的樣子,“每個月多抽出三天時間陪伴琳達。”
“多麼偉大的決定啊。”程千帆撫掌,一臉鄙薄,隨即喝了一口酒,“如果琳達知道了,一定會感動的痛哭流涕的。”
看到皮特還要喝,他作勢要將酒瓶拿走。
“琳達讓我離你遠點。”皮特嘿嘿笑,搶過酒瓶,自己給自己倒酒,喝了一大口,指著程千帆,“她害怕我跟著你學壞。”
程千帆冷笑一聲,指了指皮特,氣的說不出話來。
皮特見狀,哈哈大笑,又給自己倒酒喝。
程千帆假作生氣,也不阻攔了。
……
他將杯中的紅酒一飲而盡,看著皮特醉醺醺的樣子,程千帆開始談正事,“我上次說的那批貨,怎麼樣了?”
“放心,馬迭爾先生髮電報來,已經從馬賽發船了。”皮特點點頭。
馬迭爾就是琳達的父親,皮特的岳父。
程千帆眼中冒光,這是貪財者對於金錢的渴望光芒。
“好訊息。”他哈哈笑著,同皮特碰杯。
“不過,價格會比之前的高四成。”皮特又喝了一口酒,放下酒杯,搓了搓臉,說道。
“為什麼?”程千帆臉色一變,打了個酒嗝兒,漲紅了臉問。
“酒精、繃帶、嗎啡,還有一些電子元件,還有磺胺,這些都屬於軍需品,軍需品,軍需品是管制貨物,你知道的。”皮特從座椅上起身,他直接躺在了休息室的床上,有些頭疼扶住額頭,說道。
“說的好像這些貨以前不是軍需品似的。”程千帆冷笑,站起來,拿起酒杯,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酒杯重重的放下,一臉不爽,“你得給我一個明確的說法,進價高了,賣價也要提高,我得向買家有個交代。”
皮特也打了個酒嗝兒,翻了翻白眼,搖搖頭,“那幫傢伙搞了個調研,他們,他們判斷中國和日本之間的戰事會擴大。”
皮特坐起來,摸到桌子上的雪茄煙,笨拙的拿起剪刀,卻又嫌煩,扔掉雪茄。
程千帆摸出兜裡的三炮臺,想要將香菸彈出來,卻是因為有些喝醉了,好幾支菸掉在地上。
他嘴巴里罵了句,用三根手指捉出一支菸,遞給了皮特,自己撿起掉在地上的三支菸,直接全部放進嘴巴里。
拿起打火機,先幫皮特點燃了香菸,又將自己嘴巴里的三支香菸點燃。
卻是被嗆得連連咳嗽,惱火的將三支菸在菸灰缸摁滅,“憑什麼啊,我都沒看出來日本人又要開戰,萬里之遙的法蘭西?他們懂個屁。”
程千帆罵罵咧咧,說肯定是皮特的岳父看到他們在上海賺錢眼紅了,故意製造恐慌謠言,目的就是為了漲價。
……
“不不不,我的朋友。”皮特搖搖頭,抽了一口煙,菸灰掉落,落在床單上,“我不能告訴你原因,但是,我認為馬迭爾的分析是有道理的。”
“好了,我知道了。”程千帆沒有再繼續追問,起身的時候,身形微微搖晃,他拿起剩下的小半瓶酒,直接對著瓶口,仰著脖子,咕咚咕咚一飲而盡。
伸手抹了抹嘴巴,“皮特,我不相信那些吸血鬼,但是,我相信你。”
然後,拿起自己的警帽,拍了拍,戴上,“我走了,你休息吧。”
“千帆。”皮特喊住了程千帆,眯著眼睛,掙扎著坐起來,揉著太陽穴,“我可以告訴你,日本國向安南下了一大批訂單,主要是,大米,橡膠,還有……”
“我說了,我相信你。”程千帆打斷了皮特的話,打了個酒嗝,卻是臉色一變,似乎是要吐出來,硬生生的將要吐出來的酒水咽回去了,醉酒發紅的臉上卻是露出光芒,“皮特,這批貨,我們的賣價翻倍!”
皮特愣住了,看著自己的朋友,搖頭笑道,“你這個吸血鬼。”
程千帆哈哈大笑。
笑著,笑著,搖晃著走到一旁,拿起皮特的洗臉盆,就是一陣狂吐。
這是他自己琢磨的技巧,喝酒後,有吐意的時候,過量抽菸,咳嗽、大笑,大哭等情緒激烈行為,擠壓胸腔,加速胃腸蠕動,最終導致嘔吐。
“噢,上帝,見鬼。”皮特發出女人被侵犯的尖叫聲。
“哇嗚——”程千帆又是一陣吐。
皮特受不了了,也是跟著擠過來,一陣狂吐。
程千帆吐得眼淚都出來了。
我的祖國啊!
……
夜色漸深,天空中大塊大塊的烏雲,將天空壓的很低,也令人無比壓抑。
起風了。
風聲撕扯著枝葉,發出哀鳴聲。
驀然,夜空中一道閃電,隨後是一聲春雷。
暴雨突降。
沖刷著地面上的一切。
樹木痛苦的搖擺著。
一輛小汽車從酒店門口開出,駛向了虹口區。
酒店對面不遠處有一個電報廳,一直監視酒店門口動靜的工作人員立刻撥打電話,“狗子動了。”
幾乎是與此同時,一輛小汽車在暴雨中跟了上去。
“檢查槍支。”盧戈青一臉嚴肅,下命令說。
“小廣東已經通知其他弟兄準備攔截了,我們前後夾擊。”盧戈青冷冷說,“除了汪涵和汪枳留活口,其他人,格殺勿論。”
他咬著牙,露出一抹殘忍笑容,“叛國者,必殺!”
“是!”
金神父路,程千帆表情無比嚴肅,他在口述電文。
“南京,處座鈞鑒——”程千帆深吸一口煙,看著窗外暴雨如注,吐出濃濃的煙氣,“職部獲得令人震驚之情報,日人於近日向法蘭西安南當局接洽,意欲購買大量稻米、橡膠等物資。”
“法方研判日人意欲囤積物資,為將來之戰事開啟做準備。”
“屬下亦有此猜測。”
“該情報只獲端倪,難進一步獲悉詳情,函請處座調查之,急切,急切。”
“——青鳥,民國二十六年,三月二十九日,晚。”
周茹將電文稿拿給程千帆看。
“發報吧。”程千帆點了點頭。
滴滴滴的電報發報聲音響起。
程千帆點燃一支菸,站在窗前,看著窗外。
窗外,電閃雷鳴,狂風大作,暴雨如注。
這是民國二十六年,滬上早春迄今為止最大的一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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