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火’同志的這份情報中,提及了三件事。
“獲悉一批法軍換裝之制式武器流入黑市,以M1892右輪手槍、盧比手槍為主,價格較為便宜,若要購買,需早做準備、儘早下手。”
彭與鷗不是軍事人員,對於M1892右輪手槍沒有什麼概念。
不過,盧比手槍他不僅僅聽說過,也曾經見到有同志使用過這款槍,有同志愛不釋手,也有同志表示這款槍可靠性差,射擊精度不夠,言語中頗為嫌棄。
抱怨的同志,嘴巴上各種嫌棄,平素卻當寶貝一樣保養。
無他,紅色武裝可以在戰場上依靠繳獲敵人武器來補充,但是,地下武裝不可能依靠繳獲獲得武器,只有花錢購買。
但是,沒錢,買不起好武器,即便是漢陽兵工廠仿造的盧比手槍,這種被軍閥武裝都嫌棄的武器,在紅黨地下組織眼中都是昂貴的‘好貨色’。
彭與鷗不太懂槍械,對於黑市也不太瞭解,他決定安排一個懂行的同志去黑市上打探訊息,如果真的相對較為便宜,倒是可以咬咬牙擠出一點錢購買一批。
事實上,地下黨對槍械的需求並不是那麼大,彭與鷗想著要買槍,也是出於‘趁著便宜、買些手槍備用’的考慮。
這就和滬上市民聽說百貨市場有打折商品,即使是暫時不需要也會蜂擁搶購是一個心理。
……
“此批槍械主人手中有一批醫療物資、藥品待售,以醫用酒精、繃帶、嗎啡為主。”
看到這條情報,彭與鷗幾乎激動的要跳起來。
上海紅黨組織一直有籌集物資以支援浙南山區的紅色游擊隊的任務。
相比槍械,醫用酒精、繃帶這些醫療用品,特別是可以在外科手術中做麻醉劑使用之嗎啡,更是游擊隊最急缺的物資。
很多紅色戰士受傷後,連一條幹淨的繃帶都沒有,往往一些小傷口就引起致命感染。
至於說麻醉藥,更是早就沒有,彭與鷗就聽王鈞同志提及過,有紅色戰士腿部中彈感染,只能鋸腿。
沒有麻藥,戰士口中咬著毛巾,直接用木匠鋸子鋸腿,年輕的戰士活活疼死了。
這些醫用物質,即使是把大部分經費都用上,哪怕同志們下個月開始每天啃窩頭喝涼水,也在所不惜。
……
第三條情報是‘星火’同志詢問法租界巡捕劉波是否為日特之事,組織上可以在《申報》上刊登尋人啟事以茲作為回應:
如若劉波是日特,則尋找徐州銅山來滬之表哥許之天,如若不是敵特,則尋找徐州銅山來滬之表弟許之地。
當然了,彭與鷗和‘星火’同志已經‘隔門當面’交流了此事,自然不需要再以登報尋人的方式來溝通。
彭與鷗此時已然明白為何‘星火’同志要深夜傳訊,最重要的就是那批醫療物資。
醫療物資比槍械彈藥還要緊俏,如若下手晚了就沒了。
彭與鷗是既高興又頭疼,無他,錢!
黑市上那些商人,只認錢。
紅黨素來貧苦,組織上的經費連正常的工作運轉和同志們的日常基本生活都無法滿足,不少同志不得不拼命去工作賺錢,一部分薪水養活自己,一部分薪水貢獻出來當組織經費用。
兩個月前,南市有一個同志,在工作時候暈倒,是餓暈的,他將自己的幾乎全部薪水都奉獻給組織上當經費使用,自己每天一個雜糧饃饃,喝些涼水。
彭與鷗愁啊,去哪裡搞錢呢。
他沒有想過透過‘星火’同志去搞錢,內線的同志已經足夠危險了,他們如履薄冰,但凡有一些不尋常的舉動,都會引起懷疑,引來殺身之禍。
內線的同志有他們的特殊的生活和工作環境,彭與鷗開了口,內線同志定然想方設法將他們手中的錢拿出來給組織用。
但是,沒有這些錢,他們的生活質量就會受到影響,生活習慣就會發生改變,這就為可能暴露留下隱患!
