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緊急暗號嗎?”程千帆問李浩。
楊常年被捕後並未暴露,他是以中統潛伏分子石磊的名義投誠特高課的。
宮崎健太郎一度表現出想要招攬此人的意向,不過,也只是一時興起,後來因為事情忙也就淡了這份心思,不過,宮崎健太郎和這個‘投靠帝國的前中統分子’則是順理成章保持了一定的親近關係。
緊急暗號一般是兩種情況,一個是楊常年發現重大情報,另外一個則是事關特情組(特情處)安全之緊急事件。
還有一種緊急情況,暨楊常年認為身份暴露,他處於危險之中,他會發出訊號,這是自己已經暴露的訊號,是不需要這邊回應的,當發出這個訊號的時候,也意味著楊常年已經做好赴死準備。
“不是緊急暗號。”李浩搖搖頭。
“明天晚上,老地方。”程千帆鬆了口氣,他想了想,說道。
“是。”
臨出門上班前,廚娘周茹將早上熬好的薑湯放在保溫壺裡拎過來,“先生,太太說你這幾天工作操勞,擔心你傷風,讓我熬了薑湯。”
工作操勞?
程千帆的臉色陰下來,抬頭看,正好看到白若蘭站在二樓走廊看過來,他的臉上露出和煦笑容,“還是娘子心疼我。”
白若蘭哼了一聲,扭頭進了房間。
旁邊的丫鬟小栗子捂著嘴,險些笑出聲,這幾天先生早出晚歸,昨天又是很晚回來,太太說先生指定又在那個狐狸精那裡高樂了,這一份薑湯可是放足了老薑,保管給辛苦操勞的先生好好發汗。
“笑什麼笑?”程千帆瞪了小丫鬟一眼,拎著薑湯保溫壺離開了家門。
……
“不要急,慢點。”程千帆看了一眼前面,說道。
李浩著急趕路,不禁按喇叭驅趕路人。
“是!”
程千帆小心的擰開保溫壺,這個保溫壺是特製的,實際上薑湯只有大半壺,然後上面有油紙封好,這樣薑湯便不會打溼保溫壺壺蓋。
他從壺蓋的內襯裡用鑷子取出了用油紙包裹的紙條。
這是今天早上週茹剛剛收到的電報。
電報是重慶發來的,是齊伍給程千帆的密電:
老闆對日汪之密約很重視,弟或可注意此事。
確切的說,這是齊伍以私人名義發給程千帆的密電,兩人一直保持著這種機密往來。
但是,有意思的是,此私人密電,是齊伍發給上海特情處的,密電是周茹譯出的。
程千帆的嘴角揚起一抹笑意,齊伍給他的密電,戴老闆那邊應該每每都會有一份存檔的吧。
值得一提的是,戴春風此前在軍統內部格外強調一點,以後諸同志不可再稱呼他為局座,他只是副局座。
大家覺得副局座不好聽,也不知道是誰第一個喊出來的,現在大家都稱呼戴春風為老闆了。
日汪密約!
程千帆表情變得嚴肅,此前他在楚銘宇的引領下‘拜訪’汪填海,敏銳的捕捉到汪氏同日本人的談判分歧不小,或者更確切的說是日本人的要求非常過分。
現在看來他的彙報已經引起了局本部的高度重視了。
程千帆最近重點研究過汪填海,此外,還有一點不得不提,那就是宮崎健太郎的老師今村兵太郎是日本方面的汪填海專家。
也正因為此,程千帆覺得自己完全可以算得上國府內部最瞭解汪填海的專家之一——
他這邊有掌握日本人此前對汪氏的態度變化,有今村兵太郎這樣的日本高階外交官對汪填海的評價。
汪填海一心想建立一個具有較大獨立性的中央政權,以便爭取民眾支援,同時也易於吸引重慶國府的官員前來追隨。
為此,汪氏人員希望日本方面不要對新政府控制得太緊。
事實上,根據程千帆從今村兵太郎那裡所掌握的情報,早在今年五月份汪填海剛抵達上海還未上岸之際,也就是在趙義刺殺汪填海的一天後,汪填海就向前來迎接的日本陸軍參謀本部中國課課長今井武夫表示了組建新政府的設想:
其一,萬一決定建立政府,仍將繼承民國法統,稱之為國民政府。
其二,從而以還都為建立政府的形式,意在採用三明主義,規定青白旗為國旗。
今年六月份,汪填海赴日本訪問時,又擬訂了一份《熱切期望日本實行尊重中國主權的原則》,當時日本內部對汪填海組府問題的意見尚未統一,因而沒有對這一方案的細節作具體研究,因此程千帆對於該‘原則協議’也更多隻是聽聞名字,並未瞭解具體內容。
然後到了九月份的時候,汪填海再次要求日本政府對上述方案表示明確意見,同時另外提出了兩份補充方案。
日本方面對於該些方案高度保密,程千帆也只是透過從今村兵太郎那裡技巧性的引導話題,總結得出自己的判斷,這些由汪填海所提出的方案包含的內容應該十分廣泛,極可能涉及內政、軍事、經濟等全方面。
後來經過進一步瞭解,他大概瞭解了一些‘標題’性質的內容。
如內政方面,汪填海集團應該是做出了類似“絕對嚴禁抗日、排日的思想言論,徹底實施親日的國民教育”的保證。
經濟方面,汪氏對關稅、統稅、鹽稅的收入及中日合辦企業、開放長江航運等方面也提出了具體意見。
程千帆只知道內容和這些相關,至於說具體內容,他就不知道了,最重要的是,他絕對不可以去刻意打聽這些。
至於說汪填海方面同日本方面最大的分歧之一,程千帆還是從‘今村老師’那裡略有耳聞的,暨汪氏要求確保其政權的獨立性。
汪填海要求日本“避免在中央政府設立政治顧問及與此類似之名義與職位;在政治上,凡屬與日本需要商議之事項,概由正當途徑與汪氏國府駐日本大使進行”。
暨,汪填海希望其政權與日本方面是真正的國與國的關係,而並非是傀儡政權。
他希望日方“以事實為準則,向國民證明日本之好意”。
在程千帆看來,汪填海的這種對日政治訴求全篇表現了兩個字:
天真。
如果再加兩個字的話,就是:
幼稚!
