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6章 祖墳
尤記煙雜店。
寧承剛正在看報紙。
這是一份前天的《青島晚報》,頭版刊登了汪填海在迎賓館會見中外記者,發表的‘重要講話’。
大標題是‘汪填海先生闡述和平運動之三點共識’。
“我對於和平運動抱有以下幾點見解。”
“其一,和平運動乃是從東亞大局著想,確有見於中日兩國非和平不能共存共榮,並非以戰敗之故避難苟安也。”
“其二,和平運動乃中日兩國百年大計,應從共存共榮之見地深植其基礎,並非求一時之寧息也。”
“其三,和平運動乃是從一種主義、一種信仰出發,確有見於中日兩國戰爭則兩敗俱傷,和平則共存共榮故不憚艱難,不恤犧牲之處,並非出於權謀術數之觀念也”。”
在這篇新聞報道的後面,還有汪氏宣傳大將林伯生的一篇社論,對汪填海的“和平思想”大加吹噓了一番。
寧承剛的心中他嘆了口氣。
若是以往,他看到這樣的報紙報道,會破口大罵,一口濃痰吐出去‘漢奸’!
可是現在。
他苦笑一聲,一夜之間,他和很多青島站的兄弟,就這麼的也成為了漢奸!
他想過抗爭,想過寧死不屈,不過,這些堅強在看到沙東光被李萃群一聲令下就殺害後,就那麼的迅速的煙消雲散了。
他以為自己可以不怕死,可以直面死亡,但是,事到臨頭,他才知道‘自古艱難唯一死’這句話是多麼的沉甸甸。
也就在這個時候,他才注意到小夥計,也是自己的手下戴果坐在門口的長條板凳上,一直在長吁短嘆。
“戴果。”寧承剛喊道。
“東家。”戴果走過來,他還是習慣稱呼寧承剛為東家。
“別想那麼多了,事已至此,沒法回頭的。”寧承剛說道。
沒法回頭了嗎?
戴果的眼眸中有些迷茫。
“東家。”他走過來,壓低聲音問道。
“什麼?”寧承剛看了一眼裡間,然後警告的看了戴果一眼,示意他說話小心點。
“俺聽說,當了漢奸,進不了祖墳的。”戴果憂心忡忡說道。
“閉嘴!”寧承剛臉色大變,他壓低聲音,警告戴果,“我們是追隨汪先生的和平運動,不是,不是漢奸。”
戴果也不知道聽沒聽進去,耷拉著腦袋回到門口,一屁股坐在長條板凳上。
汪先生的和平運動太深奧,他不太懂,他只知道汪先生是漢奸,這是站長和兄弟們天天說的。
他只知道,日本人來中國殺人,放火,糟蹋姐妹們,都說日本人要滅了中國,這是強盜,怎麼能和強盜和平呢?強盜不殺光搶光會罷休?
寧承剛的心情更糟糕了。
他在心中苦笑一聲‘祖墳’。
祖墳啊。
自己這樣子的,大概是入不了祖墳的吧。
然後,他又想起一起投誠的兄弟中,有人說以後日本人早晚佔領全中國,大家都是日本人了,是大日本帝國的子民了。
且不說能不能進祖墳,老祖宗大抵是不會認的吧,寧承剛心想。
……
就在這個時候,寧承剛看到戴果突然站了起來,不僅僅站了起來,戴果還愣愣的看著門外。
寧承剛的心中咯噔一下。
特工總部命令尤記煙雜店正常營業,讓他們在此的目的是什麼,寧承剛自然是知道的。
這是一個陷阱,針對情報科課長鬍澤君的陷阱。
能夠令戴果大驚失色的原因,顯然只有一個。
寧承剛將報紙卷在手中,快速繞出櫃檯,走到了門口,然後他就看到闊步走來的胡澤君。
不要啊,不要過來!
寧承剛心中大聲呼喊,他甚至想要喊出來向胡澤君示警,但是,他不敢。
店裡藏了三個日本憲兵。
在小店的四周,也早已經被日本人暗下里包圍了。
胡澤君抬起頭,正好看到了寧承剛,他先是警惕的看了看四周,然後微笑點頭,腳步也加快了。
……
尤記煙雜店隔壁是一個巷子,巷子口的角落裡。
“長官,有人過去了。”一名日軍憲兵對倉田訓廣說道。
“盯死了。”倉田訓廣咬了咬嘴唇,目光死死地盯住那個正要走進尤記煙雜店的男子。
此人不是沈溪。
他首先排除了這個可能。
“寧老闆,我上次要你幫我留意的海貨可到了。”胡澤君走到店門口,問寧承剛。
“抱歉啊,丘老闆,這幾天天氣不好,沒有收到什麼像樣的海貨。”寧承剛竭力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平靜,說道。
胡澤君的眼睛一眯。
寧承剛的回答是‘有危險’的意思。
他深深的看了寧承剛一眼,卻是沒想到自己這個已經叛變的手下,在這個關鍵時刻竟然會向自己示警。
常理來說,他這個時候應該轉身就走。
但是,胡澤君擔心自己這樣做會成功逃離敵人的抓捕,他有片刻的猶豫,就那麼的看著寧承剛。
……
“走啊!”寧承剛突然大聲喊起來,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突然有了勇氣,他就那麼喊著,“走啊,有鬼子!”