甚至於,哪怕是平時喝的茶葉的品質下降一個檔次,就會引起懷疑,錢去哪兒了?
生活不享受,你是紅黨嗎?
……
彭與鷗現在對‘星火’的印象更加好了。
這個同志嚴守組織紀律,同時並不拘泥,做事情靈活。
此番‘星火’同志深夜來見他,嚴格來說是違反組織紀律的,但是,這位同志取了個巧,兩個人隔著門,不見面,只是言語簡單交流。
當然,這種做法有‘掩耳盜鈴’的嫌疑,但是,地下工作形勢複雜、危機四伏,不能太教條化,只能如此。
此外,還有極為重要一點,彭與鷗一直有所猜測這位‘星火’同志就是老廖之上線,這是竹林同志犧牲前運作安排之內線王牌特工。
竹林同志和彭與鷗是老同學、曾經是老搭檔,組織上曾經考慮過安排彭與鷗兼任竹林同志在特科的副手。
只是竹林同志犧牲,上海紅黨組織遭敵人大規模破壞後和中央失去了聯絡,時至今日滬上紅黨、江蘇省委依然和中央失聯。
上海特科更是在半年前的大搜捕中大半犧牲,剩下的部分大多失聯。
除非有來自中央的命令,命令他接手特科,否則的話,對於這部分失聯的特科同志,彭與鷗暫時是無法聯絡,也不能聯絡,因為他不清楚哪些同志依然忠於紅色,哪些是有問題的。
不過,對於竹林同志留下的這個‘星火’同志,情況就比較特殊。
此前,上海紅黨就透過老廖這個交通員和‘星火’同志一直保持聯絡。
老廖犧牲,現在情況緊急,‘星火’同志緊急來聯絡他,嚴格來說,這屬於事急從權。
所以,兩人隔著門,不見面,這種‘掩耳盜鈴’的舉動,卻是合適的。
當然,‘星火’同志從未有隻言片語表露過他真正的代號,更沒有表露過他就是老廖之上線,是竹林同志安排在敵人內部的王牌特工,但是,彭與鷗能猜到。
這是心照不宣的默契。
我什麼都沒說。
我猜的。
這是非常奇妙的,正因為彭與鷗和竹林同志是老戰友,老搭檔,彭與鷗和竹林同志培養的‘星火’同志之間才能夠心照不宣,有這種默契。
兩人此前言語交流,互相都用了隱語,也是一切小心起見。
雖然不可能有人偷聽到他們的談話,但是,萬一呢?
……
程千帆在床上輾轉反側,他現在想來,依然覺得很振奮。
一方面是和同志說話了,這讓孤軍奮戰的年輕人心中無比的激動。
此外,就是和彭與鷗的交流很舒心。
他和彭與鷗從未碰面,但是,他覺得兩人之間極為有默契。
程千帆用隱語,是他謹慎到極點、已經烙刻到骨子裡的習慣。
如果彭與鷗不喜歡這麼交流,改成大白話,譬如說直接回復他‘劉波是日本特務,暫時不要殺他。’,這樣也可以。
但是,太危險了。
程千帆內心裡會不舒服,極度的不舒服。
這話一聽就是地下黨在接頭,誰都能聽懂,這怎麼可以?
太危險了。
他會下意識的覺得這麼說話太危險了,就像是腳下臺階邊上的花花草草是間諜,在偷聽他講話一般。
長期在敵人內部工作,說任何話都要在腦子裡過幾遍,程千帆極度敏感和小心。
好在彭與鷗幾乎是毫不猶豫的用隱語接上。
兩個人十分的默契,互相都明白對方話語中的意思。
如果和中央特科取得聯絡,並且中央決定安排彭與鷗當自己的上線,程千帆覺得這想法很值得期待。
對於潛伏在敵人內部的特工來說,有一個默契、彼此無比信任之領導、上線,這太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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