如果再加兩個字的話,就是:
因為軟弱,所以愚蠢!
無恥也愚蠢!
……
對於汪填海,日本方面也許承諾很多,但是,基本上應該都是空洞的承諾,無論日本人說的多麼好聽,他們決不允許其超越日本侵華總戰略之範疇。
日本對華的基本方針,是要採用謀略摧毀重慶抗日政府。他們之所以支援汪填海建立新政權,其根本目標也是想利用汪填海政權的影響力來瓦解重慶抗日政府,以達到擊破中國抗日陣線之目的。
程千帆看的真切,日本當局對汪填海集團所採取的策略非常直接:
先是哄騙,採用軟硬兼施的手段,引其上鉤;然後強迫其就範。
很顯然,汪填海現在心情不好的根本原因,就是日汪和約談判進行到現在,日本人應該是圖窮匕見,推翻了此前的很多承諾,提出了非常過分之要求,並且已經在強迫汪填海就範了。
而齊伍發來的該份密電,則說明國府對於此日汪密約的重視,若是能獲得此機密檔案,將可向民眾進一步揭露汪氏賣國面目,打擊投降力量。
程千帆看了一眼手中的紙條,心中輕嘆一聲,自己那位學長暨副局座戴老闆對他確實是非常不錯的。
竊取日汪密約的難度之高,難以想象,戴春風也知道此難度,故而戴春風並未直接向他下達相關任務。
齊伍發來私人密電,提醒他戴老闆對日汪密約之重視,提醒他可以注意此事,這背後自然少不了戴學長的意志,只不過更加隱蔽和溫和,或者直白說——
此非命令,酌情處理。
程千帆劃了一根洋火,將紙條點燃,看著紙條在鐵盒裡燃燒成灰燼,他又用洋火根將灰燼完全搗碎,再用蓋子將鐵盒蓋上。
他的目光深邃,陷入了沉思。
“你上午去沈大成糕餅店買新出爐的綠豆糕。”程千帆說道。
“帆哥。”李浩忽而說道。
“嗯?”
“你今天上午有安排和那個樓漢儒的採訪。”李浩提醒說道。
“我知道。”程千帆說道,“你上午去買,我中午去見今村兵太郎。”
“是。”
程千帆想了想,忽而嘴角露出一抹戲謔的笑意,“我接受樓漢儒採訪的時候,你去喊皮特,就說我辦公室來了位波斯美女。”
“明白。”李浩說道,似是想到了某種可能的有趣場景,他不禁笑出了聲。
……
靜安寺路173號。
滄州飯店201房間內,陳功書正在擦拭槍支,他的目光沉靜,但是,整個人的肌肉似乎都在熱切的跳動,這是渴望戰鬥。
房門被敲響。
陳功書點點頭,一個手下上前開了門,進來的是畢先登。
“陳娟義情緒可穩定?”陳功書沒有抬頭,繼續擦拭槍支,問道。
軍統上海區將陳娟義安排在302房間,與陳明初的會面也是在這個房間,而陳功書則帶人秘密來到了201房間。
“陳小姐一直沉默。”畢先登說道,“不過,看得出來他對於陳明初背叛黨國當漢奸,確實是痛恨的。”
“那就好。”陳功書點點頭。
他拿起擦拭好的毛瑟短槍,眯著一隻眼看,眼神中閃爍著殺氣。
如果陳明初今天不答應反正殺汪的話,他不介意今天就除掉此獠。
“先登,你覺得陳明初會答應刺汪嗎?”陳功書問。
“倘若陳明初還有一絲大義之心,就該答應。”畢先登想了想說道。
“希望吧。”陳功書點點頭,他站起來走到窗臺邊,掀起了窗簾,看著樓下的馬路,可見有車身上印有滄州飯店的英文名字的汽車停在馬路邊上,陳功書也是不禁心潮澎湃。
他之所以選擇安排陳娟義與陳明珠在滄州飯店見面,勸說陳明初願意刺汪,不僅僅因為滄州飯店有上海區的內應,更因為此陳明初認為滄州飯店是寶地,在此地密謀,大事可期。
一二八淞滬抗戰爆發後,在多國政府幹預下暫時休戰,進入調停階段,四月二十九是日本添皇愚人誕辰的“天長節”,日本軍方計劃這一天在虹口公園舉行“天長節暨淞滬戰爭勝利祝捷大會”。
這引起了中國政府的極大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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