胡澤君沒有再猶豫,他轉身開始逃跑。
……
“巴格鴨落!”倉田訓廣氣的罵道,直接拔出腰間的南部手槍,朝著天空就是啪的一聲。
隨著這一聲槍響,日本憲兵從四面八方圍了過來。
店裡,三個日本憲兵雙手端著步槍衝了出來。
“科長,走啊,走啊。”寧承剛一把拿起櫃檯上的剪刀,朝著日本憲兵那明晃晃的刺刀迎了上去。
他將剪刀擲出去,剪刀擊中了一個躲避不及的日本兵。
“しれ!”另一個惱羞成怒的日本憲兵獰笑著,三八式步槍的刺刀狠狠地刺入了寧承剛的胸膛。
‘好疼啊’!
寧承剛在心裡喊道,他也不知道自己剛才怎麼了,竟然有勇氣那麼做。
自己真傻。
活著不好嗎?
也許再來一次的話,自己就沒有那個勇氣吧。
不過,腦子裡一個聲音卻又在嘶吼著問,後悔嗎?
應該,應該不後悔吧。
日本憲兵用力一挑刺刀。
寧承剛的嘴巴里湧出大口的鮮血,他雙手緊緊地握住刺刀。
他忽然咧嘴笑了,他想要喊出來,卻是實在是沒有力氣喊出來了,他的嘴巴蠕動著,“科長,俺,俺不想當漢奸啊。”
“祖墳,嘿!”寧承剛在這個世界上最後一個念頭:
自己這樣子,就不是漢奸了吧,那,那,老祖宗應該會認的……吧!
日本憲兵拔出刺刀,又連續幾下捅刺,寧承剛的身體轟然倒下。
“小鬼子!”戴果抄起長條板凳,衝向了日本兵。
然後他就被兩個日本兵端起刺刀,深深的刺入了身體。
長條板凳桄榔一聲落地,鮮血滴下,染紅了板凳。
兩個日本憲兵一起用力,直接用刺刀將身材瘦削的戴果挑了起來。
“娘……”戴果的聲音戛然而止。
……
砰砰砰。
胡澤君沒有能夠逃出包圍圈。
他的小腿被子彈擊中了,此時已經被日本憲兵用刺刀逼到了牆角。
“軍統青島站情報科課長鬍澤君?”倉田訓廣來到他的面前,居高臨下看著他,問道。
剛才寧承剛喊了‘科長’,這使得倉田訓廣立刻確認了此人的身份。
“殺了我吧。”胡澤君仇恨的目光看著面前的日軍軍官,咬牙切齒說道。
倉田訓廣笑了,沒有否認,此人是胡澤君無疑了。
他一擺手,兩個憲兵上去將胡澤君架起來,其中一人熟練的摸出一團破布,塞進了胡澤君的嘴巴里,這是防止此人咬舌。
倉田訓廣的心情非常不錯,成功的抓到了胡澤君這條漏網的大魚,他總算是能夠給那位川田家族的少爺以及軍部的那位堀江潤一郎中佐一個交代了。
倉田訓廣來到店裡,看著寧承剛和戴果的屍體,他的目光閃過一絲不解和疑惑。
這兩個人,都是已經被他們的站長柯志江勸降,願意投靠汪填海,願意為大日本帝國效力的人,為什麼又突然反水了?
他扭頭看向被五花大綁、堵住嘴巴的胡澤君,“這兩個人已經投靠帝國了,為什麼會反水?”
胡澤君情緒有些激動,雙目赤紅。
有日本憲兵要去摘掉胡澤君嘴巴里的布團,倉田訓廣搖搖頭,他只是好奇,但是,還是不要節外生枝,這個人很重要,不容有失。
胡澤君被押走了。
他竭力掙扎,想要扭頭去看已經殉國的兩個兄弟最後一眼。
他覺得自己知道為什麼寧承剛和戴果,這兩個已經當了漢奸的兄弟為什麼會這麼做。
他們也不想當漢奸啊。
只是,站長柯志江都投降了,寧承剛和戴果大抵是習慣了聽從長官命令吧,他們能怎麼做?
好兄弟,走好!
柯志江!
胡澤君從未像是現在這般恨一個人!
……
程千帆這一天都老老實實呆在迎賓館。
‘三巨頭’會議今天繼續進行。
上午的時候,汪填海面色陰沉的離開會議室。
程千帆當時正準備外出,見狀,便順水推舟的老老實實的留在了迎賓館。
“怎麼了?”程千帆問劉霞,“我聽說爭吵的厲害。”
“噓。”劉霞豎起一個手指,示意程千帆不要亂講,然後她看了看四周,靠過來,壓低聲音說道,“那邊還想著爭呢。”
程千帆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下午的時候,他從楚銘宇的抱怨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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